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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章 ...

  •   公主?适南感到有些恍惚,她想起她见过的那个新兴公主,怎么也无法想象香麦成了那个样子。

      “怎么可能?怎么会?”香麦娘摇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坊中的人群簇拥着宣读圣旨的太监过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故陇西襄公五世孙李道瑞为江安王,其女为文定公主,御赐府邸一座,钦此。”那太监念完圣旨,见香麦娘和香草仍跪伏在地上,不懂接旨,便喝道:“还不谢皇上隆恩!”

      “谢……谢皇上隆恩。”

      那太监闪身,身后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住:“请吧,皇后娘娘派了马车,让接你们到王府去。”

      香麦娘不敢拒绝,也不知道该收拾家里的什么东西,只得转身把灶台的火灭了,洗了洗手,给香草洗了把脸,拉着香草准备出门,又转头对适南道:“适南,你也跟着来。”她此时心神慌极,香草又是个娃娃,心里总得找点依靠。

      适南跟上前去,却被羽林军拦住。

      “她也得跟着我们一起走。”香麦娘壮起胆子道。

      那羽林军看了适南一眼,又看了太监,太监微微点头,无意因此事纠缠,羽林军便放适南上了马车。

      坊中的人簇拥着马车离去,一边围着马车大喊道:“李婶,苟富贵,莫相忘,记得有空常回来看看街坊们。”

      马车在一座大宅邸面前停下。

      香草牵着娘亲下了马车,香麦已经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接了:“香草,这儿大吧,以后,咱们就可以住这里边了。”

      香草欢呼一声,率先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适南扶着香麦娘走了上来,香麦娘忧心忡忡的:“香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娘,您先进来吧。”

      刚赐的大宅邸,里头还空空荡荡的。香草撒开欢儿奔跑,绕过照壁,穿过前厅,便到一处宽敞的正厅,他看见父亲正坐在厅前的台阶上,便跑上去:“爹!”

      跑到近处,香草却发现自己的爹坐在那,正默默地流泪。

      “爹,你怎么哭了啊?”

      香麦爹搂过香草,哭得越发地凶了。

      香麦娘听见哭声,加快脚步走过来,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孩儿他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选中了我们家香麦,封她做和亲公主,再过二十天,就要远嫁到吐蕃去了。”香麦爹嚎哭着。

      香麦娘一听,犹如晴天霹雳,眼前金星直冒,站都站不住了,幸得适南在旁边扶着,才没立刻往下摔倒,但已经涕泗横流:“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挑中了我们家香麦呢?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啊!”

      香草年纪小,还没听懂:“做和亲公主有什么不好的?”

      香麦爹揉着他的脑袋:“你姐姐要嫁到西边的高原上去,那是离长安万里的苦寒之地,只要去了,这一生,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姐姐了。”

      香草的眼睛忽闪忽闪了两下,紧接着立刻放声大哭起来:“姐姐,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不允许你去!”

      适南看着香麦依旧平静的面庞,心如刀割,也流出泪来,再过二十天,她真的就再也见不到香麦了吗?

      香麦爹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做这宗室有何用,有何用啊!”

      一时之间,偌大的府邸,只飘荡着凄惨的哭声。

      待哭声渐渐消弱下来,香麦终于开口了:“你们别哭了,去就去嘛,吐蕃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可能寒冷了一点,但有人能住那里,就说明是能住人的地方。况且,用我一人,换来爹娘和弟弟往后人生的顺遂,我心里,挺乐意的。”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啊。”香麦爹道,“我宁愿就住那小破院子,也不想你从此离了家,不复相见。早知道有今日,就应该早早让你嫁人了。”

      “反正圣旨都颁了。”香麦耸耸肩,“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香麦爹只能不停地叹气,仿佛要将整颗心叹出来。

      “这府邸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出去看看,这坊里头有没有什么吃的。”香麦说着便往外走。

      适南追了出去:“香麦……”她欲言又止,感觉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适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远离了爹娘和弟弟,香麦的嘴角才露出一丝苦笑来,“出生做宗室女,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虽然那皇家平时见也见不着,但你终究是其中的人。这是我的命,既然逃无可逃,那就只能坦然去接受。”

      *

      从第二天起,每天都有宫中的女官过来,教香麦各种宫廷的礼仪规矩,还有各种番邦习俗。

      府中的东西也越添越多,各种赏赐纷至杳来。

      香麦看着满目琳琅的屋子,脸上一片欢喜:“原来做公主,是这种感觉。”

      香麦爹娘和香草,却是日日愁容,经常说着话,吃着饭,或者只是坐着,就开始掉眼泪。

      香麦找了个机会,训诫三人:“你们别整天这样,每天来这府里的都是宫中的人,让他们瞧见了告到皇上皇后那儿去。到时候别不仅什么好处都没沾到,还可能要把命赔上。”

      *

      这个时候,李福来找适南。

      适南隐约想起,太极殿那夜,虚明好像说过,李福是皇帝的儿子,她便试探着,问李福有没有办法,可以帮香麦免了去和亲的事。

      李福苦笑摇头:“生在皇家,便多有无可奈何之处。香麦不过是无数可怜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只能这样了吗?适南叹气。

      “适南,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适南感觉自己心上又挨了一刀。

      “我要离开长安,去我的封地了。”

      “但你不在,长安的夜晚,若再出事该怎么办?”

      “七宝玲珑塔的宝珠已经寻回,而且那夜之后,皇上紧急拔擢了一批修为高深的僧人道长方士进到太史令。其实我在灵台,本就只是主管天文历法,掌候日月星辰。长安之夜,是我的分外之事。”

      “多谢你一直以来,救我于危难之中……”适南没想到,在与香麦离别之前,竟要先经历一次离别,声音哽咽起来。

      “日月之道,周而复始。相见即别离,别离即相见。”李福退下手上的银环,放到适南手中:“这一个,也送给你了。”

      *

      香麦从早到晚一直在学习,女官更是时时跟在她身侧,站立坐卧进食一言一行,都盯得很紧。累得香麦每天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消失。

      适南看了心疼不已。

      香麦娘如今因为女儿要远嫁的事,天天躲在屋里以泪洗面,身体的老毛病又犯了。府邸中熏人的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苦药香。

      这天,适南上街,给香麦娘亲买她往常喜欢吃的胡饼。

      从胡饼店出来,适南碰到了崔决云。一段时间不见,看他的样子,身体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

      两个人视线相触的时候,都愣住了。

      崔决云脚步踌躇,不知是留是去。最后还是走过来:“香麦的事,我听说了。”

      “唉。”适南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几日他们都过得太痛苦了。”

      “辛苦你了。”

      适南颔首,转身离开。

      “适南。”这两个字,崔决云喊得又轻又胆怯。

      适南停住脚步转身。

      “香麦远嫁吐蕃后,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适南垂下眼眸,她不知道心中的答案,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崔决云道。

      *

      再过三日,香麦就要动身前往吐蕃了。

      这天晚上,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香麦奉旨进宫,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脱去沉重的冠冕和一层层宽大有厚重的衣服,香麦面露倦色,靠着床柱闭上了眼睛。适南让两个侍女去给她抬热水来洗浴。

      静悄悄的夜中,外头传来了一点响动。

      “谁?”适南警觉,跑了出去。

      “适南,是我。”黑夜中一个高大的黑影。

      是范无己的声音。

      适南心里往下一沉,自从看到香麦在小蝶那拿的碎布头做的手帕在范无己身上,她就知道这两人之间,只等一个机会挑明罢了。然而……自从香麦进了这府邸,她就再也没见过范无己了。

      如今,他来了。

      “她在里边,你进去吧。”适南道,“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

      “多谢。”范无己闪身进去。

      适南将两个抬热水的侍女截下,说香麦已经睡着了,不要进去打扰。

      *

      香麦头靠在床柱上晃着:“适南,给我倒杯水。”

      一个水杯递到她眼前,香麦抬手去接,摸到的手却是粗糙的。

      香麦睁开眼睛,继而“腾”地站起来。

      水杯哐地掉到地上。

      “你……你来做什么?”香麦张口已是鼻酸,只好扭过头,拼命调整自己的情绪,过了会,她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挂着微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真的是宗室女。”

      范无己盯着她,眼神里尽是痛苦:“我情愿你骗我。”

      “人世在世,总不能靠着欺骗过活嘛。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还东西给你的。”范无己从怀中拿出一支珠钗来,是香麦被他囚禁之时,被他收起来防止她开锁逃跑的珠钗。

      “原来在你这里。”香麦惊呼,“我后来找了好久。”

      “当时忘了还给你,后来想要还给你的时候,看到它都有些变形了,就找了工匠重修敲打一下,本来想找个机会还给你的……没想到,就拖到了现在。”

      “你还给它镶了颗珠子。”香麦依旧笑着,泪水却已经流了下来,“一定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范无己手一直伸着,头扭向一旁。

      “你给我戴上吧。”

      半晌,范无己才转过头来,他走到香麦跟前,手在香麦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髻边停留许久,终于将珠钗按入她的发间。

      “我戴着,好看吧。”

      “嗯。”

      香麦将手伸到脖子后面,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来,塞到范无己手中:“这块玉,是我出生之前,我娘替我从庙里求来的,我一直贴身戴着,你留着吧。毕竟从今往后,我就不是李香麦了,是大唐的和亲公主,要远嫁到吐蕃去。这块玉留在你身边,我就感觉,我还在长安。”

      范无己将玉攥紧。

      “好了,你走吧。”香麦转过身去。

      范无己注视她的背影良久,脚有如千钧重,迟迟不肯挪步。最后,他终于转身,脚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范无己!”香麦突然转过身来,上前抱住他,埋在他的怀里。

      范无己也紧紧地抱住她,在她发梢轻吻了一下。

      “今生今世,永不再见了。”香麦说完,一把推开范无己,将卧室的门关上。

      范无己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随后大跨步走出房中,向适南一点头,便消失在黑夜中。

      适南匆忙进屋,看见香麦用被子蒙住头,闷在里头哭着。她连哭都不敢哭得大声。

      听着这压抑的哭声,适南也禁不住泪水涟涟,上前抱住香麦,想尽力给她点温暖。

      *

      终于到了香麦远嫁的那一日。

      看着盛装打扮的香麦,女儿从出生以来,没有这么美丽过。可是这样美丽的女儿,却再也见不到了。香麦娘哭着哭着就哭晕过去。适南手忙脚乱地让人搀着香麦娘回房。香麦眼中现出焦虑之色,可她完全脱身不开,无暇分顾。

      “吉时已到!”

      “适南,”香麦只得握住适南的手,“我的爹娘,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适南点头:“你放心吧。”

      香麦跪下给父亲磕了头,自从被封为公主后,从不在父母面前流泪的她终于哭了。她的泪水很快被拭去,怕污了妆面,因为一会还要进宫觐见。香麦磕完头,就被扶起来,簇拥着出去了。沉重的冠冕使她都不能回头。

      待香麦走远,香麦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落了下来。香草追了出去,被适南一把搂住。香草窝在适南怀里,呜呜地哭着。

      *

      崔决云到城门口来遥送香麦,遇见了阿峰阿虎和阿如一群人。

      “你们也来送香麦吗?”崔决云问。

      “我们来送香麦姑娘,也来送大哥。”

      “范无己?他怎么了?”崔决云想起来,已经好几日,路过延康坊的铺屋时没有见到过范无己了。

      “大哥自己找人,说愿意代替对方参加护送和亲公主的卫队。这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当然巴不得有人来替。”阿峰道,“香麦姑娘和大哥,真的是可惜了,有缘无分。”

      和亲的队伍缓慢地朝城门口行进过来,民众夹道欢送,人群一波一波地涌着,都拼命想要看清传说中公主的模样。

      香麦端坐在马车上,珠帘重重,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

      随后的卫队中,范无己面容平静地跟着队伍行进。

      崔决云被人群簇拥着往城门走去。出了城门,围观的人群差不多就散了。崔决云也往回走。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跟在卫队后面。

      早晨适南忙着顾着一家老小,根本没有好好和香麦告别。待香麦爹娘情绪稳定,她看了看日头。香麦出了府邸,还得到宫中去觐见皇帝皇后,此时和亲队伍应该现在才正式出发,便赶到城门口,送香麦最后一程。

      出了城门,围观的人群便渐渐散了,随行的奏乐队也不再吹奏,和亲队伍朝远方伸延而去,见尾不见头,一切变得沉默肃穆起来,只能听到辘辘的马车声,踏踏的脚步声,还有风吹起旌旗的呼啦声。扬起的尘土被风吹成浓烟,模糊了适南的视线。

      适南知道,此生,她再也见不到香麦了。

      这人间,为什么要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

      适南蹲到地上,痛哭起来。

      卫队最后离去扬起的尘土都落了下来,世界复归一片宁静。

      “适南。”

      适南转头,看见崔决云牵着一匹马,站在她身后。

      “你也要走吗?”适南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走?”

      崔决云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牵着马来做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要送香麦到边境去,我便陪你去。你要就此回道观,那么我就送你回去。无论你要去哪,我都愿意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适南看着崔决云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神。

      来长安这一趟,她体会到了世事捉摸不定,命运凶吉卜测,这几日,她的心更是在火里水里反复滚过。深夜睁眼翻来覆去,只觉身边一片遥遥渺渺。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看到他,她的心里突然感觉踏实下来,仿佛在一只飞了很久很久的鸟儿,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终于发现了一块可以落脚的礁石。

      “如果我说,我哪儿也不想去呢。”适南站起来。

      “那……你愿意留在长安吗?”崔决云的眼神中流露出忐忑又欢喜的情绪来。

      风柔柔地吹起适南鬓边的碎发,她笑着扑进崔决云的怀中。崔决云紧紧地抱住她。

      适南靠在崔决云的肩头,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城,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当然愿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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