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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蝉与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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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元四年,说平淡也不平淡,说不太平却也太平。
平郡陆家和清河崔家,皆在这一年得了个姑娘。
一个生下来偏只让树上的蝉鸣息了,一个却让满园子的花开了个遍。
世人皆道那崔家女郎是个老天定下的凤命,陆家姑娘以后怕是个停不下来舌的唠叨。
一股子的话钻进了陆家大夫人耳朵里,抱着自家闺女便眉毛倒竖,指着窗子外没声儿的树,道蝉鸣的烦人,让人粘了去。
一众的小丫鬟忙举着粘杆,手忙脚乱的寻着蝉。
到头来蝉没粘下几只,却是引得了老太爷的注意。
念过半百的老太爷捋着髯,混浊到泛了灰的眼珠子盯着女娃。女娃也不害怕,睁着清澈透亮的大眼珠子,直咯咯的笑。
女娃没慌,她爹倒是先慌了起来。哆哆嗦嗦抖的跟筛糖,对上灰乎乎的眼珠就差脱了手,摔了手上的女娃。
老太爷气得冷哼了一声,一只手就夺了过来,满眼的冷厉透过灰色的薄雾,剐在陆家大郎的脸上,唬得他缩了缩手,没敢再抱。
“喑蝉终不鸣,有抱不列陈。便定为陆蝉吧。”
流言传得飞快,不过一会儿,连帝都建康都闻了热闹。
话传啊传,不知何时传到了帝王的耳中。
彼时握着狼毫挥洒的昭帝,笑眯眯的问着皇后王氏,“如何?”
“可。”
“如此,便指给雀奴吧。”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王皇后缓过神来时,桌案边早没了身影,只余了昭帝狗刨似的墨宝。
蝉跟雀,也挺配的。
王皇后安慰着自己,也就遂了昭帝的心,将明月一般的少年郎给定了下来。
……
靖元十九年夏末,太子誉大婚,平郡陆氏入主东宫。
琼楼玉宇,殿堂高阁,哪处不是红绸高挂,烛火不熄。
玉蟾高悬穹苍之上,清清月辉,透过窗棱,浅淡的敷在桌上的玉器,折射出水光粼粼,极为圆润,实为珍品。
珠串轻击,使女孔昭入内,细碎的脚步打破这一室安宁。
“太子已至揽芳华外,娘子…”
揽芳华是陆蝉在东宫的居所,乃霍誉亲书。
当时还未出阁的陆蝉听说了此事,足足讶异了好久。而后便是无休止的迫切,迫切的想要见到这个她将用一生以待的男人。
陆蝉阖目未言,只轻轻颔了首,孔昭一瞧便自顾行了礼退下。
呼吸可闻。
木屐压在板上,一声高过一声的嗑嗒,盘绕过廊下的藤花,穿过热气微风,一下一下打击在陆蝉的心房。
咚、咚、咚……
掩在珠串下的双靥略带了红晕,陆蝉手上握着叠云团扇,双臂微抬,遮着面庞。
“吱哑——”
门扉轻启。
霍誉神态有些微醺,却染上清俊的眉眼,更添风流。他略略扫过一眼,便看见跽坐在案几后的新娘。
笑容愈深。
接过帘外侍立手中的玉如意,他左手按上陆蝉执扇的手,轻轻带下,露出珠帘,右手执玉,缓缓勾起帘角。
面如芙蓉,姿高甚洁。
纵使早已听闻陆家嫡长女的传言,但撩开帘子的一刹那,霍誉心里还是一瞬间划过了这两句话。
右侧的教养女使轻声唤着太子,将略有些怔忪的霍誉拉回了神思。霍誉微咳了咳,清了清嗓,掩盖自己的失礼。
“殿下可要饮茶?”陆蝉在霍誉按下自己的手时便一打眼看见了他,容颜清隽,在一袭红袍里不俗,反而更添惊艳。
微微泛红的暖意爬上霍誉的眼角,逼得那双清凌凌的双眼更有些夺目。陆蝉不过相坐片刻,便甚是喜爱他那双出尘目。
“不必。”
众婢悉数退下,紫檀圆桌上的龙凤双烛烧的极旺,顺着刻了龙纹的烛壁涓涓下流,积在烛案上,几息后凝在一起。
霍誉执壶,灌了两盅合卺酒,推了一杯给她,清淡无痕的双眼状似弯了弯,声里含着笑:“你唤阿蝉是吧?”
低着头的陆蝉听出他的笑意,心下略略松了松。
她想着这个少年太子,还是约莫对她有些欢喜满意的。
如此这般想着,陆蝉接过他手上的那杯酒,轻轻抬眼,“殿下可唤我……”
却是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无悲无喜,清淡出尘。仿若今日大婚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相干的旁人罢了。
陆蝉窜到舌尖的声儿就生生的这般停住了。
霍誉看着她,眼里却没多少温度,似笑非笑:“恩?阿蝉想说什么?”
“没什么。便是阿蝉吧,妾闺中时父兄便这样唤的。”
陆蝉恭恭敬敬的垂下眼,与他交颈相饮。
她出阁之日,大父赠了一字,取为慎茂。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既为宫妇,便须谨言慎行,不落门楣。”
便是阿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