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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道与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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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道与术
“你可知,‘道’——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稍显稚嫩,携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
陈朔闻声望去,见那男人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陈朔竟从他脸上看出了几丝得道高人的高深莫测。
如果这位高人不是捧着西瓜啃得宛如猪八戒,只怕会更有说服力。
吴宥盘腿坐在地上,手捧块西瓜,吭哧吭哧几口便刮完。西瓜的汁水从指缝间流下,一部分滴到瓷砖上,在白净的瓷砖上泅开一片红。一部分顺着手肘缓缓下延,最终隐入腋下,渗入黑色T恤。
“吴宥……”陈朔踢踢他,“你能别把西瓜籽吐地上吗?”
“为什么?”吴宥扒拉下脸上的西瓜籽,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觉得这样子吃西瓜才爽呢。”
陈朔看着将整个头埋进西瓜里吃得欢腾的吴宥,恍惚间似乎看到男人身后摇晃着根大尾巴。陈朔不忍直视地瞥过头,半是抱怨半是试探道:“可是,我懒得扫地啊。”
吴宥拢了拢身前的西瓜籽,满不在乎地回道:“没关系,我来扫嘛。你要是不喜欢扫地,以后都我来扫。”
听到这话,陈朔暗喜,但身为成年人,口头上的客气还是不能丢,象征性的拒绝:“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轮着来好了。”
吴宥撇开西瓜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抹把嘴:“没事,我扫地干净,我来扫。”
陈朔假作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握住他的手,郑重道:“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西瓜的糖分黏在手上,被两人掌心的温度化开,有些腻人。吴宥抽出手,往T恤下摆边蹭蹭:“客气了客气了,本来住在这里就是麻烦你,打扫卫生是应该的。对了——”吴宥拉长尾音,眉头轻挑,“该给你上课了。”
作为一个提起学习便联想到枯燥无味昏昏欲睡的学渣,上课这种东西,陈朔自然敬而远之。奈何吴老师实在敬业,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拖出块小黑板,摆在陈朔面前,做出副耳提面命的姿态。陈朔看他严肃正经的模样,不禁抖了个激灵,把手塞到大腿下,坐直了身体,俨然是个勤奋好学的上进青年。
吴宥一手拿了根筷子权当教棍,一手握了支黑色马克笔。筷子轻轻敲击着小黑板,提醒唯一的学生集中注意力,等陈朔将目光投过来,四目相对,吴宥干咳两声润润嗓子,:“来来,看这里……”
吴宥懒懒抬手,寥寥几笔写下一个字——道。
“你可知,‘道’是什么?”吴宥负手站着,夜风拂进窗台,拂起他的头发,飘飘然像足了神话传说中的仙人。
陈朔几乎看呆,目光痴痴,福至心灵,突然想起《天龙八部》中段誉的一句经典台词,心下默念:神仙哥哥。
然而神仙哥哥的仙气转瞬即逝,不过数秒。见陈朔傻乎乎的没有反应,吴宥手中“教棍”发挥作用。
“哎呦。”陈朔捂住头,短促地叫了声,“打我干嘛?”
吴宥气定神闲,仿佛刚才打人的并不是他,“听课要专心,说说,‘道’是什么?”
陈朔缩了缩脑袋,委屈道:“道不就是道家、道教什么的,老子庄子道德经,我又没学过,具体的就不知道。”
“没错。”吴宥伸手在陈朔耳边划过,打了个响指,“老子为道家始祖,若是要谈论道,是绝对不能离开老子的思想。但是,我们今天不必谈论那些高深的理论,毕竟理论经典是需要悟性的,没有悟性的人,听上一辈子照样是对牛弹琴不知所云。”
陈朔好奇:“你看我,像是有悟性的人吗?”
吴宥站累了,双手环臂靠着墙,闻言嗤笑:“你当我是什么人啦?我又不是摸骨算命的道士,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悟性。”
陈朔:“你不也是道士嘛?”
吴宥:“你可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空有两把子力气,在道门里待过几天,会使一点点术法而已。”
陈朔讶然,狐疑道:“你骗我吧?我看你昨天晚上捉鬼,挺厉害的啊。”
吴宥凛然,眼里闪过些微畏惧,垂眼不语,片刻后才笑出声来,说:“怎么说都是在山里待了那么多年,就算是榆木脑袋也能学到点本事了。好了好了,我们说正题。”
吴宥敛了神情,不再谈笑,正色道:“要谈论‘道’,道教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从敬天祭祖到殷商时对天神巫鬼的崇拜,先民们以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为后代创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神话世界。当然,这个神话世界到底是真是假,是何人创建,是何人记录,我们无从得知。不过这并不妨碍神鬼文化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流传下来,在民间口口相传,令人深信。甚至于与神沟通的巫,至今还有人相信他们的后人居住在蜀地。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上任由道术存在,不论你信不信,存在的东西总是存在的。”
说完,吴宥停顿下来,见陈朔听得入迷,笑了笑,说:“我一天跟你说那么多,又是神话故事,又是道教起源的,你肯定记不住,这个就不说了,好不好?”
陈朔正在兴头上,吴宥却不讲了,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点点头,说:“好吧,你继续说,我听着。”
吴宥:“从黄帝崆峒问道铸鼎为丹,到老子柱下传经西出函谷,道家起兴于此,为众人所知。世人谈论‘道’,总离不开‘道术’二字,但‘道’跟‘术’应当是独立的个体,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术淬体,道修身,身体会腐朽,术法会消散,但道却是永存。”
“道是永存?”
“是的。”吴宥轻哂,自嘲道,“你看我厉害,只是术法精通了点,在道这一方面,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身为天怒山弟子,自幼修道,却只能做接引使这点微末之事。”
“你别这样……”陈朔见不得人自怨自艾,何况,他的本事都只能算小的,那自己岂不是差到泥里了?在陈朔看来,吴宥的这种人分明是以前班上那些考了99分还说自己考砸了的学霸,欠揍的很。但鉴于现今这种情况,打架是肯定打不过的,说错了话指不定还要被打。陈朔畏畏缩缩地看了眼吴宥那身腱子肉,离开宽大的道袍,更显得壮实,光看着就叫陈朔的小心肝抖了三抖。
陈朔想了想,站起来抬高手拍拍吴宥的肩膀,例行安慰:“俗话说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里不行,总有一个地方行的,自怨自艾什么的,最要不得。老是这么悲观,搞不好精神要出问题的,诶……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说真的。那个啥,最近有个电视剧很火,你看过吧,名字叫《疯人院》的,讲的就是精神病,你没事看看。丰富一下生活,就没那么多时间东想西想了,我认真的,你别搞得好像我在哄你一样好不啦?”
吴宥失笑:“我没有。”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陈朔:“你骗人,你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傻子。哎,我说你这人怎么样子?我好心劝你,你当我是傻子?”
吴宥哑然:“我、我真没有。”
陈朔一口咬定:“你有,你就有!不行,我生气了,我要补偿。”
吴宥无可奈何:“要什么补偿?”
陈朔狡黠地眨眨眼睛,笑:“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
吴宥:“行,欠着。”
陈朔嘿嘿傻笑:“我得好好想,慢慢想,你可不能反悔。”
吴宥无奈摇头,双手一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插科打诨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半点失落,吴宥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讲述:“好了,要到重点了,仔细听。”
陈朔挺直腰板,耳朵竖尖了,严阵以待。
吴宥不急不慢,缓缓开口:“这世间,清对浊,正对邪,天神压恶鬼,万物相对,有生有克。但随着人类发展,信仰神明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天神式微,恶鬼肆虐,怨气横空出世。怨气,世间生灵所诞,附着于活物,活物被怨气折磨,日益疯癫,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暂且不谈。事实上,怨气往往只能附着于死物,并且只有那些因意外横死不得往生的孤魂才会被怨气吸附,这便是怨灵。”
“怨灵我知道。”陈朔举手抢答,“《午夜凶铃》里的就是怨灵。”
吴宥:“你说贞子?是叫贞子吧?它可不是怨灵,它是恶鬼。”
陈朔问:“为什么啊,这怎么区分的?”
吴宥:“我们口中的怨灵,与世人认知的不一样。对我们这类人而言,怨灵是被怨气附着的孤魂,它与恶鬼最大的区别就是,恶鬼能直接伤人甚至杀人,而怨灵不行。”
“什么?”陈朔楞住,“昨天晚上,那老太太不是差点杀了我吗?”
吴宥微笑:“我们自然是跟普通人不一样,怨灵不能触碰我们,接引使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陈朔大惊:“你的意思是,做接引使有危险?”
吴宥不以为意:“什么事没危险?吃饭都可能会被噎死,富贵险中求,你现在已经是接过地府文书的正式接引使,早就没回头路了,懂吧?”
“地府文书?”陈朔茫然,“我什么时候接到了?我怎么不知道?”
“啊呀!忘记给你了。”吴宥双手合击,恍然想起来,快步走回房间,把包里的东西抖落出来,在一堆杂物中间抽出张度了金边的纸,递给陈朔,“昨晚填好表格,今天地府就派人送来了,你看看。”
陈朔接过那页薄薄的纸张,这纸看不出材质,许是被吴宥塞包里太久,邹巴巴的横了许多纹路。纸上端端正正用着楷体字写了数行,字上原本应当讲究的洒了些金粉,但被吴宥乱塞后,仅剩可怜巴巴的几粒粉末状小颗粒坚强地扒在字上。
陈朔大略扫了眼,纸张正中,初号字体加粗的‘聘书’二字映入眼帘。这聘书用的倒不是文言文,与企业里发给员工的聘书格式一致,除了没写聘期。
“兹聘请陈朔同志……聘任期间享受地府初级接引使全额工资待遇……”陈朔念念出声,问,“还有工资?”
吴宥:“当然了,不然我们给地府打白工啊?”
陈朔:“工资高吗?”
吴宥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算,说:“我的话,换成人民币年薪百万是有的,你刚来,比我少点,十来万吧。”
“卧槽!”陈朔猛地站起身,“年薪百万!你确定?”
“嗯,我骗你干嘛,你下个月发工资不就知道了嘛。”
陈朔摸摸口袋,翻箱倒柜找起卡来,“卧槽卧槽……我卡呢?哪个银行的?”
吴宥:“天地银行。”
“哦,那个银行啊,我还没卡,得去办。”陈朔闻言停下,随口应道,须臾后反应过来吴宥说了什么银行,“什么?!你是在逗我吧?”
吴宥从口袋里掏出张卡,展示在陈朔眼前,卡上赫然写着‘天地银行’四个大字,卡右边还印了个带着冕冠的人头。
陈朔大惊失色,脸色霎时发白,嘴唇抖抖,强笑:“你开玩笑啊,这个卡,人怎么能用。”
吴宥:“能用啊,不然你指望地府给我们办国有四大行,还是交通招商的卡?地府出品,当然是天地银行了。”
陈朔干咽了两次,看吴宥满脸正经,不像在逗自己,试探地问:“活人用了没问题?”
吴宥:“能有什么问题,我都用了这么多年。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是地府正式聘请的员工,跟牛头马面都是同事,什么事还不是好商量的。放宽心,工资卡过两天就给你寄到,你下个月等着收钱就好了。”
陈朔:“哦,凡事好商量,我能离职吗?”
吴宥温柔一笑:“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