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52、第 52 章

　　日子仿佛过得很长，几乎每一天都是匆匆碌碌的醒来，忙着工作，处理这样或那样的事物，没有时间去娱乐，甚至正常的休息，把所有的海绵挤成干涸的石灰，僵化成为一段一段固定亘远的时光。
　　然而日子又是短的，每一天回去见她，都觉得相处得时光如此的短暂，却……异常的动人心魄，仿佛就是为了她这样每一天每一天劳累着，支撑着。
　　看着她就会觉得，一切都像有了补偿和回报。
　　海绵里的气孔依然存在，那是即使是水也依然占不满的地方，它长久的支撑着海绵所有的精力和时光。

　　厨房里的她的背影，系着蓝白色的围裙，背后系着蝴蝶结，微微搭耸着，如同垂下来的笑脸，头发高高的扎了个马尾，扫到肩膀上，一动一动的，还是如同以前那个青春可爱的小姑娘。
　　只要一进这个家，所有的烦忧和劳累都仿佛一扫而空，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甚至会产生一种难得的幸福的感觉。
　　如果能够这样一辈子的……和她在一起，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顾宇轩放下公事包走近，陆小西还浑然不觉，手中的洋葱切得零零碎碎，紫色的圆球在她滚来滚去，忽然，她呀的一声叫了起来，洋葱的汁水溅入眼睛了
　　慌忙的放下洋葱，陆小西正想用手去擦。
　　“等等。”
　　顾宇轩止住住了她，同时立刻从旁边拿过一块毛巾沾了清水为她轻轻擦拭，责怪道:“做事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陆小西眼睛有些红肿，使劲儿眨着，两只手举在空中，说：“我也不想的，哎，轻点，好痛。”
　　顾宇轩失笑，手劲松了一些，“还是喜欢犟嘴。”又凑近看了看她的眼睛，温声问：“怎么样，还疼吗？”
　　陆小西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扇动着，如同在雪地上飞行的黑色蝴蝶，低下头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微微拭了拭，“好像好了。”
　　顾宇轩看着她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些事你不用自己做，刘嫂可以的。”
　　陆小西看着他，欲言又止，忽然微笑：“我亲手做也很好啊。”
　　顾宇轩没有再说话，心中溢满了简简单单的，真实的感动。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眼前的她又是那样的活泼而真实，眉目间是生机欢快的景象。其实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很简单，什么都会写在脸上，不开心的时候喜欢沉默赌气，开心的时候就会说很多很多很多的话。

　　顾宇轩想到以前她像个恼人的小鸟一样，总是缠着他不停地说这说那就会觉得很好笑。
　　前几个月，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可是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在他心里，有着那么那么多想要告诉给她的话，然而他是如何的不善于言辞，无法像是剖白自己内心，把它正大光明的暴露在外一样，完完全全把自己心中的感情表达出来的。
　　说给她听，对他而言是一件多么难以实现的事情。
　　只需这样多多的爱她，她会明白的。

　　陆小西看着他一直盯着她微笑，嘴角也翘起一个微笑回应，然而对视的一瞬间，她又觉得有些异乎寻常的什么东西在燃烧着，有些尴尬，她转过脸继续捉着洋葱切，漫不经心的问：“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宇轩淡淡一笑：“工作忙完了，自然早点回来了。”
　　陆小西扭头看他，拧起小小的眉头，“你的工作还会有忙完的时候吗？”
　　一副怨妇的表情。
　　注意，手里还挥着刀呢！
　　顾宇轩脸上现出了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而好笑的表情，瞳孔散出亮暖的光，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问：“你是怪我没有多花点时间陪你？”
　　陆小西笑了笑，把后脑勺搁在他肩上，“没有，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顾宇轩怔了一下。
　　以往的她不会这么体谅他，要么就是假戏真做的抱怨，要么就是傻气呼呼跟他辩嘴。
　　“不要这么辛苦了好不好？”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他的表情，轻轻地说：“赚钱是为了自己，要工作也要休息。你又不是铁人，这样下去也会生病的。”

　　如此轻柔的话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嘴中，像生长在空气中的幽兰，无所谓根茎枝叶，若隐若现的只有一抹淡轻的香味，却又如此清清清楚楚，连连绵绵地传到了他耳里，轰隆隆的钻进他的心脏里。又立刻变为最温暖最透彻的水滴一点一点的打在他的心口上，没有立刻水滴水穿的力量，只是这颗曾经锋利的石块，已经瞬间变得圆润温和。
　　已经说不出任何足以回应她的话，他从来都是如此木讷的不会表达。
　　他只能把她翻转过来，抱得更紧。
　　也许有一天，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温情多了，他也就不会变得如此轻易被感动，只是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紧她。

　　陆小西却笑了起来，“小心，我手里还拿着刀呢！”
　　顾宇轩放开了她，她眼神温柔的说：“好了，我还要做饭，你先休息一下，做完我叫你。”她居然就这样把他推了出去，转过身去，继续去切那洋葱了。
　　顾宇轩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侧影。
　　被洋葱熏得不时的用手擦擦脸，像个玩泥巴的小孩子，然而神态却那么温柔，浑身散着如同冬季的暖日般的光芒。
　　她已经变得如此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是时候早点把她娶回家，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只是这样的温情还来不及完全的让她感觉得到，安卉却又再一次介入了他们之间。
　　陆小西看着面前的安卉，有些不知所措，顾宇轩从来没有通知过她会来，现在他又不在……看着刘嫂慌忙的招待她，倒有一种自己是客人般的尴尬和拘谨。
　　而她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她，似乎是来找她的。
　　“安小姐，请喝茶。”
　　安卉架起腿，两条腿修长，白色长裤再加蓝色针织衫，胸口吊着一颗透亮的砖石，栗色卷发搭在
　　肩上，鹅蛋型脸白净柔美，柳眉弯眼，一颦一笑，都有淡淡风清，她端起茶杯，朝着刘嫂微笑：“谢谢你，刘嫂。”
　　刘嫂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用客气，安小姐。”
　　安卉微微一笑，饮了手中茶水一口，又屈身放下。
　　看了看眼前有些坐立难安的陆小西，嘴角轻轻翘起，陆小西正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通知顾宇轩，她却先开口：“好久不见了，陆小姐。”

　　好久不见？
　　陆小西愣愣的望着她，她们似乎没有过什么交集。
　　“怎么，不记得了吗？”安卉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看着她，朱唇轻启着：“三年前，我和宇轩的订婚宴上，就看见过你。”
　　那么久，而且她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她也会记得？
　　陆小西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知是表达已经不记得她了，还是这么晚才想起来，她问：“请问……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卉望着她，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歪头看向陆小西，长长的睫毛翘动着，更显得樱唇红润，肤色白皙，“怎么？这是我未婚夫的家里，我不可以来吗？”
　　说着她撑着下巴，含笑盈盈的看着陆小西。
　　陆小西低了低头，放在大腿上的手指颤了颤，“当然……可以……”
　　安卉望着她，又直起身子来，幽幽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她倒是没什么心机。
　　陆小西抬头望了望她，有些怯怯的说：“不过，他今天不在这里，你可以下次——”
　　“不用来，我又不是来找他的。”安卉眼神含着朦胧的笑意，话语如同扑面春风，悠悠绵绵，“我是来找你的。”

　　“知道吗？两个月之后我和他就要来结婚了。”安卉漫不经心的说着，朝陆小西眨了眨眼睛，“他没跟你说吧。”
　　陆小西抿唇，安卉喝着茶水，看着她掐紧的手心，眼神微妙，“所以啊，我是来找你谈判的。”
　　谈判？陆小西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个任人宰割的动物一般，生杀大权全在他们的手里掌握着，他要结婚了，却不告诉她，又对她那么好，让她以为自己还有希望，而现在他的正牌未婚妻却来找她谈判，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这么混乱？
　　“你找我谈什么判？”
　　“很简单，当然是让你离开他了。”安卉对她的询问表现得很是满不在乎，”虽然说我是他的未婚妻，不过在结婚之前他在外面有过一些女人我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现在我们就快要结婚了，我可不希望传出什么影响两家面子的闹剧来。”

　　闹剧？
　　陆小西抬头看她，”……为什么他不来跟我说？“
　　如果是他要她离开他，那么她将会毫无怨言的走开，可是现在为什么是她，又为什么在之前给过她那么多的希望和幻想，难道那些柔情和呵护都是假的，难道那些眼里的在乎和疼惜也是假的？
　　看着面前陆小西眼眶里的执拗和伤痛，安卉假装为难的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不知道了，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虽然他之前是有过那么多女人的，我也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反正他也只是玩玩就算了，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就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陆小西有些懵懂，她告诉她，他之前有过很多女人，而且她也知道。
　　她也告诉她，她是最难办的。
　　“为什么？”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么？”安卉显得很是诧异，随即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住嘴巴，“当然，怎么会让你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代替品呢？”
　　陆小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有些颤抖地问：“什么？”

　　这么久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问过他，他也从来没有回答。但是此时此刻却有了最好的证据。
　　她看着面前的照片，即使那只是他在十五岁的样子，那倔强而寡淡的眼神也可以让她一眼看出那是他，只是他身边站着的，那个……这么像她的女人又是谁呢？
　　“那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你应该也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死了，跟爸爸关系也不好，所以他跟他外公住在一起，这个女孩就是那个时候常常照顾他的大姐姐，跟你很像吧？”安卉悠悠讲解。
　　虽然已经猜出了为什么，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想法越来越膨大而肆意的占满了她的脑海，即便那张昏黄的照片在她的手指之间有着如此真切而清晰的触感，她还是仿佛在临死之前想做最后一击地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王总以前告诉过她他才是她的初恋啊，为什么……又会忽然出现这个女人……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是那样的温柔和崇敬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安卉巧笑嫣然的回答，“她叫做王如，他们两个可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只不过这个王如年纪比他大几岁，早早就嫁了个老公了，生活得很不顺意，在宇轩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不过说到这个王如的长相和性格真的和陆小姐有八分像啊。”
　　仿佛就是这最后的一击彻底打碎了她对他的信赖和爱恋。
　　为什么六年之前，他会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出钱救了她弟弟。
　　为什么他把一个陌生的她留在身边，对她又那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似乎有了直指终端的解答。
　　以前那些不懂得，未知的，还以为仅仅的，仅仅的是因为喜欢自己的那些问题全都有了解答，可笑的是，那时候那么怀疑他为什么会喜欢她的她，怎么就会相信自己编造出来的那个一见钟情的理论？！
　　她怎么就会可笑到相信他见她的第一面就会喜欢上她呢？！

　　安卉见时机差不多，从怔愣的陆小西的手中接过相片，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毕竟这也是太伤人的一件事，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才是他的心中所爱，谁知，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呢？”
　　安卉又说：“陆小姐，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以前他的那些女人我都没有计较，只是你似乎太超出预计了。也许是为了补偿以前的一个梦吧，他对你迟迟不肯放手，那么身为他未来妻子的我，当然得要采取一些措施了，况且这婚约不仅仅只关系到我们两个人，还有两家的生意，你也知道他对工作有多么的认真，恐怕是不会为了一个遥远的遗憾放弃这些东西的，我说的，”她抬起眼看了看陆小西，“你懂吧？”
　　陆小西怔怔的点了点头，懂，她怎么会不懂呢？

　　安卉微笑，拿起包：“那就好，既然这样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是很明确的来拆开你跟宇轩的，你要是想跟他说，这些话是我告诉你的，我也没意见。”
　　陆小西显然还在怔忪之中。
　　但安卉知道，她是不可能告诉顾宇轩的，她侧了侧头，长发歪在一边，妩媚又妖娆，“那既然这样，就再见了，陆小姐，欢迎来参加我和他的婚礼。”

　　晚上顾宇轩回来，就已经很明显的发现陆小西出问题了。
　　她一直沉默寡言的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一句话都没有说，跟中午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顾宇轩走近，环住她的肩，轻声问：“你怎么了？”
　　陆小西抬起细长的睫毛，看着他，又静静的垂下眼，眨了眨，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为什么每一次我问你都不回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仅仅只是因为少年时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吗？
　　难道在我身上，你就没有找到半分可以让你喜欢的东西吗？
　　难道这么久以来，我都仅仅地，仅仅地，是个代替品？

　　那么多想要问出口的话，多么想多么想清清楚楚地明明白白地让你告诉我听，可是我害怕你知道吗？我害怕你否定这所有的一切，你承认所有的我的不甘和苦痛。
　　你不明白我是如此的害怕失去你，害怕到就算当个代替品也就想这样待在你身边。
　　总有一天你会舍弃我的，那么就等你舍弃我的那一天，再离开你……

　　“怎么了？今天我这么早回来，还不高兴？”顾宇轩拍了拍她的背，用着如同哄小孩子的语气，“一个人在家很闷？我带你出去。”
　　陆小西没有回答，反而静静地闭上眼睛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她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如果不对她好，他还能对谁好？
　　揉了揉她细柔的头发，他温声：“好了，换件衣服，我们出去。”
　　“不用。”陆小西立刻拒绝，抱住了他的手臂，“只要这样待着就很好了。”
　　这样就很好了……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下来。

　　顾宇轩看着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揉近。
　　现在就已经这样粘人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不过……他淡淡的笑着，倒是挺喜欢现在的她……时而乖巧，时而温顺，时而活泼，时而可爱，每次总是能让他从心底里深处一缕缕的惬意。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陆小西忽然轻轻开口：“你说人的一生中是不是只会喜欢一个人？”
　　从来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会冒出一些这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顾宇轩还是回答了说：“有些人是，有些人不是。”
　　“那么，你是不是只会喜欢一个人呢？”
　　顾宇轩不置可否。
　　“会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吗？”
　　陆小西继续问，声音仿佛陷入了深沉的迷雾中，幽幽长长。
　　“如果依然是喜欢她的，那么在跟别的人接触后，还会不会再次动心？”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别的？”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还会不会想我……或者想的，只是另一个人……？”

　　顾宇轩忽然沉声：“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陆小西没有回答，又问：“顾宇轩，你觉得我好吗？”
　　顾宇轩按了按太阳穴，“你很不好。”
　　陆小西笑了，闭着的眼睫毛颤了颤，“是吗？”
　　顾宇轩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望着她郑重的说：“听着，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好也是你，坏也是你，不要再去问你为什么好，为什么不好，在我眼里，你始终就是你，懂吗？”
　　瞳孔里的她呆呆的看着他，顾宇轩又把她的头压近自己的肩膀，真搞不懂她这颗小脑袋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不管是好，是坏，他早就认了，不是吗？

　　只不过事情远没有如此快的结束。
　　在顾宇轩所不知道的某一时间里，安卉又再次找了陆小西。
　　陆小西现在有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已经不太想去理会别人对她的好与坏，或者喜欢或者不喜欢，在她的潜意识里，就想这样让自己盲目乐观下去，只要他对她好，她就认为他是喜欢她的，只要他还不赶她走，她就愿意还这样待在他身边。
　　只是安卉的出现，又再次击碎了她这可怜的自我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