《巍面 短篇合集》亚刃

8、五味番外

　　七月十五，宜祭祀，忌入宅。预报说夜间有雨，各市民出行带伞，注意安全。

　　天提前野下来。整间房间两点光，灯开一只，电视机一只。电视里放啥歌曲，沈巍讲不出名堂，只作好听两字评价。女歌手的声音，沙拉拉弹出屏幕，崩到沈巍耳朵里。客厅空阔，也就更显清晰，像二楼小囡弹玻璃珠。沈巍笔划两道，隔一个错别字，写下一行，突然肩膀上一重，心里一吓，人差点滑进凳子底下。

　　沈巍说，做啥？走路没声音，吓人倒怪！沈面说，自家心里厢有鬼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沈巍说，搞七捻三，神经病发作。不怕鬼敲门？自家讲自家是只鬼，好笑吧？沈面假痴假呆说，上辈子是人是鬼还是猪猡，啥人吃准？只有阎罗王簿子才晓得。沈巍说，我看啊，就是只妖怪精，白无常一只，油头花舌，勾煞人魂。阎罗王看你改恶从善，就讲，好，大赦。手一挥，名字勾特，吃碗孟婆汤，转世投胎。结果呢生出来小囡，天生闯祸精。沈面说，眼睛塌闭，言话乱讲，啥人闯祸精？沈巍说，桩桩事体全记好，三岁邻居黑猫胡子拔光，小学里剪人家小姑娘长头发，再大一点……沈面说，服帖服帖，阿哥你就是阎罗王派到地上的黑无常，专门克我。沈巍笑笑说，两只无常，上辈子义结金兰，情意深重，这辈子投胎成人做沈氏兄弟。沈面不响，面孔白森森，两只眉头远望如愁云，仿佛有话。沈巍说，哪能？人不好过？沈面强打笑容，推沈巍肩胛一记说，好了，不要讲了，夜里厢吓落落。

　　此时电视台正放送新闻，国家大事，女主持声音沙拉拉弹出屏幕，一粒粒珠圆玉润崩到沈巍耳朵里。外面啥辰光落雨，屋里人一概不知。起初是毛毛雨，不痛不痒，后来树枝子哗啦啦响，一阵一阵大雨滑到窗门，像瀑布，像女人穷哭的眼泪水。

　　沈面恍过神说，阿哥教书一天，辛苦，阿弟我帮你敲敲背。人走到后面，手扶牢头颈，捏向两边。沈面说，这力度可以吧？沈巍说，阿弟的手是两只鸡脚爪，哪能抓也是鸿毛落身，轻飘飘。讲好身体一抖，倒吸气。沈面咯咯咯笑出声说，好了，不弄送了，今朝我呢好好伺候大佬官。沈巍不响，眼睛眯起，面前台灯瘦成两条雪雪白豁线，随着两只手的动作，上下漾漾，如微风不留的湖面，交关惬意。沈巍感叹说，赞，一流手法，阿面好去开店了。沈面说，寻我开心是吧？等我老了，眼睛塌闭，趁还没瘫在床上，最后麻烦阿哥事体一桩，请阿哥题字，就写‘沈氏盲人按摩’。好了，全晓得沈教授有个阿弟，是只死瞎子，废物一只。沈巍恼火说，一天到野，脑子里瞎想八想，有这样咒自家的吧？再讲，天底下哪有阿哥会抛弃阿弟？

　　沈面不响，背后浓阴恶雨，少有车灯一霎晃过，显得这人格外雨状朦胧。沈面手上轧紧，按摩到肩胛说，嵬……阿哥格腔清减了。沈巍说，热天，吃不下饭。沈面冷冷发笑说，不晓得阿哥心里厢也清减吧？莫名其妙一句，讲得沈巍心头一震，压进一块钢筋水泥。沈面自答说，不对，这颗心原来就容不下别的沙粒芥子。沈巍说，啥？沈面痴痴一笑，一只手贴牢背后爬上肩膀，经过锁骨滑向胸口，五指手指甲扣进肉里。沈巍双臂轧紧，呼吸停窒。沈面三份假笑说，我讲阿哥这里厢，是石头心，自家不痛，光叫别人痛。这一讲，几乎是面贴面，耳朵蹭耳朵，一字出一口热气，痒在身上，痒到沈巍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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