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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一别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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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旭凤时的情景。
那时魔界的天空一道莹绿色的河带幽幽的延伸到尽头,周围都是黑漆而突兀的界山。无花草,无树木。一道漆黑的人影迷糊糊的醉倒在河边。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生亦何欢,容颜枯槁,行尸走肉。
哪有如今的这般——
朱衣玉带,俊美绝伦。眼若琉璃,流光溢彩。
整个人似耀眼的初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勃勃生机。如此的鲜活,耀眼。
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稚气。
“润玉,你醒了,醒了就好,若是那日武极趁机伤了你,我定然是要好好找他讨教讨教的。”
润玉和雷由已经从洞穴中出来了。
浓雾漂浮,幽暗阴森的虞渊之中,旭凤就像是一团烈火,甫一落地便上前紧紧握住了润玉的手腕,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笑意。
润玉乍一下竟然有点恍惚。
于是稍稍用劲,宽大的云袖下那截清瘦苍白的手腕便抽了回来。好在他还算是记得那身太子衮服,黑眸微敛。
“殿下如此形色匆匆,找我可有要事?”
旭凤乍见润玉又换回了一身白衣,愈发俊雅清逸,如薄雾晨光,整个人有些微怔。
“倒也……无甚要事。”
忽然反应到方才握住润玉手腕时只觉凉得很,怕是受了这阴森地气的影响,于是俊眉又拧了拧眉。
“此地阴森,你又是受了魔气侵扰,不知是否有恙。此时药老不在,我先替你看看。”
一边说着,又去握润玉的手腕。
二人在魔界的时候,润玉的体质便常常受到九幽冰炎的影响,异常冰寒甚至会反噬,那时化名叶郁的旭凤化身为一个小小的斥候兵,几乎一有时间就会潜入帅帐替润玉渡火灵清寒气。
此事他已做的极为熟练。
润玉也是被如此热情的旭凤给弄得一愣,没防住。
直到极为熟悉深可刻骨的红莲业火化为丝丝红线缠入经脉之时,润玉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放手——”
“住手——”
旭凤被一掌狠狠推开,一个踉跄,差点掉进旁边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沼泽地。
再回头时,润玉的脸色已然恢复,只是短短功夫额间已经落满冷汗。
旭凤以为自己出手失误,伤了润玉。因此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懊悔。
“抱歉,是我手上不知轻重,伤了你。”
只是当目光转到润玉身旁那个极为眼熟的混小子身上,明亮的凤眸便瞬间沉凝下来,如冰沁水。
“你怎么会在这?”
虞渊浓雾重重,雷由方才不出声是不想打扰二人许久之后的第一次会面,也抱着看好戏的心理。却没想到某只臭鸟不仅动口还直接就动手了,也着实把他给吓到了,于是赶紧出手舒缓润玉体内暴走的火炎和寒毒。
语气虽然仍旧是懒洋洋的,也带了点火气。
“我这么大个活人在这你都没看见,你说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雷由虽说是转世成了仙胎,但到底是妖族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九幽冰炎也识得他,此刻正给润玉的阳池穴及中枢穴输入灵力。
而在旭凤的眼里,就是雷由正握着润玉的手,还搂着润玉的腰。
更重要的是,润玉推开了自己 ,却没有推开雷由!
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如此——
旭凤一滞,打心眼里揪着不想用‘亲密无间’这四个非比寻常的字眼。
只觉得‘不拘小节’便足矣。
任心思胡乱的飞着……哪怕揪着这种毫无理由的细处,不敢放松,更不敢放大。
目光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瞧着那二人一个白衣清俊,一个黑衣洒脱不羁。
抿了抿唇,一双琉璃净眸逐渐从灿烂的火团变成了垂垂烛光。
却仍旧这么直盯盯的瞧着。
*
润玉倒也不是故意去推开旭凤的,亦不是旭凤下手失了分寸伤了他,只是他如今对红莲业火实在是……心绪难平。
他忘不了,被缚在魔界地宫中整整一万年,不见天日,日日受此火灼炼。
他忘不了,那双凤眸中森然的恨意,空洞与麻木,最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忘不了,最后一刻神思徘徊于忘川河边,忧心难去,结果被那一道熟悉至极的红色火焰给击得粉碎。
往事如梦,只是梦中结局实在是惨烈。
于是心已止水,身犹颤颤。
雷由知晓二人有话要说,安抚好润玉体内的灵力后留下一句:“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不过臭鸟要是再敢上手,就狠狠揍他!”
然后便潇洒离去了。
唯余风声戚戚,穿谷而过。
半晌,润玉寻思着,开口道:“这是虞渊,魔界怨浊之气聚集之地。你来做什么?”
对面无言。
润玉顿了顿,又道:“玄灵石也不带,不怕魔气缠身吗?”
半晌,几步之遥,这才传来一声低语。
“我醒了,不见你,便来寻了。”
鸦枭凄鸣,浓雾如飞絮,插入二人之间,却挡不住那凝凝目光与落寞之色。
润玉轻叹一声,到底紧绷的心逐渐慢慢放松了下来。
“寻我作甚?天帝已然下令,将我削除神籍,诛神灭道。你是太子,如今来虞渊寻我不怕他怪罪吗?”
润玉已然做了十几万年的天帝了,太微于他而言不过是早已是挂在玄极殿中的一卷画像而已,若不是与雷由离开四重天时天帝的诏令晓谕众仙,他只怕是暂时还想不起这位人物。
而旭凤的耳里,却只是听得润玉连父帝都不愿唤了。
可是润玉有错吗?
从前世母神要他的命,如今父帝也要他的命。
旭凤想着想着,越发索然寒凉。
只是到底还是当了太子的人,面上还是绷得住的。
子不言父之过。
沉默了良久后,垂着眸,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倒也不是全然无事,我此番来顺路给你带了样东西。”
须弥戒也是储物的,但有些东西还是放在怀里比较好。
那是一枚小而精致的玉壶,修长的指间在青色的壶身上慢慢的摩挲着,一遍一遍。
语气却是轻描淡写。
“喏,星辉凝露。本来替你存着的,出来的急,只带了这一点。你经脉的暗伤,喝点也有好处。”
白雾飘散,缀在雪色的衣袂袖摆,翩然出尘。
巴掌大的玉壶,天青色的壶身上唯有一朵寥寥几步绘出的白色幽昙,瞧着倒有些眼熟。
……像是自己的手笔。
润玉上前接过,指间相触,片刻即分。
“多谢。”
旭凤见润玉一直盯着那个玉壶,以为是嫌少,于是道:“你若觉得不够,我再去取,只是来去时间会稍微久点。”
大概也就是闯个天界南天门到栖梧宫地窖的距离吧……沿路可能再破几个兵府和阵法之类的。
毕竟父帝大怒,外面怕不是都在拘他的天兵。
润玉也不过是片刻失神,如今既认了出来很快便收了起来,声音轻了几分,道:
“好意心领了,此一壶足矣。”
润玉抬眸。
“倒是你,听闻因为护着我,亦是受到牵连。此番若无事,便早日回转天界吧。”
白衣如雪,眉如山水,眸似深潭。就这样寒粼粼的一言瞧过来,就觉得——
只是这样被瞧着,都能开心起来。
旭凤:“……只怕是回不去了。”
润玉神情疑惑。
旭凤望天望地。
“好像、我是逃出来的……父帝大怒,此刻是不是太子……怕还未可知。”
润玉:“……”
——既然是‘父帝’大怒,好歹也装装样子吧。
如此破罐子破摔模样竟是异常的眼熟……
润玉顿时觉得头有点疼。
“那你回去好好认个错——他疼你,会原谅你的。”
旭凤反问:“那你呢?”
九幽冰炎阴阳轮转,水火相生,自然也是仙魔共济。
看来,当年魔界大战魔气缠身只怕是早已注定,逃不脱的。
其中种种,实在是难以言喻。润玉只淡淡道:“我已魔气缠身,入魔了,天界容不下我。”
旭凤听后也甚是平静,既不干涉,也不横加阻拦:“既然如此,容我想想。”
半晌后,润玉见旭凤随着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神色沉思,眼帘微微垂着,周身的气势都收敛了起来,看起来丝毫无害,俊美逼人的眉眼甚是乖顺。
润玉直觉有点不好。
“你在想什么?”
旭凤含糊道:“……小事罢了。”
无论是火神时期的旭凤还是后来魔尊时的旭凤,这副顾左右而言他能混就混的模样润玉简直太熟悉了。
不可避免的忆起‘从前’,润玉皱了皱眉,神情很是冷峻,却仍是问道:
“小事是何事?”
旭凤瞧了眼,莫名气短:“……我去将卞城王揍一顿,让他退位养老,你为魔尊如何?”
润玉:“……”
我连天帝都不想做,你现在让我去做魔尊?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