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无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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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的气氛突然宁静了不少。
虽说原本也不怎么热闹，但在唐拾一的眼里，此刻的唐门更是多了些寂寥的安静。
也是当然的。
继二小姐唐小婉和人私奔后半年，身为唐门最后一个正统的小姐，唐子秋也只留下一封信便不告而别。
信的内容他人不得而知，只是收到信的门主发了很大的火，甚至一连半个月没有见人。
最后不知道得了消息的唐老太太和他说了什么，门主虽然变得格外沉默，却也恢复了正常。
唐子秋离开的事情，也在大半个月后给出了回应。
并非大多数人猜想的叛逃，而是被门主认可的外出游历。
唐拾一当然不信这个说辞。
他认识的唐子秋，绝对不会连告别都没有就突然失踪。但其他与唐子秋不相熟的人却信了，或者说他们也无所谓她的下落，只听从门主的决断。
他注意到，正是唐子秋离开的第二天，唐无乐手里多了个精致的千机匣。
唐拾一确定这不是唐无乐惯用的那一个，这个千机匣的复杂程度也绝非一般兵器。结合它出现的时机，唐拾一明白这应当是离去的唐子秋留给唐无乐的。
……想到她没给他留点什么，唐拾一有些不是滋味。
但严格说起来，他也没什么资格吃味。
可能是习惯使然，唐拾一完成任务后下意识走到了空旷的竹屋外。
他看到院里种的毒花毒草依旧顽强地生长着，他也注意到失去主人的竹屋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整洁干净。
无形的冷清之感就像放大了一样，让唐拾一露出真切的苦笑之色。
他站在竹屋外没有推门进去，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见不到会在屋里逗着滚滚，语气欢快却故作冷淡调侃他的小姑娘了。
……
……
唐拾一会认识唐子秋，是因为唐无乐的命令。
作为堂内少数知道唐无乐就是逆斩堂堂主的唐拾一，并不意外自己会从唐无乐手中接到监视唐子秋的任务。
性格不明，来历不明，身世不明……除了唐子秋这个不知是否真实的名字，唐门对这个女孩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样的人突然成为了唐门的三小姐，自然会引得唐无乐的彻查，更不提这人名义上也是他未来的堂妹。
“虽然老太太嘱咐她并无不妥，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试探一番。毕竟是老太太的人，这件事不能叫人发现……只有你才让本堂主放心。”
“那就多谢堂主信任了。”
他当时嬉笑着应下。
唐拾一记得那时候的唐无乐对唐子秋还并不特别，甚至提到唐子秋的时候，唐无乐的表情冷酷得一如往常。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唐无乐对唐子秋有了一份特别……就如他，也在一次又一次暗中观察后，对她产生了除了“观察对象”外的情绪。
除了唐无乐，唐傲天也给唐拾一下了同样的命令。
只是和唐无乐单纯的预防隐患不同，唐傲天的命令带着不难察觉的敌视。唐拾一虽然不明白唐子秋为什么会让门主如此戒备忌惮，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地应下了门主的要求，并严格按照唐傲天说的，将唐子秋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一报告给他。
最开始，唐拾一只是按照他们的命令在暗处观察唐子秋，直到一年后的某个夜晚，他突然被逗着滚滚的小姑娘叫住了。
“喂，你——就是躲在我屋顶上的那个。”
从他的观察看，唐子秋应该是个仅比唐小婉强一些的人（武力上），虽说偶尔连他也不知道她躲到哪儿去了，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容易拿捏的人。
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发现的自己，但被她叫住的那一刻，唐拾一就是相信，她是真的知道自己在那儿。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这滚滚抱着我不撒手了，我快接不住了。”
并不知道她身怀武功的唐拾一，当时没办法犹豫。在发现今夜就他一个人守着她时，唐拾一认命地跳下了屋檐，将大半个身体已经压在唐子秋身上的滚滚，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放到了另一边。
眼看着滚滚还想继续祸害唐子秋，唐拾一无奈地拿起一旁的水果递给它，成功让它消停。
“谢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他，唐子秋却理所当然一般和他打了个招呼。既不是唐书雁那般的干脆利落，也不似唐小婉那样的柔弱温婉。
“不客气。”
他一边想着她对他的存在了解多少，一边仗着脸上的面具，心不在焉地朝她露出微笑。
“笑的真难看。”唐拾一看到唐子秋对他翻了个白眼，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尘，完全没有一般大小姐那样的端庄。
明明只是个小孩儿，语气却像个小大人似的，“不想笑就别笑，别敷衍我……我又不会逼你赔笑。”
没想过她会看出他的敷衍，唐拾一收敛了假笑准备说些什么，好不让她误会他的态度。
“……本小姐无聊了，给我讲个故事听听呗？”
然而不等他补救，唐子秋就转移了话题，一脸明晃晃的刁难。像生怕他不知道她是故意提出这个要求似的，对他露出一丝坏笑。
“这……怕是讲的没法让三小姐喜欢。”
唐拾一当时没准备和唐子秋扯上关系，本来就是被派来监视她的，过度和监视对象保持良好关系，可不是个好举措，“要不……我叫其他弟子给三小姐讲？”
“我不。”她一口否决，“就要听你说的，而且就要现在。”
她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他。
“你随便说些什么吧。”
“……那就献丑了。”
好歹也是唐家的小姐，唐拾一想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便答应下来。
他不太会讲故事，但既然唐子秋非要听，他还是仔细回想做任务时在外听到的传闻，挑挑捡捡地说给了她听。
“……你是真不会讲故事啊。”
听到他说的故事，唐子秋脸上露出些许无奈，随即像是不赞同一样摇了摇头，“而且你说错了一点，故事中的那位掌门虽是自己离开的门派，但并未想过不顾同门。”
他和她说的，是某个江湖传闻。
念着她年纪还小，唐拾一将故事的人物改了改，只说“某个门派的掌门为了喜欢的人，不仅突然离开门派再无消息，还导致门派内部一团乱”。
他的本意是教育唐子秋，不能因个人感情影响整个门派，却没想到对方不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更是讲出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说的是五毒教的教主魔刹罗，对吧？”她准确地说出了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朝他露出略带狡黠的笑，“我知道唐门与五毒之间的关系形同水火……你就不想知道，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吗？”
“……谁？”他被她的话吸引，忍不住顺着她问下去。
“方乾。”
她道出了这个名字，眼中似有微光闪过，令他忍不住将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便是大败武林群雄，挑战少林方丈，取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却在天子峰输给剑圣半招，再未有踪迹的那个方乾。”
从未有人知道，五毒教的教主和方乾会有一段情缘。
“三小姐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这是秘密。”
大概是唐子秋的表情过于自信与飞扬，唐拾一当时真就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她说出的消息。
现在想来，正如他们一直关注着她，她也在暗中观察着唐门的一切。
直到她认为值得的那一刻，唐子秋才将自己“算无遗策”的本事显露出来。
或许正是那晚的初见，让唐子秋入了逆斩堂后，对他娴熟几分，最后竟也弄出个“搭档”的名声。
……
……
“本堂主就知道你会在这。”
竹屋迎来了今夜第二位拜访者。
“堂主怎么来了？”唐拾一朝他扬了扬手，看着十分随意，却能从他下意识站直的姿势中看出恭敬。
“自然是有事找你。”
唐无乐扫了眼竹屋的摆设，见和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不由露出些许满意的色彩，但下一刻又徒添一抹怀念，“怎么，你还在想小秋儿的事情？”
“堂主怎么知道？”
“本堂主怎么知道？”唐无乐嗤笑一声，他双手环胸靠在院里的木篱笆旁，用断定的目光看着他，“只要小秋儿在，你的注意就不会离开她。”
“有这么明显吗？”
“本来没有，但她走后，你隔三差五便要来这一趟。”唐无乐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你说，明显不明显？”
唐拾一没办法反驳这句话，只能笑着揭过，“她都走了，还谈这个做什么。”
“本堂主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小秋儿。”
“堂主不也是吗？”唐拾一轻笑一声，并没有否认他对她的不同，“您不也对她偏爱一分吗？”
唐无乐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回忆什么，将目光放远，“或许是因为……在小秋儿面前，我只是单纯的‘我’吧。”
不是逆斩堂的堂主，也不是唐门的少爷，在她面前的唐无乐，只是唐无乐而已。
不必在意身份，不必在乎本事，和唐子秋对话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她态度中的平等……那是一份无法抗拒的态度。
这大概也是她明明拥有不小的名气，却依旧能保持宁静安居此处的理由之一吧。
“那你呢？”唐无乐将目光再度放在他的身上，“你又为何待小秋儿不同？”
“大概，是习惯。”
最初，唐拾一对唐子秋改变态度，是因为她总能看出他的假意。
他嬉笑下的漠不关心，他冷漠下的满心忧虑。
或许正是因为被看穿，在唐子秋面前，唐拾一才会下意识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也正因为无法在她面前有所伪装，他才会在意识到自己对她不同的时候，选择逃离。
最终他的逃避，败给了她的执着。
因为她对他说不在意，所以他忍不住更加放肆而轻松地面对她。
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对她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感情。
不可说。
一旦说出口，一切都会往未知的方向改变。
——他是个胆小鬼。
不敢说。
只能守着对她的不同，不愿踏出关键的那一步，固执地对她单方面的依赖。
因为……
“一旦体会过‘被特殊对待’的滋味，就再也戒不掉了。”
……
……
唐拾一对唐子秋的感情从来不是轰轰烈烈，也没有多少惊心动魄。
真要说的话，就是日久生情。
不论是暗中观察，还是私下保护，他都陪着她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习惯在她没入人群时，第一时间追寻她的身影；久到他每次知道什么新的趣事，下意识就想和她分享；久到当她已经离开唐门，他还是会恍惚想起她见他进屋时笑着说的话。
那一句话她说了六年，他也听了六年。
他突然想到，她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说那句话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仅凭借一句话让他甘愿沉沦的人。
唐拾一还是推开了竹屋的大门。
空旷的竹屋安静得异常，他却仿佛听到了唐子秋朝他说着那句话。
「拾一，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无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