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窃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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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一过，便是贡士名单张榜的时候。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官员子弟，此次入了会试的还有不少乡间才子。
也正是如此，张榜处的人员奇多。
有好友结伴阅览结果的，也有看了一眼便悄无声息离开的，当然还有被官员子弟派来的小厮，在看到名单后露出或惊讶或喜悦的表情。
成为贡士的人不少，粗略算下来也有二百来个。不过大半还是官员子弟，乡间出来的不过聊聊十数。
有因为考上而高兴的，自然也有落榜后觉得失望的。
比如榜前站着的这位布衣青年，便是考完后信心满满，却看到自己连贡士都没考上的人，“这——唉，亏我看到考题还十分自信，怎料竟未上榜。”
“什么？吴兄也落榜了？”青年身边的人露出惊讶，“我听吴兄复述的内容，虽说进不了三甲，但入榜不该有问题啊！”
说着，他指了指榜上的某个名字，满脸疑惑不解，“这人与我同乡，我自是知晓他的水平。原见他入榜已觉意外，没想到更惊讶的却是他入榜中末流，而吴兄则……”
“许是他运气好，这次考题有了灵感？”吴姓考生有些丧气，但也别无他法，“罢了，来年再考吧。”
这样的对话并不少，只是大多考生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没能得考官的青睐，而未想到其它。
“哪里是运气差，分明是有猫腻！”
直到这样的声音出现，落榜的众人才精神一振。
“猫腻？”有人因落榜心情极差，听他这样说以为是不能接受自己落榜，故而哗众取宠，回话的语气自然也称得上恶劣，“这次会试考场有多严格大家心知肚明，此等环境，还有人敢舞弊不成？”
“并非如此。”
人群散开一条道，从那里走上前来的，正是说会试有猫腻的考生。
这人姓苏，全名苏泽，也是这次会试落榜的考生。
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被他人隐约簇拥着，说话间不忘朝皇城的方向抬手作揖，似乎以此显示对皇帝的尊敬，不让人落了口实。
“陛下圣明，令我等乡士亦能以术仕出。 ”
苏泽看着在场的各位考生，露出沉痛而愤怒的表情，大声道，“可此等良缘，却为利欲熏心者用！”
“官以私欲泄题，将其视为敛财手段，甚至以此讨好官员之子，以求善途——各位，你们又如何容忍这些谄媚、投机取巧之人，夺了本该属于我等的成就，甚至看着那些不学无术之人功成名就？！”
片刻的安静。
“你说‘泄题’？”有人听到了关键，露出震惊的表情，“今年新政，正是严查之时，有谁敢顶风作案，泄露试题？”
“人为利而动。”苏泽沉声，语气严肃，“若背后之人一手遮天，又有何不敢？”
各位学子一时静默。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兼职礼部尚书，且负责今年会试、殿试，手握众权，暗自拉帮结派发展自身势力的当朝右相——李林甫。
为什么不怀疑同样权倾朝野的左相？
因为职权不同。
左相在会试期间一直避嫌，鲜少踏出皇宫，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帮陛下处理朝政，根本没机会给考官施压让他们透露考题。更不提他和李林甫一向不对付，若真的出面，礼部的人指不定还故意使绊子。
“口说无凭。”喧闹之中，尚且理智、并没有被轻易煽动的人说出了问题的关键，“一边是毫无官职的考生，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官员。若只是心存疑虑，我们对这结果也奈何不得——况且，谁知道你说这话是否因为心存不甘，想拉他人下水？”
“就是！”
“这位兄台说的不错，凡事要讲证据。”
“证据呢？”
“你这么说，总该有证据吧？”
众人附和着，但心里也期望着舞弊的事，能让本次考试落榜的他们，还能有再一次科考入仕的机会。
“证据，自然是有的。”苏泽这么说，却是侧身做出了请的动作，“具体的，还是要请狄兄出面，告诉诸位了。”
一直没开口的狄飞霜从苏泽身后走出几步，站在了主导者的位置上。
“狄？是狄飞霜？长歌门的那个狄飞霜？”
“长歌门的？方才没在榜上看到他的名字……竟也落榜了？”
“你还不知道？他前些日子入殿时得罪了宫中的大人物。”
“有这等事？”
“官家的那几个少爷，不还因为这件事嘲讽了好久。”
“如此一来，此次会试确实莫测。”
狄飞霜深吸一口气，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心知这件事并非他一个人能够解决的。但身为考生，这件事又必须由他起头。
“在拿出证据前，狄想问各位一件事。”短暂的安静中，狄飞霜沉着脸开口，“在会试前期，各位可有被人问过试题？比如……以押题的名义，让各位帮忙参考、答题？”
此话一出，边上的几位考生面露异色。
显然，是有的。
“我就觉得会试题目怎的如此眼熟——七日前，粱家的二公子找过我，说是见我不凡，想与我一同探讨学术，还拿出了一份历年的考卷，说是参考。”有考生已经反应过来，露出愤然的神色，“历年试题何其之多？当时便未曾在意……可我现在才恍然，有几个被他着重问我的，就和今年的异曲同工！”
众人哗然。
有几个看着便仪表不凡的，更是暗自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和他的遭遇相差无几，却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会试时感觉到的违和是什么。
“原来那姓粱的是想借我之手应对会试！”那人继续道，“也是我眼拙，未能分辨出他的祸心……可他不过是个七品官员之子，却敢犯下这等重罪——若说背后无人，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这么一提，倒是叫人越发相信苏泽和狄飞霜的话了。
“狄兄，方才你说……是有证据的？”
有人再度问到了重点，这话让聚在这的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狄飞霜身上。
狄飞霜有点儿紧张，但下一刻莫名的兴奋之感涌出，让他在产生异色之前沉着地回视了学子们迫切的目光。
“是，我有。”狄飞霜拿出楚秋给他的密件，“这是一封密函……正如各位所想，上面写了泄题的考官与诸多官员的交易。”
狄飞霜静了数秒，等众人自觉地安静下来后，才指出其中一个部分，向众人朗声道，“比如这里——这是考官向官员提出的交易条件；还有这里，写明了他们联络的暗号和会试的几处考题内容；当然还有最后……他们想如何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
每当狄飞霜指出一处，这些学子的目光便深沉一分。
等说到最后，狄飞霜并不意外地听到了某些冲动的学子脱口而出的话。
“必须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没错！”
“泄题可是重罪！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沉寂下去！”
“考官呢？！泄题的考官呢？！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买题的人亦是重罪！该撤销这次会试成绩！”
吵吵闹闹的声音，让站在狄飞霜身后的苏泽微微蹙眉，但他瞥了眼狄飞霜的神色，见他意外的镇定自若，眼中掠过一丝兴味，最终还是保持了脸上斯文的笑。
“诸位。”
狄飞霜任由他们嚷嚷了数十秒，这才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这件事关乎所有学子，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见他们重新安静下来，那种诡异的兴奋再度冒出。
若说原本狄飞霜还有些忐忑该不该听从楚秋的命令做事，现在他却有些享受这一刻被人拥戴的感觉，再也不抵触了。
“考官未必有那个胆子做下此事，想来也是得了谁的授意。”狄飞霜按照楚秋教他的引导，并未将到底是谁说出来，哪怕他其实有这方面的证据。但恰恰留了一分余地，才让这些学子瞬间想到了正确的人，“授意之人或许位高权重，你我奈何不得，但若从中操作一番……想来泄题的考官却是保不住的。”
“狄兄已有了主意？”
狄飞霜微微一笑，告诉了他们早就定好的“办法”。
“若各位不想那些乌合之众玷污了会试，不如联合起来，将这件事报到圣上面前……若是幸运，还能得圣上另眼相看。若是没有，也还了考场一个干净。你我这样的有学之士，又岂会愁苦无人赏识？”
有人面露迟疑，低声开口，“那人一手遮天，我们又如何让圣上知晓？”
——这个问题终于问到了。
狄飞霜忍不住挑眉，强压下嘴边的笑意，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
“别忘了，那位有个‘老朋友’一直盯着他。”狄飞霜微微低头，垂下眼睑，“我们何不先告诉那位‘老朋友’，再叫他们鹬蚌相争呢？”
——如此，他便完成了楚秋交给他的事情。
当夜，子时以后。
原本安静的客栈传来轻微的声响。
随着片刻的安静，声响处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考生。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的面貌。
正是白天被狄飞霜拜托，一起揭露会试泄题真相的苏泽。
此刻的他面带微笑，只是比起白天的温文尔雅，此刻的他多了一分邪气。这份邪气结合他身上切实的书生气息，反倒令人难以忽略，甚至分外吸引人。
可惜了。
此刻、此处，只有他一人。
“一切顺利。”
他低声呢喃，翻手间才看清他手中一直擒着一只鸽子。
这只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显然是用来传信的信鸽。但不同于其它信鸽，这只显得分外有灵性。
而身为它使用人的苏泽更知道，这鸽子就连习武之人都奈何不得，所以才能被放心用于传递重要消息。
他将信鸽放飞，几乎是眨眼间，信鸽不见踪影。
苏泽重新隐于阴影。
“一切都是为了秋瑶大人，为了吾等圣教。”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窃笔（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