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龋齿-失控》厘米成长记

12、第 12 章

　　十二
　　程与橙在二十岁的时候已经确立了她三十岁自杀的目标，她觉得三十岁之后，人的各项机能都会呈下滑的趋势，只能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如果在那时候结束，未尝不好。她在朝这个目标折腾着她自己的生命，在感到内疚的同时又荒废了时光，她没有找到平衡点，于是心灵一刻也不平静。
　　平均每两年她都会写两篇较长的遗言，一份给她爸爸，一份给mq，放在自己的小盒子里。程与橙三十岁的那天也写了这么两份，其实是三份，这个时候还多给小齐写了一份，她很焦虑。
　　三十岁的程与橙也不是真的想死的，这个时候她对她父母的内疚感几乎已经没有了，这很可悲，但是她得对她的小齐负责，她只是觉得让小齐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很可怜。小齐也是不自愿被生出来的，她凭什么就那么剥夺了小齐妈妈的生命。
　　程与橙几乎是不太关心mq的反应了的，她以为无论如何，她在他那里会获得谅解，其次，她没有那么爱他了。
　　由此，程与橙变的非常暴躁，她反复反复的怀疑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她非常害怕看到拐卖、虐童类的新闻，她觉得被拐卖了不如死了的好。她又时常担心她的小齐在成长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害怕她有心碎的经历。
　　这些问题在我看来很可笑，我和程与橙的老公mq先生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已经住进了他们家。
　　他们家其实不适合有客人来住，虽然有三室两厅，但是按照两个人住且不接待客人留宿来装修的：一间是衣帽间，一间是书房，一间主卧，主卧里有1米8的大床，旁边带着婴儿床；书房里面摆了三张书桌，一张画画用，一张放电脑，书柜有半面墙的方形书格还有几个可移动的书柜，几乎每面墙上都是书柜自从她不再工作后，就买了很多的书来看。程与橙和mq分开睡之后，她就睡在这里了。
　　我来了之后，程与橙将书房里的床搬到了衣帽间，她睡到了衣帽间，将阁楼收拾了一个地方给我睡。
　　这阁楼是从书房上去的，以前书房和阁楼是她的独立空间，她不想让谁进来的时候就会直接赶人。阁楼的墙面是她自己刷白的，地面铺的是地垫，看起来不错，住在这里我很高兴。
　　我刚来的时候mq是不理我的，我觉得没什么，我的体型比较高大，mq比程与橙高了不少，我比mq他高半个头左右。我几乎是不出门的，显而易见，我是要写作的。虽然几乎不挣钱，而且写的也很少，根本没发表，但是程与橙不会放弃我这个唯一的朋友的，何况我已经住进了他们家，再让我搬走就不容易了。
　　我和mq聊程与橙的焦虑症的问题之前，程与橙已经在吃抗抑郁药了，mq也偷偷咨询过心理医生了。这个小城市，心理诊所没有几个，三甲医院连心理科都没有。mq也曾想硬拉程与橙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程与橙不愿意，她明确表示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但是她不愿意去和任何人诉说，然后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要吃药的程度，就一直拖着。
　　可是量变产生质变，程与橙的症状正在发生变化。程与橙发现自己已经不只是单纯的抑郁的时候是在她第一次打小齐的时候。
　　小孩子总是很吵的，她无法忍受她的无理取闹，她动手了，然后她又自责又难过，和小齐一起哭。她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就立刻和mq说了，他们挣扎了许久，做出决定，将两岁的小齐送进了幼儿园。小齐去上幼儿园后，程与橙的状态好了许多，这个时候的mq还以为她只是带孩子带太久了，孩子不闹她就好多了。
　　小齐是个乖小孩，她很会看眼色，很明显的可以看到她是不想惹程与橙生气的，她更依赖爸爸，更多的和爸爸撒娇。
　　可是程与橙看着小说，无所事事，却恶化了。她似乎变得谁也不关心。她讨厌自己看言情小说，但又沉迷其中。
　　mq对她的任何行为都是放任的，夫妻更像室友，连□□都几乎没有了。程与橙的身体状况变得很坏，一感冒就得吃一个月的药，不愿意动，比打坐的和尚还能静止。
　　程与橙意识到自己恶化的时候，就主动要求吃抗抑郁的药了。她吃许多种药，中药用来治疗阴虚血虚、失眠盗汗，安眠药治失眠，还有抗抑郁药，她只在自己心律不齐，想要发怒的时候吃。她吃药很不规律，像似想起来了就吃。有些副作用，比如健忘，总是被归结为“一孕傻三年”。
　　健忘让她产生错觉。
　　一次，她说自己和小齐无聊就出去骑滑板车，然后买了彩票，回家之后彩票一直找不着；又一次她说她放在药箱里面的药是开封了的，明明是前一天开封的，她还吃了，到第二天吃药的时候，她发现药是新的。
　　她和mq讨论鬼的可能性，叹息道：“可惜我是无神论者，不然也许真的是鬼干的也好啊。”
　　“可能是你忘记了，每天重复同一行为是容易产生混淆的。”
　　“那彩票呢？彩票确实是买了的，就买了那么一次。”
　　“也许是掉了吧。”
　　“这种感觉不对，你记不记得《黑客帝国》里Neo看见猫说的那句话？”
　　“哪句话？”
　　“Déjà-vu.”
　　“什么意思？”
　　“似曾相识。”
　　“不记得了，什么情景？”
　　“我来解释下吧。”
　　“嗯。”
　　“就是一只猫走过去了，系统重置，然后又一只猫走过了，所以Neo说了Déjà-vu，大家就都知道系统重置了，得赶紧找出口。”
　　“什么猫，妈妈，喵喵！”小齐插嘴，她嘴里吃着饭，口齿都不清楚。
　　“没有猫，快点吃饭！”
　　“哼”，小齐猛的捶一下桌子，“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你刚才不是也讲了，等我讲完这段就不讲了，你快吃。”
　　“你觉得我们可能也生活在那样的系统里面吗，系统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让系统里的人拍出《黑客帝国》这样的电影来。”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说你的感觉是Déjà-vu？”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是平行空间了。”
　　“喵喵喵。”小齐总是对小动物感兴趣的，“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
　　话题有时候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的错觉时有发生，程与橙睡觉前会将柜子门关上，起床后却发现柜子门是开的。她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怀疑好几天，然后叹道：“有鬼也行，不是太难看的鬼也没什么可怕的。”

　　程与橙仍然看小说，看得飞快。她有时候会不耐烦，她自己是知道的，她看的小说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经常看到她只在目录里面找重要章节来看，看完一篇再找下一篇，似乎在寻找一篇完美的言情小说。
　　哪有完美的言情小说！
　　言情小说的主题是爱情，其他的元素大多是在辅助，在言情小说里面找人性，也能找到，但是又觉得它不完美。爱情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是人性总是不完美的。

　　程与橙朝皮沙发走去，看见小齐正在喂外婆吃糖，茶几上有些乱，一个吃完的药盒被扔在垃圾桶里，上面好像写着心什么的，程与橙看不清也没用仔细去看。她歪躺下了，一眼就看见扶手上那皮面有点磨损了，这引的她想要抠一抠。
　　她犹豫再三，叹了口气，对程弟媳说：“程弟媳，你把小齐带到房里去玩会，实在太吵，就给她找个游戏玩。”
　　程弟媳说了好就带着小齐出去了，程弟也跟了过去，出去的时候还把门给带上了。
　　程与橙直直地坐了起来，对着程母说：“妈妈，你真的想离婚吗？”
　　程母吃着小齐刚塞到她嘴里的一颗糖说：“想，都想了好多年了。”
　　程与橙皱了皱眉说：“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离婚呢？”
　　“哪里是没有想，户口本都带着去了民政局了，到了门口，你爸爸又不干了，非要不离，还把我载到一个荒凉的地方，搞得我很怕他要杀了我。”
　　程与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爸爸说你们离婚后，你有可能会后悔，我也担心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这么多年没有离婚，就是有这个原因在，你觉得你会后悔吗？”
　　程母有点吃惊：“不后悔，要后悔也是他后悔，他没有人伺候了。”
　　程与橙只好接着说：“那你想要什么，让爸爸把那边的房子给你？”
　　程母立刻说：“我什么都不要都行，只要他离婚就行了。他不就是觉得我离了他不行吗，我才不信我有一双手还会饿死，最不济我还能给人家餐馆洗碗去。”
　　程与橙又问了一遍：“真的不会后悔吗？我怕你以后后悔了就会怪我，是我在这里劝离的。”
　　“不怪你，离婚的是我们，而且也都想离婚这么多年了，不会怪你的。”程母说的很真诚，让程与橙觉得她也许真的想离婚。
　　“那我再和爸爸说说，我觉得就算离婚也该对半分财产，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啊，他说的那些什么家里的钱都是他挣的全是鬼话，你可以忽略。况且就算都是他挣的，法律也有规定，离婚对半分，如果你有他出轨的直接证据的话还能多分点。”
　　程母不再说什么了，程与橙起身往他爸爸的房里走去，突然她想起来，时间也不早了，小齐该洗澡了，于是她转过头来对程母说让她给小齐洗澡。在进去之前，她又叫上了她弟弟。
　　程父见程与橙和程弟进来了，没有说话，仍旧抽着烟，床头柜上的烟盒里面只剩两三根烟了。
　　程与橙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然后程父突然开口了，他突然问起了程弟的工作情况，程弟很配合的答他的话。两人说了几句又没话说了。
　　程与橙就开口了：“妈妈说她是想离婚的，她也不会怪我什么。”
　　程父叹口气说：“她现在是说不怪你，等离婚了之后她没有人怪了，就只好怪你了。她是离不开我的。”
　　“你凭什么觉得她离不开你，我倒是觉得你离不开她。你自己也知道她不在家，你这个家就像个垃圾场，你什么时候自己做过一点家务活，帮过她什么忙，你一个人的话，衣服都不会洗。”
　　程父有点鄙夷地说：“家务活生来就是女人做到，我要做的是挣钱。”
　　“那你挣的钱在哪里？况且你是在挣钱吗，你都是在玩，在打牌喝酒，你还觉得好的很。”
　　“生意就是这么做成的。挣的钱不都花你们身上了吗？”
　　程与橙觉得有点可笑：“生意从来不是这么做成的，你们连账目都不记，赊账又多，还收不回来，就算按利息算，你的好多笔生意都不挣钱了，况且还死帐多，生意做的一塌糊涂，还觉得自己很成功吗？”
　　程父没有说话，程与橙又说：“爸爸，你自己算算，我真的没有花你很多钱。你们的钱多数都是你自己花在自己身上了的，你算过你一个月在外面吃饭打牌得用多少钱吗？”
　　程与橙还没有说完，程父就插进来了，他说：“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我花的钱比你挣的还多呢！你看看你自己，你毕业开始都做的什么工作，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还有程弟，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开始接工程做了，你们都还在做什么？”
　　程与橙一听这话就恼火：人身攻击又要开始了。程与橙踢了程弟一脚，但是程弟还是没有出声，他在那里抠指甲。于是她说：“不说我们，这次回来是说你们的事情的。”
　　程父明显的不想停下他的话，程弟便说了句：“爸爸你能对妈妈好点吗？”
　　“我对她哪里不好了？”
　　“你对她哪里好了，一直在吵架打架的，人家对你妈妈这么样，你看不出来吗，如果你真心想对她好点，你就顺她的意，和她离婚。她虽然说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觉得你该分一半财产给她。”程与橙从不觉得程父对程母有多好。
　　“那就离婚，剩下的事情我们自己商量，不说了，真没意思。”
　　“就现在商量好了，你先写个协议书，签上字，不然等我们走了，你又这个样子。”
　　“写什么协议书，让你回来是劝和的，谁让你来劝离婚的！”
　　“姐姐，最好还是不要离婚的好吧！离婚了，老爸连饭都吃不上了。”程弟仍是不同意离婚的。
　　“离婚就离婚，你们看我吃不吃得上饭！”
　　“那你现在就把协议书写了。”
　　“写什么协议书，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凭什么不给，就算去打官司，你也是不占理的，也至少是平分的。”
　　“打什么官司，好啊，要打官司就来啊！这是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了。明天都给我滚回去。”程父坐了起来，使劲的捶了下床头柜。
　　床头柜上的一只黑袜子被捶了下来，沾上了烟灰。
　　程与橙觉得伤心又愤怒，她要哭了，他们家总是这样，没有办法好好地讲理，说不过了就赶滚的。
　　程父看到她的眼泪，缓缓地说：“好了，去睡吧，不说了，你们明天都回去吧，真是不该叫你回来的。”
　　程与橙开始在无声的哭，然后她一边流泪一边说：“你真不是个好爸爸，好老公，你总是在忙别人的事情，你给别的女人帮的忙总是大过给自己老婆帮的忙，你给别人的子女帮的忙总是大于自己的子女。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别人家的儿子你能手把手的教他做事做生意，照顾到独当一面，别人家的女儿上学的时候你送她去，她找工作的时候找你帮忙，她和她老公吵架了，你还好积极的大老远的跑去给人家调节。他妈的，我上大学的时候，你怎么不送；我生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来看看我；程弟结婚的时候，我流产了还在那里笑，你还怪我没有帮什么忙。你怎么是这样的爸爸，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们不好，你为什么对别人比对我们还好。为什么总说最喜欢我了，可是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程与橙说着这些伤心的事，控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程弟和程父都很惊讶，他们都在问：“你说什么？”
　　程与橙什么也没有说了，她就这么哭着走了出去，走去了她的房间，倒在床上，哭的越发厉害。她听到自己脑海中似乎有断裂声，倒塌声，那声音和着她母亲责问他父亲怎么又把她弄哭的怒骂还有小齐洗澡浇水的声音笑声，让她痛苦不堪，仿佛被压在了废墟堆里，从此再也无法爬出来。
　　程母抱着小齐去程与橙房间的时候，程与橙只说了“今天小齐跟您睡吧”，便不再开口了。
　　“你不要和他计较，他就是那样的人，就会说伤人的话。你看我这么多年，几乎都是不理他的，他说就让他说去。”
　　可程与橙只是流眼泪，什么也不说。程母只好抱着小齐出去了。
　　程与橙的眼泪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最难过的时刻过去了，可是她总是停不下来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那些伤心的秘密被宣出口却让她更加难受了。仿佛过去的伤口又被抠开，又开始鲜血横流，让她甚至感到了生理上的痛苦。
　　她就那么躺在床上流泪。她听到程弟和程弟媳去洗漱了，她听到程母哄着小齐入睡还有马路上车来车往的汽笛声，她感到头疼。
　　她想和人说说话，但是她没有人说话，她给mq先生发信息，告诉他她多么的难过。mq给她回过电话来，她没有接，她回信息说她也不想说话，她想马上就回家，mq安慰她说，那就明天一早回来吧，好好睡一觉吧。
　　睡觉，没法睡觉，但是能怎么样。
　　程母又过来敲门了，说小齐还是不睡觉，她拿她没办法。程与橙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擦干了眼泪，开门说还是让小齐和她睡吧。
　　小齐其实已经要睡了，她耷拉着头，喊：“妈妈抱。”
　　“你怎么还不睡啊！”程与橙抱起她说。
　　“想和妈妈睡。”
　　程母还想呆在屋里，但是程与橙不希望她在这里，便推她出去了。
　　小齐在程与橙的怀里不多久就睡着了。程与橙看着小齐的睡颜，又想哭了。她本来是要丁克的，都已经和mq商量好了，就说他没办法生孩子，再加上两边家里都有弟弟，所以应该没有很大的问题的。因为不愿意生孩子的事情，程与橙和程父也吵过很多次，程父觉得有孩子了婚姻会更有保障，而且女人就该生孩子的。程与橙一直和程父的观点对立，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对一个生命负责，她害怕这个责任因此也拒绝孩子可能带来的另一种人生的完整，她绝不妥协。可是她又妥协了，要了孩子，主要是因为她奶奶的去世。
　　程奶奶去世的时候，程与橙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她心神不宁，老是想哭，于是请假在家里。可正是销假去上班的公交车上，程父打电话过来说她奶奶去了。她几乎是哭着回去的，但是到了她父母家后却不想哭了，她知道她奶奶从吃不下饭到肚子胀气然后到死持续了2天，没有受很大的苦，况且八十多岁的老人去世也算是喜丧了，她觉得她不该哭的厉害。她想去看看她奶奶，可是又很害怕，她害怕看到死人的模样，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掀开盖在她奶奶身上的白布。那个时候她脑子的一直循环着一首法文歌：a la claire fountain，她真希望自己能有勇气大声的唱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她为她奶奶唱这么一首歌，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随着脑海里的曲子小声的哼着这歌。
　　程与橙对这些事情感到遗憾，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她怯懦的不行。她给我讲这些的时候就说，她也知道自己胆小的不行，她真希望自己能在所有她必须到场处理的身后事的人之前死掉，那样她就不必去看他们的死亡了。
　　她还告诉我她在送她奶奶去她的坟墓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女子□□挂在天上，挂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象征，生育的象征，她很迷惑，她奶奶之前是说过不知道看不看得到她生小孩了呢这样的话，她对她有内疚，她本心神不宁，本可以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她的脑子松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程与橙心态的变化，此后程父又开始发动攻势，不停的打电话述说他身体的不好和孩子的重要性。程父是不相信如果没有孩子，程与橙的婚姻能维持的久的，他举出无数的例子，说明没有孩子的婚姻容易以离婚收场，程与橙只能不断的反驳他，首先她相信mq的人品，只有她不要他的，没有他不要她的；其次如果没有孩子是他们离婚的原因的话，那么离了就离了。对于孩子在婚姻和她生活中的重要性，程与橙仍然是强烈反驳的，但是当程父的说起自己身体不好，连孙子辈都看不到的时候，程与橙觉得很内疚。
　　程与橙的妥协就像她人生的每次妥协一样。她从小是个胆小的人，她对同学妥协，对友谊妥协，对爱情妥协，妥协的最多的是对她的爸爸。她总是有不同的意见，但是她还是听了她爸爸的话学她不是她擅长的学科，买不是她最中意的房子，然后在不是心甘情愿的时候生下孩子。
　　她对他的妥协像一场盛大的无声告白，述说着她对他的爱与不能达到他的期望的内疚。可对他来说，这一切什么都不是，他要的只是控制权，绝对的控制权。
　　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她突然醒悟过来，她就是一直这样在受着控制。她后悔了，可太迟了。但她发誓那是最后一次妥协。
　　可是后来她还是又妥协了一次，她在程父的不停催促下，在孩子还六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工作，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成天累的要命，精神紧张，神经衰弱，睡眠很成问题。
　　现在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想她的意义。尽管她无数次的在妥协，但是她没有得到称赞。也许正因为是妥协，她有内在的抵抗，所以她做的任何妥协既得不到自己的认可也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她的妥协对于程父来说只是正常人正确的选择，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么她的妥协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已经失去了对任何事情的兴趣，她的存在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地球上的人类是个像蚂蚁一样的松散生命，她现在就是一只没有思维大脑的工蚁，她的存在几乎是没有重要意义的，她可以随时被取代。她失去了对于任何事物的兴趣，让她对自己的生命存在的也失去了兴趣。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睡着，她要让自己睡觉，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做个提线木偶的失败，她要在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她甚至应该告诉她父母，他们的女儿昨天晚上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法睡着，她总是忍不住要流泪，她听到外面马路上偶尔有货车经过的声音，这声音总是让她暴躁，她讨厌住在这里，她必须要睡觉，可她只是辗转反复地在想，她再也不会妥协了，呵，一个死人怎么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