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见仙》张升升

1、蟠桃会结梁鲮坞君，众仙家醉酒遗法器（上）

　　天庭一年一度的蟠桃会就要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谓是齐光最忙碌的时候。天宫诸位仙班们往往会喝个东倒西歪、酩酊大醉，丢东西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而他的职务就是负责替他们把这些东西寻回来。
　　你问齐光是谁？
　　齐光，号扬灵君，乃“寻不见仙”是也。并不列名于仙家诸位，职位比七品小官还要往后，甚至连弼马温还不如。跟其他名声在外的神仙相比，确实没什么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捡捡诸位神仙不小心遗失的私人物品，大到玉皇大帝的内裤，小到老君的仙丹，完全是个不痛不痒的差事，职位之卑贱，日子之无趣，可见一斑。
　　所以，他整日不是无所事事，就是招鸡逗狗，为神浪荡放纵，不为任何事所约束，毕竟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就连凡间的香火都没一个，只要不算计到别的神仙头上去，他们也懒得管齐光如何。
　　眼下，游奕灵官去如厕了，叫齐光来替他跑腿，传送赴宴的信笺。其实齐光知道他只是想偷懒而已，已去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踪影，估计是又去蟠桃园调戏仙女了。
　　下一位是赤脚大仙。这位是最难寻找的，别看他不穿鞋，但是却经常四处云游，齐光一直很想向他打听足底保养的秘方，但是无奈职位太低，别说上前搭话，就是给他提鞋也还差一截呢。更何况他不穿鞋。
　　齐光在天庭寻找了一大圈，还是没有看到赤脚大仙的影子，只得作罢，反正这本应是游奕灵官的差事，他只是个代班而已。
　　相较于赤脚大仙，太乙真人就比较好找了。他住在乾元山金光洞中，从不肯轻易走动。
　　果不其然，待齐光到时，太乙真人正在住处闭目修炼气数，手边摆放着他的拂尘和挂着小葫芦的手杖。齐光一直很好奇，这小葫芦里的美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仙人好。”齐光拱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太乙真人仍旧闭着眼睛，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嗯。”
　　齐光继续说：“今年的蟠桃会如期举行，还望仙人如期赴约，此乃赴宴信笺，望仙人惠存。”
　　太乙真人纹丝不动，“嗯。”
　　齐光见状，也不便再说什么，便告了个喏：“卑职告退。”
　　这下子，太乙真人连个“嗯”字都不肯施舍给他了。
　　罢了罢了，谁让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打杂小官呢。齐光自我安慰道。
　　回到天庭，刚好迎面撞上“如厕”回来的游奕灵官。只见他满面春光，得意洋洋，哪儿像刚刚如过厕的人呢。
　　“齐光，都送完了吧？”游奕灵官笑嘻嘻地问。
　　齐光看着他这副无耻的嘴脸，同样笑嘻嘻地回问道：“你看这样如何，我呢，是不介意跑腿这份差事的，你呢，又这么喜欢偷闲，不如我们向玉帝申请一下，换一换职位？”
　　听了这话，游奕灵官顿时变了脸色，呵斥道：“齐光，你瞎说什么呢？”
　　齐光拍了拍手，笑道：“我可没有瞎说，因地制宜，因人而论，难道不很合适？”
　　游奕灵官闻言，冷下一张脸，从鼻子里哼一声，说：“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注定一辈子当个小官！”
　　齐光倒是满不在乎：“每个职位都有存在的价值，轻易否定，只能说明目光短浅。”
　　“鬼扯。”游奕灵官慊然，拂袖走开了。
　　齐光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人之见。”
　　替别人做完了这份差事，他再度陷入了无聊之中，东看看、西逛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忽然想起前阵子瑶池中有几条新放入的五彩锦鲤，若是偷偷捉一条回去养着，想必也不会被人察觉，也能增添些乐趣。
　　趁着中午众仙休息时，齐光偷偷跑到瑶池去，打算贯彻实践。
　　瑶池位于天庭宫苑中央，雕栏玉砌，仙雾缭绕，中有一汪碧绿澄澈的池水，池水清澈见底，那几条可爱的小锦鲤就在其中自由自在地游弋。齐光挑中一条玛瑙眼的印头红，略一施法便将其轻而易举弄了出来。可就当他刚刚将鱼抓在手心里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人，离他仅有一射之遥。
　　齐光吃了一惊，手中的那条锦鲤猝不及防趁齐光走神的时候跳出了他的手心，仿佛求救一般，又好巧不巧蹦进了那人怀里。
　　齐光懊恼不已，只好低头施了一礼，低声赔礼道：“卑职有错，觉得这瑶池锦鲤实在好看得紧，便忍不住施法捉了一条，恰逢上仙经过，惊扰了上仙，还望上仙恕罪，宽恕则个。”
　　他始终不敢抬头，心中万般后悔，想着真是赶巧，自己偷偷摸摸干这事情，若是被人揭发，别说做小官，说不定直接就被扔进贬仙池，回炉重造了。
　　等了很久，那人却始终没开口，齐光脖子也酸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没看清来人的全貌，只看到一方轮廓分明的下巴，还有一抹紧抿的淡色薄唇。
　　“上...上仙，您可否替卑职保密？卑职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齐光心虚地小声询问道。
　　那人闻言，终于肯开口，声音好听得紧，低沉舒缓，仍带有几分清朗。他道：“我不认识你，却如何去告状？又何来保密一说？”
　　齐光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也倒踏实了几分。
　　这时他才敢完全抬起头，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几近绝伦的脸。面如冠玉，鬓似刀裁，两道疏密有致的隽燕眉配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瑞凤眼，似嗔非喜，眼波流转间飒露温柔，高挺秀气的鼻梁如一笔勾画。长发乌黑如墨染，披散下来，瀑布般垂至腰间，从发顶绕起一束，再用白玉冠稳稳束起。身姿也是极其端正，宽袖摆动时透出几分飘逸斐然，并非刻意而为之，乃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齐光身为一个男人，虽无断袖之癖，却也一时看呆了，这等容貌确真是天庭罕有。
　　见齐光一副呆鹅模样，那人不由淡淡笑了，道：“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今日之事权当视而不见，你大可放心。”
　　齐光连忙点头如捣蒜，道：“卑职寻不见仙，齐光，多谢上仙！”
　　“嗯，”那人微微颔首，“这锦鲤你若不是用来饱口腹之欲，便捧去吧，只是当心再不要叫人看去了。”
　　齐光更加欢喜，接过那锦鲤，深深作揖道：“一定，一定！”他注意到那人的衣裳被打湿，于是再度十二分地抱歉道:“卑职污了上仙的衣裳，甘愿领罚。”
　　没想到，这位神仙实在好说话，并无半分责备，“不必。”
　　齐光目送着那飘逸端雅的身影远去，心中充满了好奇，在天宫中任职多年，齐光从未见过这么一号俊美清奇的人物，往年的蟠桃会名单上也没有他。齐光想着，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一问他姓甚名谁，当好好致以谢意。

　　蟠桃会当天，天庭宫苑可谓热闹非凡，众仙家纷沓而至，琼浆玉露、钟鸣鼎食，不一而足。珍珠白脂玉琉璃，吊角飞檐鎏金兽，间有凡间不曾有的奇花异草，香气扑鼻。位于最高处的弥罗宫灵霄宝殿紫气缭绕，俯瞰众生，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就端坐于上方，等候着众神诸仙们的贺礼顶拜。
　　南天门把守十分严格，镇元天帅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另有两排天兵天将，查点赴宴信笺。
　　像齐光这样的小角色自然是没资格进入内阁的，只能在外厢待着，眼巴巴地看着众多神仙翩然而至，喜气洋洋地入席观礼听乐，品尝数不尽的珍馐佳肴与饱满鲜嫩的蟠桃。
　　有道是：“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
　　金钟撞动之时，众仙礼贺完毕，蟠桃大会才算正式开始。
　　自齐光升上天庭为仙官，蟠桃会已经办了一万五千年，齐光虽参与了其中一千五百年，但一次都未踏进过南天门，一次都未受到过邀请，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不忿。这一次，他决定鼓起勇气，偷混进去，也感受一下身为高等神仙的滋味。
　　可是他思来想去，竟找不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齐光的视线里，这身影潇洒飘逸，行姿端正，那白衣宽袖正是不久前撞见齐光施法偷锦鲤的俊美神仙。
　　齐光不由心生一计，冲着刚要踏进南天门的他使劲挥手，连喊两声：“上仙！上仙！”
　　这位神仙也是好耳力，目光恰好落在齐光身上。他略微疑惑了一下，便迈步向齐光走来。
　　待他走到齐光面前，齐光便深深施了一礼，问：“不知上仙可还记得卑职？”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着齐光，那双冷冽的瑞凤眼微微眯起，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齐光笑问：“敢问上仙尊名？号甚？”
　　他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斩业玄仙鲮坞君，温怀匪。”
　　齐光喜上眉梢，抱拳道：“虽然卑职并不知晓上仙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瞧您的气度如此不凡，一定是极尊贵的仙路，所以，卑职有一事相求，不知......”
　　“但说无妨。”温怀匪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啰嗦。
　　齐光清清嗓子，腆着脸皮笑嘻嘻地恳求道：“鲮坞君可否带卑职入宴？”
　　温怀匪流露出一种奇异而古怪的神情。他皱起眉头，问：“此话怎讲？”
　　齐光心想，如果直接告诉他，我想借他之力偷偷混进去，他一定会觉得我有古怪，说不定还会毫不留情地揭发我。于是随口编了个谎话道：“昨日有个童子如厕，没带手纸，恰好遇上了我，我身上只有赴宴信笺一张，见他实在着急，便给了他，所以......”
　　齐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温怀匪的神色，发现他眼中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方才敲定此事应该有戏。
　　果不其然，温怀匪好心应允道：“既如此，你便跟在我身后，如遇天兵查点，我替你圆过去便是。”
　　齐光听了，顿时点头如鸡啄米，千恩万谢地夸赞道：“现如今，像鲮坞君这样生得好看还性情善良的神仙真是不多啦！”
　　那温怀匪只是勾了勾嘴角，便转身乘云踏雾离开了。齐光连忙跟上，只恨自己法力不够，脚程不快。
　　到了南天门，二人恰好遇到了赤脚大仙，想起那日信笺未送达之事，齐光便有些许尴尬，只躲在温怀匪身后，不肯露出脸来。谁知这温怀匪竟与赤脚大仙交好，主动上前与其攀谈起来，一聊就是小半柱香的时辰，齐光在他身后弯腰低头躲得吃力，终于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赤脚大仙看到齐光，虽然笑眯眯的，但明显有些疑惑，和气地询问道：“这位小仙可是第一次参加蟠桃盛会，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我......”
　　“大仙认不得他也是正常，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年轻徒儿，资历尚浅，见识不足，这次蟠桃会带他来是想让他开阔一下眼界。”温怀匪及时开口替他解围。
　　齐光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着，却已忍不住偷偷为他竖起大拇指。
　　赤脚大仙呵呵地笑起来，说：“我看他长得机灵，倒像个通透之人。”
　　受了这样的夸奖，齐光更加直接鼓起了掌，道：“大仙真是好眼力！”
　　话一出口，齐光便被温怀匪瞪了一眼。顿时反应过来，心知肚明险些坏了事情。幸好那赤脚大仙不是多事之人，并不在意齐光说了什么。
　　有了赤脚大仙和温怀匪的加持，那些天兵天将倒真不再怀疑齐光，大大方方地将他们一同放行，让齐光趁机钻了个大空子。
　　齐光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跟在温怀匪身后东瞧西望，这内阁果真不知比外厢富丽堂皇了多少倍，通天道旁植仙珠绛草，雕梁画栋堆嵌玉石玛瑙，宴饮处水波荡碧、云霞绽粉，中有金雕振翅、青鸟衔花，白龙吐气生凉，叫人眼花缭乱。
　　赤脚大仙去找镇元子叙旧了。放眼望去，散花天女正与济世仙姑闺中密聊；五方谒谛正宣讲着佛经；巨灵神则挥舞着他的宣花板斧，向九天玄女展示着他的“凤凰穿花”之技。还有等等诸多神仙围聚在一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讨论着这次蟠桃会的规模与礼拜给王母娘娘的寿宴礼物。
　　见没人注意到自己，齐光便放心地从温怀匪背后站出来，大摇大摆地东摸摸、西看看，摘一颗小杌上的葡萄送入嘴中，偷喝一口精酿的兰陵美酒，美滋滋地享受着，已然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当他正欲再吃一块桂花糕时，却被温怀匪抓住了手腕。齐光心下一惊，却听得温怀匪说：“我听闻今年蟠桃园内的桃树长势喜人，结出来的蟠桃个个饱满甜润，皆为极上品，劝你留些肚子，待会儿方可好好享用。”
　　齐光听了，不由笑逐颜开道：“是诓我还是真？”
　　温怀匪只淡淡地说：“信不信随你。”
　　齐光将剩下的桂花糕全部塞进了嘴里，一边嚼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没关系，我，我能吃，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吃他个痛快。”
　　“好不容易？”温怀匪狐疑地看齐光一眼，“这蟠桃会一年举行一次，只要收到赴宴信笺便可参加，怎会是‘好不容易’才进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