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纡

2、2018.11.03

　　长安城集尽天下文人墨客或娇美贵人，终日泡在丝竹雅音、轻软呢喃中，被泡的软趴趴，连天也好似吸了这磨人志气的脂粉气儿，下个雪都是轻轻细细的水汽儿，矫情的很。
　　小太监顶着稚气没褪尽的白团儿脸呆呆的想竭力把这点雪碎碎看清楚，却只是险些把自己看成个对眼儿，有点懊丧地眨巴眨巴眼睛，就听得身旁一声轻笑，在这静悄悄的雪日，突兀得如鬼魅，吓得小太监急急一扭头，险些闪了脖子。
　　那人乍瞧这么一出，小吃一惊，有点无奈地偏头又是一笑，冲小太监点点头，转身离去。来的突兀，去的乍然，确如鬼魅。
　　小太监这回愣愣地盯着他即使披着大氅也显得清瘦板直的背影,这副傻样子让老总管看见了，抬手就给他一个一个爆栗子：“傻小子，又瞧啥呢？”
　　小太监有点委屈地揉揉脑袋，指指那人背影：“那个人，他和陛下好像啊。”
　　老总管一愣，看了那人一眼，笑模样没了，眼里暗含警告：“哪那么多心思呢，站好你的岗，不该想的少瞎想。”
　　那人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大概是没听见。
　　他走起路来从从容容，又干脆利落，好似一切担子都像他身上厚重的冬袄，是他轻动下手指就可以卸下的身外之物，显得这人身似浮云又薄情寡义。
　　本该如此。
　　长安还是挺冷的，他一双手被冻得僵硬，只好板直着关节把门怼开。热气温柔地裹出来，却不带半点呛人的煤烟味。燃着的是颇昂贵的好煤。
　　当下局势似乎不适合如此奢侈行径。但没人会对它予以谴责。
　　那人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高居上首的皇帝陛下，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垂下头，好像即使是以他的容色，看陛下一眼也是登徒子般的亵渎。
　　他受得起一切美好的东西，或者说，那些美好正是为他服务而生。
　　君王低头写字，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放下笔招呼道:“祇涧。”
　　祇涧姓温，名泫庭，很恭谨地见礼：“陛下。”
　　君王叹口气：“总是这般生分。”
　　温泫庭犹豫片刻，还是规规矩矩地回道：“不敢造次。”
　　君王倒也不强求，缓步而下，静静地注视温泫庭的眉眼，叹口气：“这么一走，又不知是何时再见了。”说着，给了温泫庭一个拥抱：“一路平安。”
　　一刻钟后，温泫庭已经骑着马在街市上悠闲地晃荡，然而肌肉并没能跟着放松下来，全身略有些僵硬。
　　……刚刚陛下那一抱，着实把他吓着了。
　　大概就是拥抱太阳的感觉。
　　煮馄饨的味道松松闲闲地飘过来，温泫庭突然就觉得有点饿，才想起自己急着复命，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现在距午餐还有一时辰的样子，正是个高不高低不低的尴尬时间。这个点儿吃饭似乎不大规律，但毕竟是战场上厮混的人，多糙的日子都过过，也就不拘这么些小节了。
　　温泫庭就这戏似的街景下馄饨，也算是自得其乐，身边却突然“哒”得一声响，有人落了座。
　　温泫庭随意一瞥，不动声色地扶了一下额。
　　此人瞧着比温泫庭还要小上些，生了副不错的样貌，眼神却透着点阴郁执着，死犟死犟的。总之，不太讨人喜欢。
　　他年前加入温泫庭所在的队伍，巧的很，成了温泫庭的副将，叫作穆卿。温泫庭是个八面玲珑的，却无论如何与这小副将处不来。想同他说个玩笑话逗个趣儿吧，只觉是对这段木头，最后直接落了个见着他就想叹气的毛病。
　　可是怪的很，不知自己是那点吸引着他了，这小副将偏就喜欢往他旁边凑，撞在一起的几率还极高，一个追一个躲，搞的温泫庭颇有些心神俱疲。
　　……不过，倒也不一定是温泫庭这人有多大魅力，只是这小子着实不招人待见，只好逮着唯一还算相熟的死粘着吧。
　　这么一想，温泫庭又有点不是滋味，趁着这点怜惜没过，很客气地招呼道：“穆副将，好巧。”
　　穆卿点点头，刚准备埋头接着吃，突然想起什么，又猛一抬头，连带着本已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的温泫庭也跟着他仰脖，有些迷茫地眨一下眼。
　　“叫明圭就好。”
　　顶着这么光辉灿烂意蕴深远的字，明圭兄觉得自己终于学会了所谓“官场外交辞令”，有一丝淡淡的骄傲，觉得自己很会照顾这些……娇贵且事多的大人们。
　　我一定能很快和上司打好关系吧。他想。
　　温泫庭：“……”
　　你的上司对此不敢苟同。
　　这是在暗示我可以继续问下去？温泫庭想，并且觉得这大概是一个同下属打好关系的绝妙机会。
　　既然已经起了话头，这么乍一停确实会有些尴尬。温泫庭向来还算好脾气，于是在发现自己没希望接到对方递来的话茬后，用自己与下属混熟的理想和点水强行捏造出一个：“回京这么久，也不曾去明圭兄家拜访，原来明圭兄家在此附近吗？”
　　穆卿咽掉嘴里的馄饨：“不是，路过。”
　　“……”
　　……多贴心啊，直接把他下一个问题一块儿堵了。
　　温泫庭放弃了一腔痴念，二人重新陷入沉默。
　　和这么个闷葫芦同桌有个好处，不说话也不觉着无所适从，对于不太爱说话的人来说，倒是省了不少口舌功夫，其实也舒服。
　　温泫庭这么想着，一抬头发现小木头早已吃完，端端正正地坐着等他。
　　温泫庭笑笑——唉，好歹是个懂礼貌的小木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