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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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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斋所处偏僻,马车不宜通行,好在离寺庙倒也不远,清溪便带着唐云鹤步行过去。
山路曲折,见唐云鹤走得无聊,清溪便讲起了唐家的一些旧事。
据清溪所讲,这处山斋是当年唐清蒲一时兴起所建,彼时他意欲效仿隐居的高人归隐山林,又觉自己身子骨大不如前,就想着这山斋要建在离寺庙近一点的地方,听些晨钟暮鼓,兴许哪日承蒙佛祖保佑灵台忽而清明,能多活些时日。qwaer
但他后来到底没有忍住山中清苦的生活,又跑回了自己在昭舜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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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知道,这样一个人,身上毫无疑问也是背负着许多罪孽的。当年唐清蒲官至丞相,与左相华应籍并列,华应籍何许人?华家祖上!的时候!三代皆为朝中重臣,家室显赫,朝中根基稳固,华应籍在朝中的势力不难窥见,先皇有心打压他而提拔唐清蒲,唐清蒲偏生又是个狡猾得像的人,上能蛊惑王心,下能安抚朝臣,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让华应籍恨得牙痒痒。
可惜唐清蒲的命要比华应籍来得短些,年过四十便久病卧床榻,纵然其子!!!奚然受到先皇的赏识,却半点没有遗传到自己父亲的手段,风水轮流转,世嘉王上位后,唐家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她思绪飘忽了会,回过神来就看见前方掩映在高大树木之中的山斋踪影,她渐渐走近,过了山斋外围的门,是通向居室铺着石子的路,庭院里种满了各样的花草植物,并不杂乱,可见常有人来打理,唐云鹤忍不住蹦在石子路上,一路欢跃到居室。
“小姐你不是头疼吗?不要到处跑,会更不舒服的。”清溪跟在她身后劝告着,但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唐云鹤这会正感受山斋新奇,自然不会理会后面的小跟屁虫,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就会被单纯质朴的东西所吸引,也许不会长久,但她眼下就是欢喜。
屋里干干净净,小小的厅堂放了整套的家具,桌上置了茶具。室内只有两间屋子,她先看了第一间,推开门,屋里有装满了书籍的书柜,桌案上摆着整齐的笔墨纸砚,床榻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摆饰,想来这间房间现下是准备给唐奚然的。
关上门,她又继续走到第二间,风格依然简洁,只是床上铺着的锦被花色要来得鲜艳繁复些,少了书柜,多了花纹精致的镜台,镜台还散发着新木的气味,想来是专程为她准备的,床的对面是画着青山与松木的屏风,看起来倒也雅致。
唐云鹤往敞开的窗户走去,窗户外可以看到山林风光,一望无尽的高耸树木,低矮的灌木,鸟儿在一片沉静中啼叫飞行,那被翅膀拂过的叶子婆娑。
山风清凉,稀薄日光下,唐云鹤起了睡意,她唤了下清溪,告诉她自己要休息了,转身便将自己甩在柔软的锦被里,踢掉了紫灰色的绣花鞋,用脚勾下白色的帐幔,不一会儿便睡去。
日月骤移,唐云鹤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戌时,透过白色的帐幔可以看见外头桌上朦胧昏黄的光芒,一室静寂,她在床上坐了会,找回意识,这会才感到肚子饿得慌,想起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她起身拿去拿桌上的烛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只手抬起,抚了抚了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长叹了口气,向房门外走去。
走道很安静,一片漆黑,没了在相府中走动的仆从,彻夜通明的灯火,她依着烛台的光,走到庭前,却见另一团烛光与她手中的烛台相互呼应,那烛台映着旁侧身着墨灰色衣裳的唐奚然,和放在他身旁放在托盘里的一碟糕点,一壶酒。
唐云鹤轻轻止住了步伐,这样的黑夜里,她好像更能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有宽阔的肩膀,可是看起来又太过瘦削,无法摆脱文人的孱弱。
她其实该讨厌这样的男人,却怎么也起不了厌恶之心。
他的手上还举着酒杯,想来是喝了酒,唐云鹤心下一喜,喝过酒的男人大多管不住自己的嘴,连日来她的调查都毫无进展,不如就借机套一套他的话。
想着,她走到托盘的另一边坐下,把烛台放在自己身旁。
“表哥自己在这里喝闷酒好没意思啊。”
清脆的少女音色,唐奚然闻声侧过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依旧清明,没有半点醉意,这样亮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咯哒一下,竟然害怕他看出端倪。
唐奚然只是看了她会,就又转过头,继续抬头去看夜空,好一会才回答她:“山夜风景甚美,表妹也别错过了。”顿了顿,他又道:“托盘中的糕点是淮音寺所制的素食糕点,你还未用过晚膳,多吃点。”
唐云鹤有些诧异,好一会才从托盘里取过糕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不忘和他一起抬头去看星辰遍布的苍穹。
头上是星河璀璨,世间万物自在运行,身上还可感受山夜凉风拂过的别样温柔,这样美妙的时刻也堵不住她的嘴。
“表哥,听说先王曾经送过你一样举世无双的奇珍异宝,云鹤实在好奇得紧,表哥能否告诉我,这御赐的宝物,到底妙在哪呢?”她刚吃完一块糕点,觉得香酥美味,伸手又去拿第二块,状似无意地开口。
唐奚然侧头去看她,神情疑惑:“先王送我的宝物?你从何得知?”
“是父亲告诉我的,想来当是叔父在与我爹爹通信时提及到的。”唐云鹤也侧过头,狡黯的眼睛回望着他。
唐奚然将侧过的头转了回去,略一沉思,淡漠道:“你大概记错了,先王不曾送过本相什么宝物。”
他年少天赋秉然,确实得了先王垂爱,但他当时年幼,并未才华横溢到令先王大赏宝物。
唐云鹤心中一惊,故作失望地接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云鹤真想看看世间罕有的宝物。”
“世间至宝?”唐奚然扯了扯嘴角,轻笑了笑:“那有什么用呢?能换这江山一片祥和吗?能换一个仁德爱民的君王吗?”
他面色满是讥讽,,不知是讽刺这个暗自波涛汹涌、动荡不安的江山,还是讽刺他的力量,于这江山而言实在过于轻薄。
莫名的,唐云鹤伸出手贴住胸口,不知为何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苍凉,她不由得仔细看着他,轻轻问道:“那什么东西对表哥而言,是珍而重之的?”
她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仿佛在保护日光下易逝的泡沫。
“本相珍而重之的……。”他开了口,却又停顿下来,把手中杯盏的酒一饮而尽,抬头去看星曜斑斓,再开口时,是铿锵的男儿声色:“本相珍而重之的,是百姓安康,是日月乾坤归顺轨道,是家父能够安享晚年。”
话毕,他低下头去看手中空了的酒盏,在昏暗光芒,明亮星光下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薄薄的粉色云彩,这点色彩让他平日庄重肃穆的脸色上多了些人的气息,可这人气,丝毫阻挡不了他的落寂。
馿鸣似哭,马嘶如笑。她想,他就像一匹汗血宝马,有着经过驯服的温顺,也有宝马的骄傲。而现在这匹马的主人,没有骑着他来征战沙场的雄心壮志,只想让他当好一匹普通的马,即使是它在主人的面前嘶吼,也不会有人关照他心间的伤口,仔细把它放在棋盘上。
更何况他的主上,是一个连棋盘都没有摆的帝王。
唐云鹤兀自站起身子,径直走到唐奚然面前,两双墨色的眸子相互对望,她的眼中是他因她忽然的动作而怔楞起来的模样,他的眼中是她立于他的身前,朦胧不明的神色。
“教导我的人曾说,若是面前有一座大山无法逾越,反倒因此损伤了自己的心神,那么就在黑夜的沉寂里奔走,无论多大的魑魅,黑夜都可包容。”
她说着,自顾自去牵他的手,她的手长期握剑,没有寻常姑娘家的柔软,可她牵住他的那一刻,他却有一种异样的心绪从手上流到心头。
人说脑子没有感受疼痛和欢愉的神经,所有大悲和狂欢,都是因为心,心动则痛,心动则欢。这一刻忽然涌上他心头的喜悦,没有丝毫可寻的踪迹。
唐云鹤拉着他的手,笑容如同昙花绽放,她忽而转过身,拉着他跑出山斋,跑向未知的迷林,他被迫前行,被强制的力量牵引向前,顿时心生懊恼,可她的身影,实在太过坚定,衣袂浮动,绾发的玉簪忽而掉落也引不起主人停驻,铺洒下的青丝遮挡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他渐渐生不起一点气来,开始配合着她的步伐奔跑起来,布满夜幕的星辰是天地给他们留下的指向灯,这样抬头往上看仿佛与天地轨迹一同运行;山间草木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福至心灵;树上枝叶晃动,草丛昆虫鸣叫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异常清晰起来。
所有的感官仿佛直到这一刻才被唤醒。
其实她骗了他,她从没得过那样温和的教导。她幼时胆小,十分惧怕黑夜,教她武功的人为了让她克服这一弱点,时常在夜晚将她扔到空无一人的荒山中,她的命贱,上天不曾收过。而且这样极端的训练,倒让她真的不再害怕黑夜,甚至能够在黑夜的山林中行走自如。
他们跑了很久,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双手支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弯不起腰。
唐云鹤笑得开怀,双眸在黑夜中光亮非常,她看向被黑夜遮掩了脸上苍白的唐奚然:“现下表哥心中可开怀了些?”
唐奚然一手握拳,放在唇上,低咳了几声,才转过头去看她,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真是恣意妄为。”
“是是是。”唐云鹤连声应着,往身旁的树上一靠,顺着树干坐下:“我不仅恣意妄为,我还不知礼法呢。”
唐奚然向她走近,坐到了她身旁,故作正经:“胡闹。皇城脚下,哪容得下你不知礼法。”
唐云鹤听出了他口中的揶揄,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得用力,脑袋往他的方向一靠,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靠上来的那一刻,他的肩膀上一阵温热,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笑容带来的颤动。
那并不是太好笑的事情,她只是开心而已。
她渐渐安静下来,山风微凉,草木清新,繁星闪烁,如果这个时候能够堆起柴来烧火,架起架子烤鱼、烤山鸡或者烤兔子,那就更好了。
柴火堆里升起的烟火,鲜嫩肉类飘出的香气,那是俗世的气息,是她取悦自己的好法子。
这么一想来,她确实是一个很世俗的人,贪恋俗世的一份温存。
唐奚然僵硬着身子,可她久久没有起身,有风带来了一阵奇异的香气,钻进他的鼻息。
他霎时犯了困,脑子迷糊起来,低声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唐云鹤不为所动:“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这睡意太浓,他的眼皮招架不住,他听到她的声音变得很远,渐渐陷入了梦中。
唐云鹤微转了头,不再埋在他的肩膀上,而是轻轻靠着,面无神色,看着远处一片黑暗。
如果她就此离开,这大概会成为她满布杀戮人生中一段温情的回忆,甚至谈不上风月。
日后若是同人谈起自己的曾经,也许还能拿出来当作趣闻,忆起自己也曾在妙龄时期,对这样一个清朗男儿动了些情根。
可是关于爱的胚芽啊,它长在心口上,手摸不着,想随意拔出却只好束手无策。
“已是归时啊。”
晚风带走一声叹息,皎洁月色,难掩人心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