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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月半 ...

  •   是夜,星稀月朗,扬河畔的柳树枝随风摇曳,送来凉风阵阵。

      夜半的小城安谧宁静,白日的喧嚣与炎热消逝在河风的吹拂里。陈朔拉扯着大包小包,艰难地走到小毛驴旁,夜风漫上后背,凉飕飕的刺激着陈朔连打了三个响彻天地的大喷嚏。

      陈朔,男,二十三岁,八流医科大专毕业的普通学生。专业不行,学历不行,做事也不机灵。辛辛苦苦在省城摸滚打爬了一年,吃了上顿没下顿,最终挨不住饿,灰溜溜地回了老家。H城小得可怜,陈朔找了几个月的工作,做过销售,卖过房子,最终还是认命地朝药店递了简历。

      平安药店是H城的老字号,向来生意兴隆。陈朔过五关斩六将,以出色的职业素养在一堆大妈中脱颖而出,成为药店里仅有的男性员工。

      上班第一天,老板喜上眉梢地拍拍陈朔肩膀,语重声长的说:“小伙子,好好干。”转身就给陈朔排了一整个月的夜班。

      这天,恰好是八月的最后一天夜班。

      陈朔赶大早去了趟集市,大包小包买了一堆,预备趁着明天休息,将水泥坯的房子重新装饰。忙活了一个上午,东西买好都没时间送回家去,只好大包小包的拎去药店。等下班了,又大包小包的拎出来。

      小小的电瓶车被装得满满当当,前头七零八落的立着三卷墙纸,眼看着就要倒了。陈朔连忙从车篮里抽出根绳子,将三卷墙纸重新立好,系紧了,还颇有闲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陈朔长腿一跨坐上车,一脚踩着地面保持平衡,又整理了下车上的包裹。这电瓶车本就小,平时陈朔一人骑就很勉强,现在还放了七八个包裹,更是吱呀乱叫,仿佛下一秒就要报废。
      好在车子虽小,质量不错,一路安稳到家。

      陈朔家住四楼,父母都在乡下,他一个人租住在县城。一个人住,陈朔也不讲究什么品质,图便宜租了个又老又旧的小区。房东之前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几十年前的房子到现在都没装修,青灰色水泥坯子上混着大片污渍,大概是前几任租客留下的生活痕迹。经历几户人家,这小破房子的卫生情况着实令人糟心,被这一衬托,就是陈朔这样不讲究的人,也显得爱干净起来。

      这不,得了空陈朔便买上一堆东西,准备为小破房子改头换面,顺便改变改变颓了一年多的运气。

      东西太多,一次拎上楼不方便。陈朔拿出一半藏到角落里,分作两次搬运。角落正对着101室客厅的窗户,陈朔一看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心想着这户人家怎么还不睡,抬头间看到老爷子老太太笔直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头一乐,刚想着敲个窗户打声招呼,让人帮忙看着下东西,手还没敲下去,突然想起楼里的住户偶尔讨论过关于101室两位老人的传闻。

      说是两位老人生的几个儿子里最小的那个最有本事,赚了大钱,本来是把他们两位接过去养老的。谁料到几年前养死了孙女,跟儿子媳妇闹翻,才又搬回这里,从此就变了个人一样,整日里神神叨叨,轻易不出门。

      陈朔一想到这事,又想起几个月来的确很少见到101室有动静,夜里下班,连灯光都很少见到。就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两位老人家,大半夜不睡觉在看什么电视呢?一瞬间,好奇心涌上心头,陈朔探头去看电视屏幕,这一看,却让他愣了好久。

      熊出没?

      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大半夜不睡觉看动画片?

      半举的手僵在空中,陈朔想了想,最终没有打扰他们,默默拎起东西上楼。这两位应该是在想早夭的孙女。一边上楼,陈朔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邻居们讨论老夫妻时的神色,对门那位爱好八卦的大妈叹着气可惜:“多好看的小姑娘呦,就那样没了,听说呀——连尸体都没找到!”

      陈朔当时忙着上班,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原本没上心,今晚看到两位老人坐得端正的背影后,却不禁几番唏嘘。两个人隔着坐,沙发中间应当是能再坐下一个小孩。

      陈朔心里酸得仿佛空口吃了三个大柠檬,耸耸鼻子,随手翻看冰箱里隔了好几夜的菜。看起来都不新鲜。掏出手机看了眼支付宝余额,果断将剩菜倒进垃圾桶,陈朔决定去搓顿烧烤犒劳犒劳自己。

      人活一世,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完蛋,好好活着才是正经。

      念头刚起,陈朔立马给堂弟陈安拨了个电话,那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半晌才接。
      “喂……”

      这小子,肯定又在打游戏,陈朔腹诽,也不问其他的,直奔主题,“干嘛呢?出来,哥请你吃烧烤。”
      那头哼哼唧唧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阵键盘敲击声后,才含糊着问:“嗯?哥你说什么呢?”

      陈朔只得又重复一遍:“烧烤,去不去?”

      “啊……”那头似乎还在犹豫,“又吃烧烤啊,我连吃一个星期了,痔疮都要犯了。”

      “去不去?”

      “去!”那头十分没节操,谄媚的笑声顺着电话线飘过来。

      陈朔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象征性的安慰道:“痔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十男九痔,你知道吧?”

      “果然!”那头突然扬了音调,“哥!你果然也有!”

      “呵呵。”陈朔微微一笑,“我是那个1。”

      无情的挂断电话,陈朔抓起车钥匙,轻手轻脚跑下楼。

      小毛驴静静伫立在暗夜里,刚才用来系墙纸的绿丝带随风飘摇,保持着蝴蝶结的样子,幽幽月光照在上头,平白添了几分诡异。

      今夜的风格外凉,陈朔没忍住抖了抖,思索着要不要回去加件衣服。抬头看了眼四楼的高度,摇摇头,两手相互搓搓,一边向小毛驴走去,一边嘟囔着:“见鬼了,白天热成蒸笼,到了晚上又这么冷。”
      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火气正旺,这一点儿凉风算得了什么。陈朔满不在乎地想着,转动着小毛驴哒哒上路。

      夜里马路上没几个人,空荡得很。陈朔将小毛驴骑得飞快,一路火光带闪电,眼看着转个路口就到了夜市摊。路口突然转过一辆大货车,陈朔刹车不及,险些撞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陈朔急忙按紧刹车,又迅速将车子一甩,人往道旁的绿化带跳去。刹车跳车一气呵成,险险地躲过了大货车。

      那货车司机好像对这一切都无所觉,径直开走,等陈朔恍过神来,那货车竟然没了踪影。

      方才跳的太急,一不小心磕了一嘴泥的陈朔挣扎着爬了起来。手肘处泛着丝丝疼痛,陈朔翻过手肘,凑到路灯下去看。皮被蹭破了,泥巴混着鲜血挂在要掉不掉的皮上。陈朔轻轻按了按伤口,忍不住嘬起牙花子,“嘶……见鬼了,大晚上的,哪里开进来这么大一货车。”

      活动活动手脚,确认身上没别的伤处了,陈朔才弯腰扶起小毛驴。片刻前还能风驰电掣的小毛驴,此刻歪着龙头,转一转,再没了往日的半点风采。

      陈朔哭丧着脸看着陪伴了自己五年整的小毛驴,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对着下月计划,欲哭无泪。拧着眉头伸手戳了戳,一点点地删掉花了一晚上时间定下的计划,精打细算的将下月预算精确到每一毛钱,硬是从牙缝里扣出了2400块。陈朔掰着手指算了算,这辆旧车做抵,刚好能够买上一辆不错的大毛驴。

      陈朔有些丧气,但转念想想,刚才那么危险的情况,自己能顺利逃脱,运气也算不错。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好事总会来的。

      收拾好小毛驴,陈朔打起精神来,慢吞吞推着小毛驴往前走。

      虽是深夜,路边却是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穿透夜幕。路口右转,本该是烟火缭绕的夜市摊。可今天,陈朔一转,却不知转去了何方。

      片刻之前,陈朔耳旁还回响着烧烤摊上的喧嚣。此刻,刚才的一切就好似一场幻梦,消失得干干净净。陈朔呆愣在原地,街景是熟悉的街景,地上甚至还残留着油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大片大片的黝黑。

      “怎、怎么回事,今天收摊这么早?”

      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23:23。

      “没道理啊。”陈朔一头雾水,刚准备给陈安打个电话,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绿化带旁缩着一道黑影。

      “嗯?”
      借着昏黄的灯光望去,却看得不太真切,陈朔打开手机灯,再一看。
      赫!
      这一看可吓了陈朔一跳,那哪里是团黑影,明明是个蹲坐在地上的老太太。

      那老太穿了身花布套头衫,背靠着绿化带的围栏,抱着双膝,头低着,花白的头发上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一簇簇的贴在头皮上。

      陈朔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气,平了平扑通乱跳的心脏,走上前,小声问:“那个,老人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老太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动作僵硬而古怪。
      陈朔蹲下身去,迎面撞上老太的目光,心头一震,忙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老太目光直勾勾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说不出的诡异。老太见陈朔这幅模样,嘴角扯了扯,挤出个笑来,勉强有了几分慈祥。

      老太干咳几声,嘶哑着声音,说:“小伙子,你不要害怕,老太婆我在这里等人。”

      陈朔松了口气,瞧这四处无人,夜里寒凉,老太又只穿了件单衫,怕她受寒,关切道:“老人家,这一下子也没人来,晚上这么冷,您待在这江边风口上,一会儿不得冻到?要不您跟我去前面找家店先坐坐,您要等谁,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来没来。”

      老太摇摇头:“算哩算哩,一把老骨头,不怕凉。小伙子,你是个好人,要长命百岁的。”

      陈朔见老太拒绝,也没再劝,在老太身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问:“老人家,您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

      老太叹了口气:“唉……世道多变,人心不古啊。你说,我一个老太婆,能讹他什么,那小伙子一看撞了人,头都不回的就跑了,也不说来扶我一下。”

      陈朔闻言一惊:“您被车撞了?没事吧?”

      “没事……”老太摆摆手,低下脑袋示意陈朔去看,“你看,就这里破了一点。”

      “脑袋破了?这可不能不重视,我给您拨120,赶紧去医院挂急诊。”边说着,边拿出手机拨120,电话没拨出去,手机便进来了电话。

      是陈安的来电。

      陈朔以为他到了,四周望了望,没瞧见,才接了电话,还没开口,陈安那头便急冲冲地蹦出一堆话:“哥,你出门了?到哪了?赶紧回家吧,我妈不让我出门,说今天是鬼节,你也别出门了,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朔握紧手机,微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陈安:“鬼节啊,农历七月半,鬼门大开时。这大晚上的,哥你就别在外面瞎晃悠了,赶紧回家啊。”

      陈朔瞟了眼老太,那老太不知有没有听到陈安的话,仍旧低着脑袋,嘴里念叨着:“来不及哩,来不及哩。小伙子,你看我后脑勺,是不是还在流血?”

      陈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眯着眼睛看过去。却见那老太后脑正中间赫然一个碗大的洞口,正噗嗤噗嗤往外冒血,红色的血伴着白色的脑浆挂在头发上,一簇一簇的粘在头皮上。

      这、这还能活?

      陈朔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生怕喊出声来惹到老太。可血淋淋的伤口摆在眼前,正常人哪里能受得了,须臾后,终是忍不住大叫出声:“啊……”。随着一声大喊,陈朔彻底崩溃,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蹦了几蹦,手机被甩到草丛里,慌乱之中碰到了免提,陈安的声音还在那头:“哥,哥,你怎么了?”

      那老太却好似对陈朔的行为毫无反应,自顾自地抬起头来,脸上漫着一层阴森森的幽光。陈朔听她似乎冷笑了两声,接着用她那嘶哑干涩的嗓音问:“小伙子,还在流血吗?”

      “啊啊啊……”
      陈朔欲哭无泪,连滚带爬冲到草丛,拿起手机,吼道:“靠靠靠!你不早点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七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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