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龋齿-失控》厘米成长记

2、第 2 章

　　二
　　有个星期三的早上，我碰到了送完孩子去幼儿园的程与橙，我抬手想和她打个招呼，可还没等我张口，就见她面对着我笑了一下就走了。那天她头上戴着黑白雪花图案的帽子，身上穿着黑白雪花的毛衣，黑色的运动裤，脚上一双红黑格雪地靴，乱糟糟的搭配，也没有穿外套。她这视而不见的招呼让我想到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甚至好久都没见过她了。
　　程与橙看小说确实是上瘾，时时刻刻都抱着ipad或者手机在看，上厕所也是，吃饭也是。她甚至连饭也不想吃，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小说，晚上实在困的不行了，才放下iPad睡觉，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看小说，什么也不干，孩子不管，家务不做，一心一意的看小说，冷了盖着被子看，热乎了躺在椅子上看，一刻也停不下来。
　　也有几次意识薄弱的戒断，但是反弹的更厉害，反弹厉害的时候一整夜都在看，直到眼睛睁不开了才停手。她之后告诉我说，刚开始的时候停下来，只是心里痒痒，想要立刻就回去接着看，可是慢慢的，只要停下来了就感到很痛苦，身体发软，心悸发慌。
　　这简直就是病。
　　我曾经看到过一篇科研文章，大致说：人脑中有“奖励承诺”系统，每当这个系统区域受到刺激时，多巴胺增加，大脑就会说：“再来一次！这会让你感觉良好。”于是每一次的刺激会让人寻找更多的刺激，但是刺激本身却不会带来满足感。就比如说电子游戏，“得分”和“升级”会让多巴胺神经元不停燃烧，而在最终的奖励没有到来之前，奖励的承诺会把你捆在椅子上。
　　我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程与橙就是这样被言情小说捆在了椅子上，这和网瘾很相似，但她又不是像网瘾少年喜欢玩游戏喜欢那些书的内容。她对我说过：这种阅读也让她痛苦，但是她没法停止。
　　按照我的理解，程与橙该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很明显，她犯这毛病是因为她受了家里的刺激。
　　她在看言情小说之前，她父母突然又闹起了离婚。她母亲到处哭诉说，她父亲和她的初恋情人一起出去旅行了，有照片为证，还在微信里面发了一些暧昧的言语，她都保存了下来，这次是非离婚不可了。
　　她父亲也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家调节下，说都是没影的事，让她回家劝劝她母亲。

　　程与橙本不想插手父母的事情，她父母的感情生活对她的童年至中年的生活、爱情观、人生观影响都极大，她对他们的感情生活问题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但她还是回去了，这点多半是因为在当时那个情境里，她觉得自己没法拒绝父亲的这个要求，而且她自认为这些事情她是有能力帮忙劝和的。
　　她通知了她弟弟程弟，让他也回去一趟。程弟其实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不知道是性别的原因吗，程弟对父母的争吵总是显得无所谓。程与橙还记得小时候父母亲吵架，她总是哭着去找人来劝架，而小她五岁的程弟却能自顾自的出去玩。尽管知道他不愿意管，程与橙还是让他回去，她这样做主要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她得找个同伴。
　　程与橙是开车回去的，起先mq不太放心她开车回去，因为她开车极快，尤其是在高速上，尤其是她情绪不好时。
　　程与橙曾经和我说过，她就算开快车也没有什么快感，只是高速上车不多，觉得该开快点，要是开了导航，就不会开的很快了，因为一旦超速，导航就会发出警告，她就会自觉地减速。
　　她这天开得也很快，刚开始小齐还有些吵，乱说着话，程与橙没有理她，打开了广播。广播里放着《一如年少模样》，小奇之前听过，也跟着哼唱着：“一如彷徨，一如年少时模样”，小孩子唱这个才真真是年少模样。一首歌还没有唱完小齐就没了声音，程与橙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小齐已经睡着了。
　　上了高速，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广播开始不清楚起来，程与橙关掉了广播。
　　三个小时后，程与橙到了父母家，此时她弟弟已经先到了。门口停着辆黑色的别克，外观看起来还挺新的。
　　一进门，程与橙就看到了一个大肚子，程弟媳这个时候已经怀孕8个多月了，她穿着一件大号的灰色长T恤，下身是黑色齐膝的孕妇裤，坐在椅子上。看到程与橙进门，她连忙站起来，叫了声姐姐，然后和小齐打招呼
　　程与橙“嗯”了一声，心里一边想着就是回来劝架的，她大着肚子也帮不了什么忙，跟回来折腾什么，一边就问她弟媳道：“家里没人？”
　　程弟媳答道：“妈妈去买菜了，爸爸出去结账了。”然后又冲后面喊道：“程弟，姐姐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你妈又出去了？”隔壁的刘阿姨抱着她的小孙子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说，“快十一点了呢！”
　　“嗯，刚到了。”
　　刘阿姨也看到小齐，就把小孙子放下来和小齐一起玩。
　　十来分钟后，程母骑着电动车回来了，她骑过院里的小沙丘，还没下车，就望着程与橙说了句“还蛮快的么！”，然后又看向小齐说：“小齐，看，外婆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小齐有点害羞，没有动，程与橙弯下腰对她说：“叫外婆啊！”她便叫了声外婆，然后程母拿买的零食给小齐，然后让她再叫一声。
　　程母是化了妆的，她脸上涂的很白，化了眼线，眉毛，没有涂口红，手上有指甲油，已经掉了几块了。程母很喜欢化妆，她认为化妆能使她更漂亮。
　　程与橙从小就看她妈妈化妆，她小时候去拍照时也被程母化上口红，在眉心点一个大红点，在脸上擦白粉。可是长大的程与橙几乎从不化妆，应该说她几乎不会化妆，不知道怎么描眉才能更英气，不知道脸上几分白才不像个僵尸。她更讨厌在不得已化妆之后，回家得花很久的时间卸妆这件事，所以她几乎不化妆，如果说化妆很能体现一个女人的爱美程度，那么从这一点上来说程与橙就像她爸爸说的那样“完全不像个女人”。
　　又寒暄了几句，程母就去做饭去了。确实是寒暄，因为这种感觉像是陌生人初见面，很拘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程与橙跟去了厨房，因为厨房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程与橙和母亲很少有对话的时候，很少的那几次都在厨房或者天台，母亲总是在不停的移动着，做饭或者晾衣服。就算她闲下来坐在沙发上，你想来和她好好聊会天，她也只是开个头，然后就突然想到有件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就去做了。这一度让程与橙觉得她母亲是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话的。
　　厨房里还是一如即往的乱，虽然重新装修了，绿色的橱柜和案板都很新，但是案板上四处散乱着昨天的剩菜、刚买的菜、碟子、碗，地上一个塑料袋装了一堆土豆，旁边还搁了一袋荞麦米。专门放碗筷的架子上却只有一两个盘子，空荡荡的立在那里。
　　程母总是很忙，没有时间将家里收纳整洁，她总有一堆类似的理由：总有人来人往的，她没有时间；况且吃饭的人时间又不一样。但是下雨天没事的时候，她能打上半天的麻将，家里用完的洗发水的瓶子却总也不拿去丢掉。如果你非要去问她，她定会说人家非得让她去打麻将，三缺一，又或者她也得休息。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本人不在乎这环境的乱，她习惯了这环境的乱。
　　程与橙看着她母亲新剪的头发说：“怎么剪这么短了？”
　　“掉的厉害，还不如剪了算了。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吧，我头发也有些掉。”
　　“煮姜水洗洗看看？”
　　“试过了，没用。”
　　程与橙犹豫了一下又问：“爸爸呢？”
　　程母脸色有点变了，她说：“谁知道去哪里了？肯定打麻将去了。都跟他说了你们今天回来，他非要跑出去玩。”
　　程与橙乘机追了一句； “你们又在为什么吵架呢？”
　　“哪有吵架，没吵什么架。”
　　“你们没吵架，我们回来干嘛的呢？”
　　程母嬉笑着说：“你们回来玩一下呢，多久没有回来了。”
　　这时候小齐过来找她妈妈了，程母蹲到小齐面前说：“小齐想要什么啊？”
　　小齐说的有点含糊不清：“嗯，要日米（玉米）。”
　　程母抱起她说：“可是没有买玉米啊，下午外婆带你去买好不好？”
　　小齐很乖的说：“好”。
　　程母抱着她往锅边走，说：“来，我们去看外婆煮的大龙虾。”一边说一边就用筷子挑了个小一点的出来，问：“小齐吃不吃龙虾？”便开始剥龙虾了。
　　剥完龙虾，撕下一口放到自己嘴里，尝了下，说熟了，就把剩下的喂到小齐嘴里，然后把她递给程与橙说：“把她抱出去玩，这里油烟大，我给她盛几个起来了要放辣椒了。”
　　程与橙抱着小齐出了厨房，来到大厅里，程弟媳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就坐了下来开始玩手机。
　　程与橙觉得挺无聊的，便问程弟媳说：“几个月了？”
　　“8个多月了。”
　　“那你回来干嘛？不嫌累吗？”
　　“还好吧。”
　　“还在上班吗？”
　　“刚请了假，反正呆在那边也没事。”
　　然后她又说：“爸爸回来了。”
　　程与橙转过身来就见一辆黑色的车开了进来，是她爸爸的那辆老式丰田。
　　车是刚洗过的，很干净。看到这车程与橙就想到她开这车的那两三次，她爸爸每次都是坐在副驾驶上，他总是在骂她做的不对。最后一次开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他的骂，想要赶紧回家算了，一个急转弯差点失控，他爸爸当时就把她赶下了车，说以后再也不让她开车了。
　　程父的肚子先从车上下来，他上身穿着条纹的Polo短袖，下身是西装裤，皮带勒的很低，前凸后翘的看着很不协调。他的眼睛肿的厉害，嘴唇很厚，嘴巴上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
　　她和程弟媳都喊道：“爸爸。”
　　程父看了她们一眼，“嗯”来一声，就转头看向小齐说：“齐齐，来，叫外公。”
　　小齐很怕他的样子，不愿意过去，他又哄她道：“来啊，齐齐，到外公这里来。”小齐还是不肯，往程与橙怀里钻。程父走来过来一把抱住小齐，把她举高了说，“我们一起玩举高啊。”
　　小齐被这么突然一下给吓哭了，程父又把她放下来，小声安慰她，她还是哭，最后程父一把将小齐塞回程与橙的怀里，说：“哄哄她”，然后就往厨房走去。
　　程与橙小声的哄着小齐说：“那是你外公啊，你家里的小汽车就是他给买的呢。”小齐就慢慢地不哭了，可能是想到了她的小汽车，还问道：“是托马斯吗？”
　　“对。”
　　“妈妈，托马斯是火车！”
　　“好吧，火车是外公买的，那你等会能叫下外公吗？”
　　“好吧，我会叫的。”
　　正说完，程父拿了半根黄瓜出来，对着小齐问道：“小齐，你吃不吃黄瓜？”
　　小齐将头转向程与橙，程与橙说：“你想吃就吃，但是得先叫人。”
　　小齐转头叫道：“外公。”
　　程父听得这一声，高兴的把黄瓜塞到小齐的手里，然后又半抱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