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面 短篇合集》亚刃

10、五味（肆）

　　沈面被盯得心里发毛。头颈一缩，咽口馋唾，停止发声，脚上拖鞋踢踢踏踏，人慢慢觉走向厨房，冰箱前立定，哗叽一声拉开把手。几十条蜡黄光线泻出，照得沈面棺材里老僵尸一只，心虚气十足。沈巍看一眼，别过头，转过来正规正举盯牢自家一双腿看，穷看看看不出啥名堂经，两只手就磨磨裤子侧缝，问题是还是不晓得到底手哪能摆放牢啥地方好。擦一歇清一副嗓子，沈巍说，我们没有什么的。沈面转山转“哦”一声，态度暧昧。面前冰箱小小一只，花样经十足，菜鱼肉蛋，样样俱全，划一亩二分地，各自窸粒唰啦啊好，整齐有序，和沈巍的房间，沈巍的教案，沈巍这个古板的人一式一样。沈面花眼一霎，闷头寻一歇，从水芹底下挪出听啤酒。奇怪吧？明明兄弟俩全有话要讲，要问出来才好安心睏觉，结果大大小小全部封口，无声胜有声，一立一坐，不响，静静听二楼小囡突然开始弹《g小调小步舞曲》。

　　真难为沈巍“大佬官”，还是大学教授，真正问题来了，亟待解决，不仅起不到带头作用，还根本不晓得哪能开口，从啥地方开始，只好一律闷、氽、蒸、煮、熬，火气越煎越旺，这种情况下量量血压，笃定一跳八丈高。沈巍不响，手中一副金边眼镜两面哈气，一歇擦好，带正看沈面，沈面半听啤酒吃定。终于沈巍犹豫开口说，其实阿哥我和对门赵处长不是你想的关系。沈面吃一口啤酒，点头说，晓得晓得，这种情况我是完完全全理解的。沈巍说，啥？你理解啥？沈面老成说，暂停，阿哥不要讲了，越描越黑，人家讲啥叫“解释就是掩饰”？阿哥想法我做阿弟的全清爽。晓得现在你心里不适宜，生气，总归吵出来才要好的。放心，你不好意思问赵阿哥，一歇我来问清爽这只死女人到底啥底细，啥辰光认得，进行到哪一步。沈巍面孔马上一板说，脑筋被汽车轮胎压过了吧？我讲了，我和对门没关系，要有也只有一种关系，你两只耳朵听清爽了，一种关系！邻居关系！此时马路正好一部大汽车经过，地皮发震，二楼小囡突然停下，哇一记叫。姆妈肯定敲竹棍了。沈面说，对对对，邻居抬头低头眉目传情，马上就有意思。沈巍沙发靠背掼过去，沈巍说，狗屁倒灶，想吃生活吧？沈面腰一扭绕过去，弹在冰箱门上。沈面自家讲给自家说，多少趟数讲好要兄弟聚聚，人家一只电话，跑了快，积极分子头一名。沈巍说，是真的碰巧急事，火烧眉毛的急事体。电话有吧，你可以打一只问问看。沈面说，不用了，电话号码没阿哥背了滚瓜烂熟。我晓得的，趟趟全是巧合，阿哥心思我懂。沈巍立起来说，我啥心思你真晓得？沈面不响，低头不看沈巍，耳朵两旁长头发簌簌挂下来。沈巍听到这颗心勃勃穷跳，突然一立，血液全冲进眼睛，看啥东西一个人两只晃，耳朵边有一群苍蝇嗡嗡，飞过来飞过去。沈巍鬼迷心窍走过去，几步路走得面红心跳，耳朵发烧，像吃了二斤老酒，哪能样子也立不定，一只手捏乏捏乏，终于伸出来扳牢沈面的肩胛。沈面吓一跳，右脚撤后，人往后斜说，做啥？你做啥？沈巍浑身热气抖动，眼眶发红，声音一出，已经沙哑。沈巍说，阿面，其实我……沈巍贴过去，贴过去……

　　房间外头吱响一声，对门的女人已经送出来，高跟鞋地上踏来踏去，徘徊一歇，几句嗲言话关照好，高跟鞋又踏踏踏下去。沈面两手一挡一推，头颈一矮，从沈巍胳膊下钻出去。沈面眼神飘不定，左看右看，最后低下来看牢自家拖鞋。手一指说，阿……阿哥……对门女人出……对对对，工厂我讲好要去看……我去看……我去看……腰一扭，鞋子不换，立刻逃出。沈巍追到门口，看到赵云澜情况不明，立定看戏。赵云澜大腿一拍说，做啥？追啊！沈巍脑子空空，左右脚霎地交替开工，身体奔出。此时马路上没有一部汽车经过，楼道空空极为单调，鞋子踏踏踏踏爬下楼梯，向过道溜去，声音越传越小，越来越远，到最后单元铁门“揿”一记响，一切匆匆收场。赵云澜松一口气，坐回沙发，窗外万家灯火逐渐亮起。坐定，等半天，《g小调小步舞曲》不情愿奏起，白被放鸽子。赵云澜晓得二楼姆妈此时定脾气发作，小囡吃苦，今朝是不会再有了。

　　沈巍奔下去，奔下去，两只耳朵眼灌满迷魂风。东碰西撞，窸粒窣落，互相吵相骂，最后难般意见统一，独秀一枝沈面的声音，蜜蜜糯糯嗲一句“沈巍，我的好阿哥”。沈巍感觉自己静下去了，一直静下去，浑身发麻，酸甜苦辣，静涌心头。沈面的声音，沈面的样貌，沈面的味道，沈面的动作……沈面贴上来，贴上来，手臂勾牢头颈，背后打结，面孔枕在自己胸口。板板样样全是沈面。沈巍心潮澎湃，五中如沸。沈巍决定摊牌。此刻乌云出月，杨树叶哔哔剥剥作响，楼角底下，飞一围垃圾。前头雪雪白的人突然急刹车。沈巍朝前快奔两步。沈面胳膊伸出，朝马路招手。沈巍怪叫一声说，沈面！沈面回头，面色慌张，但是笑一笑。此时正好一部绿莹莹计程车前头停靠，沈面不顾一切奔过去，拉开车门，看一眼沈巍，然后身体一矮，钻进里面。接着车屁股一弹，嵌进后窗门的雪白的背影，像一只高飞的白蝴蝶，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成一粒芥子，不留声息地滑向远方，跌出沈巍的眼睛。沈巍霎霎眼，华灯初上，月色朦胧，眼前一切纱样缥缈，再一霎，突然飞起千千万万只麦蝴蝶，花花绿绿，视网膜上乱舞。沈巍落魄往回走，一路又聋又瞎，言话一句不讲，作尽一夜锒铛乞丐。

　　暂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