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有女》忽见青山

2、第 2 章

　　华琰怕夜长梦多，原想直接带她去百万庄，但这小姑娘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伤了哪，昏迷中发起了高烧。

　　担心她身体受不住，他便找了大夫，开了药。又不敢住客栈，只得寻了处废宅让她休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两天，亲自熬药喂药。

　　程溪在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把自己抱到床上，又有人给自己摸脉、喂药。

　　她想起劫持自己的人和那中年男子的对话，原来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吗？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缓缓转头看过去。

　　病了几日，她又清瘦许多，本来巴掌大的小脸，现在更小了，下巴越发显得尖。

　　华琰见她醒了，伸手轻触她额头，说了句：“行了，没事了。”

　　程溪愣愣地看着他。

　　华琰一笑：“不是烧傻了吧，不认识我了？”

　　程溪开口想说话，才发出一个音，就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

　　华琰忙扶她坐起，一手在她后背轻拍，等她缓和后，又拿了水来喂她。

　　程溪声音有些哑：“我家人全都死了？”

　　华琰没吭声，想来她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也好，早晚都要知道的。

　　他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安慰她，觉得这事比起从玄衣教手中抢人要难多了。

　　哪知，程溪没有哭，她顿了会儿又问：“我们要去哪？”

　　华琰准备好的软话没用上，回道：“百万庄。”

　　程溪不说话了。

　　耽误了这两日，华琰想尽快出发，现在外面不少人在找她，只有自己一个怕是很难护她周全。

　　但是程溪仍然虚弱，而且她似乎不太想去百万庄，话里话外有意拖磨。

　　华琰纳闷，当初住客栈，她挑三捡四不满意，如今住个破屋，倒不想走了。

　　晚餐照旧是大饼。华琰不能让她一人留下，无法出去买东西，就只能是吃他带的干饼。

　　他倒了碗热水，把饼撕开泡在水里，这样不至于太干硬，好歹能让她吃下去两块。

　　程溪小口咬着饼，眼睛往华琰那看，忽然问：“你听过‘程家有好女’吗？”

　　华琰点点头。

　　据说程家庄主的孙女出生时，霞光万里，有云游道人经过，曾破天机，说此女会嫁与帝王。于是后来就有了一句“程家有好女，侍在帝王侧”。

　　只是如今这乱世，根本没有帝王，想当帝王的人倒是有好几个。但称帝总要有点天象吉兆的，程家女就成了其中一个吉兆。

　　程家庄也因为此事，名气越来越大。

　　华琰心下有点同情，天机一说是真是假未知，只怕程家庄主没少在这事上花心思，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要不是这句话，说不定程家庄也不会有这些厄运。

　　程溪显然不太满意华琰的平淡反应，她放下手里的吃食，微抬下巴，语气中带了一丝傲气：“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华琰偏头看看她。小姑娘如今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美人的样子已经显现，再多几年，只怕是个倾城倾国的，加上她这娇蛮性子，还真有几分祸水的苗头。

　　华琰见她保持那个动作，像是在等他的回应，于是干咳一声，说：“那还真是……久仰。”

　　程溪对这种江湖客套话不满意，嘴巴微微噘起，嘀咕了一句什么。

　　随即又挺直脊背，神色正经，颇有些气势地说：“算你运气好，遇见了我，而且你这两天表现不错。我决定，以后就跟你在一起！”

　　华琰眨眨眼，觉得她这话比干饼还难嚼，嚼了半天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由地失笑。

　　见他竟然笑了，程溪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半晌，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到院子里生闷气。

　　华琰意识到自己失态，只是他真的没控制住，想想自己近二十年的生命，第一次被人表白居然是这种情形，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他不认为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能懂得什么叫“以后跟你在一起”，无非就是句过家家似的话，当不得真。

　　只是她这样说，肯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她不想去百万庄？

　　百万庄和程家庄有姻亲关系，现任百万庄主的女婿是程溪的亲舅舅。

　　程溪虽然失怙，但有天机一说摆在那，想收养她的不计其数，所谓娘亲舅大，百万庄算是其中实力最强关系最近的，确实有底气养着程溪。

　　想来，是女孩子不愿意寄人篱下，对他这个出手相助的路人产生几分好感，说出那样稚气的话，也能理解。

　　他想了下，起身跟到院外，走到程溪身后唤她：“哎。”

　　程溪负气扭头不理他。

　　华琰还是觉得好笑，这是和他赌气了？也是，在自己这里失了面子，总要讨回来些。

　　他学着戏台上的小生，笑着说：“承蒙姑娘错爱，只是华琰一介浪子，风餐露宿，养活自己已是勉强，哪能让姑娘跟着我受苦。再说，如今能护你周全的必须是百万庄这样有实力的地方。”

　　前半句是戏言，后半句是真话。

　　程溪还是不理他，哼了一声，往屋里去了。

　　**

　　快马加鞭两日，华琰带着程溪到了百万庄。

　　路上自是有人设伏，华琰能避就避，尽量不和人正面对上，如此小心着，直到与百万庄的人接应上。

　　二人受到庄上的热烈欢迎。

　　庄主亲自迎出来，一口一个“华大侠”“孙女儿”，好像是程溪的亲爷爷一样。

　　华琰看出这些热情中的几分虚意，不由得望向程溪。

　　只见她绷着小脸，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

　　身负盛名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天命之女”这类名声，无形中把一个人物化成了一件可衡量的玩意，说你值钱你就值钱，说你不值钱你就不值钱。

　　值钱时，众人捧着哄着，让人分不清这些热情里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利用。

　　华琰倒不担心百万庄会对程溪不利，一来只是一个孤女，二来她身份不同，养着她总归是利大于弊，弄好了，还可以来一把政治投机。

　　百万庄要护住她，也是得出些力气的，既然愿意把她收下，赌得就是她将来的运势。

　　如此，自然会好吃好喝供着，与她处好关系。

　　再看程溪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双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的一场交易。

　　华琰心下恻然，程溪小小年纪能看懂这些，只能说明她在程家庄时，就见识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竟然难得地保持了一丝清明。

　　如此，她当时说要与他在一起，应该是句真话，或许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想逃开这些貌似娇宠实则禁锢的生活。

　　只是她实在高看他了，只有百万庄这种地方才有实力保护她。或许以后，待她长大，以她的心思，能自己奔出个自由。

　　这么想着，华琰当着众人的面叫住程溪。

　　“哎，小丫头。”

　　程溪淡淡撩下眼皮，面色无一丝波动。

　　庄主暗中皱眉。这女娃被养的太骄纵，先不说是华琰救下她这条命，就以华琰如今的声望地位，百万庄若能和他攀上交情，百利而无一害。

　　华琰早就习惯她的脾气，全不在意，从刀把上取下一串穗子，递给她。

　　“这穗子给你，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可拿它来找我。”

　　程溪歪头扫了一眼，将穗子抓进手里。

　　庄主哈哈一笑，拍拍华琰的肩。

　　“来来来，我们喝酒喝酒。”

　　庄主一定要送华琰一匹好马。华琰推脱不过，便应下来。

　　**

　　华琰应了庄主的好意，在庄内留宿一晚。

　　晚风清凉，他信步走在园中。

　　百万庄果然财力雄厚，在乱世中还可以有这样的桃园生活，如今又得了程家女，以后那些想称帝的各路王公势必会来巴结讨好。

　　到时百万庄自可从中选一有本领的，出人出钱，助其成事，日后封王拜相不在话下。

　　正在胡思乱想时，听到身后有人轻唤。

　　“华大侠。”

　　华琰笑着转身：“怎么认识这么多天，终于知道懂礼貌了？”

　　程溪穿了一袭白裙，黑发披散，随意挽了个髻，用木簪固定。

　　站在月色下，小小年纪，妖气横生，不愧是天命之女。

　　她慢慢走过来，开口便问：“你既然怕我被人欺负，为什么不带我走？”

　　华琰还是笑笑：“我就那样一说，谁敢欺负你。”

　　程溪瞅着他：“你若是这样走了，将来定会后悔。”

　　华琰知她刁蛮，便顺着她的话，随意说：“正好我也尝尝后悔的滋味。”

　　程溪扭头就走。

　　华琰知道她这是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也不拦她，目送她消失。

　　第二日早饭后，华琰与庄主一同往马棚走。

　　经过一处假山时，听到山后传来说话声。

　　“以后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摸一下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