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时代》米迦乐

18、所多玛，反方向的钟

　　所多玛空港。
　　距离卡伦半岛三百七十六公里，以单人喷气飞艇的速度，不消两个小时便可到达。
　　“目标：所多玛；距离：二百四十三公里；时速：一百九十公里；预计到达时间：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哈里向朱颜报告。
　　“我觉得我们的速度太慢了。”朱颜忿怒地说。
　　“单人喷气飞艇的时速上限只有二百公里，但是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到达二百公里。”
　　“我诅咒这个该死的飞艇！玛雅人的飞艇明显要快很多。”朱颜抱怨，心中隐隐有种忧患：我们……追不上了，追不回来莉莉了……
　　世间的事情多半都是这样的，你觉得一件事情会变糟，那么它肯定就会按照你的意愿，变得非常糟糕，无可挽回。
　　“那是因为夏日修道院根本不可能有玛雅人那种型号的飞艇。”珂田怯怯地道。
　　“我知道。”朱颜咬着下唇。
　　离开卡伦半岛的夏日修道院越来越远了。

　　同一时刻，仍安坐在日落楼的修道院院长皱紧眉头：“玛雅人？”对于玛雅人突然出现毫无准备的院长大人此刻相信非常头疼。
　　“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的。”艾伦也是一付苦恼的样子。
　　“去弄清楚。我投资三千万联邦通用币不是让玛雅人当这里是狩猎场的。”
　　艾伦领命，正欲离去，院长叫住他：“查询过后，你立即出发前往所多玛空港。注意你的职责是观察，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介入。”
　　“保护她？”艾伦探询的问。
　　“尽可能不要介入。我要看她自己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如何解决问题。”
　　院长挥挥手：“去吧。不必随时汇报，我只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所多玛的建城时间大概是在公元前三百年左右，中间被废弃的时间长达一千七百年，只在一百年前，被重新发掘出土，重建，定位为航天空港。原本的城市名字被人忽略了，从被确定为空港开始，就叫做“所多玛”。
　　朱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座好端端的空港会用“所多玛”来命名——所多玛是堕落的城市，是被毁灭的城市。
　　不祥的城市。
　　远远看见所多玛了。整座城市基调是灰暗的，几乎都是金属光泽。灰色的金属。灯火辉煌中，隐约可见树状的停泊口岸高耸入云。
　　“看见没有？”朱颜直指停泊口岸，“就是那里！我敢打赌，玛雅人的航空器就停泊在那里！”
　　——就在朱颜说话的同时，一艘飞船从树状停泊口岸脱离开来，转瞬之间穿入云霄，踪影全无。
　　“希望……”珂田喃喃道：“希望不要是玛雅人的航空器才好。”
　　朱颜不是不忧虑的，只是她不愿意表露出来，“别说了。我们去口岸问问。”
　　“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去停泊口岸。”哈里非常冷静地指出。
　　“嗯，是的我们不能这样去。”朱颜看看自己，又看看哈里和珂田。
　　陌生的城市对年幼的孩子是个极度危险的所在，但是正因为它的危险，才成为孩子们心中最好的冒险地。同样的，这个公式可以套用在朱颜、哈里、珂田身上。
　　将单人喷气飞艇微缩后放在战斗服的口袋中，朱颜三人进入了所多玛城。现代的城市没有外墙，欢迎任何胆子够大的人进入。
　　三个人站在城市的阴影中，止不住既紧张又兴奋。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停泊口岸？”珂田不解。
　　“我们……”朱颜苦笑：“我们尚不够驾驶喷气飞艇的年纪，不等到停泊口岸就会被抓起来，而他们会查到我们的身份，送回夏日修道院。”
　　珂田不说话了。珂田一直是一个过于忧郁的孩子，极为羞怯，面对问题不会努力解决而是躲避。朱颜本来最讨厌这样的人，可是，如果是珂田的话，朱颜没办法产生厌恶之情。因为，珂田实在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呢。朱颜对这样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免疫力。沙沃如此，珂田如此。可能他们本身性格缺点多多，但是就单纯因为可爱，朱颜不由对他们照顾有加。
　　朱颜与哈里都穿着醒目的战斗服。
　　“我们不能这样去停泊口岸。”朱颜说：“军队从来没有这么年幼的战斗人员。而且，”她低下头，指着胸前：“这里有夏日修道院的徽记，他们会认出我们来的。现在只有你，珂田，你能去完成这个任务。”朱颜双手按在珂田肩上：“只有你可以去。你行么？”
　　珂田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不！
　　可是，实际的情况就是，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平民的服装。如果不想被别人认出来他们是从夏日修道院逃出来的，就只有自己。
　　珂田是很羞怯，是有点害怕，但不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
　　“好，我去！”鼓足勇气，豪气万千的，像一个小小男子汉。
　　巨大而灰暗的城市，珂田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珂田是在夏日修道院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外面世界，对世界的认知仅仅是从电脑上得知的有限资讯，今日亲眼所见，世界原来如此！除了大叹世界真奇妙之外，更加觉得自己如井底之蛙，所知太少。
　　城市高楼林立，在楼宇的阴影下行走，有一种如同进入异世界的奇异感受。
　　空气干燥，干燥且阴暗，阴影下的人懒懒散散，如果忽略那座高大的树状飞行器停泊口岸，简直不能想象地球正处在战争年代。没有人注意这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即使有，也不过是在朱颜身上扫视几眼，扭头跟别人说什么，两人哄然大笑。朱颜惶恐，不解，迷惑。
　　“这里……好奇怪……”朱颜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悠闲？”朱颜没有发现穿着橙色战斗服的军事人员。那么，这些人都是非战斗人员？从一座航空港的设定来说，非战斗人员似乎太多了。
　　“他们不是军事人员。”哈里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太轻松，太悠闲。这很奇怪。”哈里习惯的皱眉，“一座航空港不该有这么多非战斗人员。即使是地勤人员，也被视作战斗力，需要保持高度注意力，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我不敢相信……”
　　“什么？”
　　“我不敢相信这是战争年代。要知道，不过在两个小时之前，玛雅间谍才从我们身边掠走了两个人。两个朋友。”哈里声音颤抖，“我们怎么能相信，是这些大人在保护我们的安全呢？”
　　他们到达了停泊口岸。
　　树状的停泊口岸极高大，堪称壮观，枝枝杈杈向四面八方探伸出去，纷杂繁复。灰色的金属反射灯光，有些刺眼。
　　朱颜对珂田说：“告诉他们，你是亚里安寄宿学校的学生，你想知道有没有错过三点四十分开往纳兰星球的飞船。你是去参加夏令营的，你不想错过这个夏令营。”
　　珂田点点头，深呼吸三次，然后大踏步的进入停泊口岸登陆大厅。

　　朱颜与哈利等在停泊口岸登陆大厅外面，许久，不见珂田出来。朱颜想了想，“应该放出探测器跟着珂田的。”
　　“你不能。”哈里立即指出，“探测器根本进不去登陆大厅，会被检测出来的。”
　　“至少我们应该在珂田身上放一个追踪器什么的……嗯，想起来了，我有放追踪器在他身上。”朱颜取出追踪仪，将指针拨至off状态，“珂田还在大厅里，距离是……三百码……奇怪，为什么……”
　　“怎么了？”哈里歪着头看，“他在啊，生命状态良好，体温正常，心率正常。”追踪仪可即时监控被追踪人生存数据。
　　“他没有移动。已经一分四十秒了，他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珂田是个好动的孩子，我不相信他能够安静待在那儿不动。”
　　“可能他坐着呢吧。”哈里耸耸肩，这算是个问题么？朱颜过度紧张了吧。
　　“嗯……不是啊。你看，现在——天哪，绝对不对！”朱颜大叫起来，“哈里你看！现在珂田正以每分钟200米的速度移动——我发誓他走不了这么快！”
　　哈里惊讶：“厄？珂田根本走不了这么快，除非……除非他是用了什么工具——天！他被绑架了！”
　　朱颜已经将单人喷气飞艇解微缩，跳上去：“快！我们不能再失去珂田！”
　　单人喷气飞艇招摇直闯登陆大厅，警报声响起：“有未经许可个人飞行器侵入！有未经许可个人飞行器侵入！请个人飞行器驾驶员立即向登陆大厅安全处报到！本警告限时一百二十秒，逾时未向登陆大厅安全处报到的个人飞行器，将被摧毁！请注意这不是演习！”
　　朱颜不理会，伸直右臂，腕上一束激光射出来，射向天花板——一时间轰鸣声大作，警报乱响。
　　“登陆大厅受到攻击！常规出入口十秒钟后关闭，请各位乘客跟随光标指示自紧急通道疏散！”
　　“东南方向，二百码！”两架单人喷气飞艇急速转弯，向东南方向急驰，迎头碰见一架双人喷气飞艇，珂田被缚在驾驶员后面的座椅上，双眼紧闭，神情萎靡。朱颜根本来不及看清绑架珂田的人的长相，就与双人喷气飞艇擦身而过。
　　朱颜极怒：“我要杀了你！”调转飞艇行驶方向，紧追不放。
　　“用激光。”哈里提议。战斗服的腕部配备小型激光枪，功率不大，但是射击一架双人喷气飞艇还是绰绰有余的。
　　激光枪光束细微，但是很有效，朱颜的射击课一向差强人意，却在此刻发挥出色，命中率极高。双人喷气飞艇在二支激光枪攻击下，伤痕累累，速度减慢。
　　“会不会打伤珂田？”带着这样的犹疑，哈里停手了。朱颜全不在意，“不用担心，即使珂田不小心被激光枪打中受伤，也只是一点点小伤口。很快就会好的。现在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他们把珂田带走。”
　　朱颜一贯如此强悍。
　　就要追上双人喷气飞艇了，驾驶员扭头看朱颜，狰狞一笑。然后朱颜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被什么事物猛地撞击，跌下飞艇。
　　痛！朱颜哭出来，左臂生疼，想来定是摔断了。眼前阵阵发黑，有人拖她：“快起来！快走！”是哈里，小小年纪，遇事冷静的孩子此时负担起照顾受伤同伴的责任。
　　“他有同伙，攻击了我们。快走，不然会被登陆大厅安全处抓起来的。”
　　受伤的朱颜跟了哈里跌跌撞撞趁乱离开登陆大厅，一片混乱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穿的是学校版的改良战斗服。

　　珂田醒过来，惊讶的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手脚麻木，呼吸不顺畅。他试着伸直腿——却不能够，脚尖碰到什么东西，发出“扑”的一声轻响。金属的声音。珂田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地方？惊恐莫名，伸手慢慢摸索，只是冰冷的金属板。珂田想大叫，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这是怎么？这是怎么了？？
　　有人在说话，珂田觉得好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传过来的声音……
　　“几点起航？”
　　“老时间，中午十二点。”
　　“爱丽丝号？”
　　“嗯。”
　　“我喜欢那个船长……”
　　“别做美梦了，滚去干活！”

　　而此刻的朱颜以及哈里，正在一条街外的垃圾箱边上，一筹莫展中。
　　“他在这里，就在不远的地方。”朱颜看着追踪仪，苦恼地说：“但是我们进不去……”
　　已经去过医院，将骨折的手臂固定住，医生强制要求朱颜住院并通知了夏日修道院，但是医院保安一个疏忽，朱颜在哈里的协助下从医院逃了出来。
　　“放探测器出去吧。”哈里提议。
　　朱颜放出去两只探测器，其中一只顺利到达珂田被关押的房子。
　　“好多人……朱颜紧咬下唇，“我们不太可能从这里把珂田救出来。我没有这个把握。哈里？”
　　“嗯，我知道。”哈里看着左眼的液晶屏幕，沉思，“我们现在没有武器，也没有喷气飞艇，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回珂田。”
　　“中午十二点……爱丽丝号……”朱颜收回探测器，“我们先去爱丽丝号飞船。”
　　哈里跟随朱颜，又回到飞行器停泊口岸登陆大厅。
　　“你确定，电子扫描仪没有记录下我们的体貌特征么？”哈里质疑。
　　“肯定有记录下来啊。”这才是最让人烦恼的呢。
　　要想个什么办法，才可以进入登陆大厅，然后登上爱丽丝号飞船呢？

　　“沙沃，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么？”艾伦尽量放低声音，他可不想吓坏了面前的孩子。
　　沙沃一脸茫然，不住地摇头。他记得朱颜再三嘱咐他的话：决不要说你知道什么，决不要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说；他们不会打你的，也不会对你使用测谎仪；哪怕他们告诉你我被抓回来了，你也不能说；你只要坚持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拿你没有办法。
　　艾伦微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这件事情里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惩罚你，嗯，是的，不需要。”
　　艾伦站起身来，初升的太阳光晖斜射进房间内，将他身影映在地板上。
　　“从现在起，你每一分钟都不得离开我。你不用收拾东西，所有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现在，我们要去所多玛空港。”
　　沙沃吃惊，愣住。
　　艾伦走到沙沃面前，“起立！”
　　沙沃还没有从这个震惊中恢复过来，但是长期受的训练令他不由得立即跳了起来，站得笔直：“学号14751学员向指挥官报到！”

　　一块白色绢质手绢，被一只纤秀白皙的手捏着，在另一只同样纤秀白皙的手上反复的擦拭着，几乎令人疑心那只手上沾染了什么洗刷不掉的污秽。
　　沙沃一直目不转睛看着那个人，心里想：这个人……真是心理有问题！那人个子很高，坐在椅子上也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身材非常瘦削，容长脸型，双眼迷离，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穿着平民的服装，中长头发，懒洋洋的在吧台边上坐了，面前只是一杯清水。沙沃很厌恶这种人，没来由的就是不喜欢。
　　艾伦没有看这个人，表情一如既往冷淡，可是沙沃分明记得，艾伦初见那人时，那一瞬间的惊诧。艾伦一直将自己情绪掩饰得很好，若不是沙沃察言观色本领一流，或者就会视而不见了。
　　那个人……是谁呢？
　　这是白天了，距朱颜众人逃离夏日修道院已有十七个小时，艾伦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朱颜一行人。他只知道，必须要完成院长交给他的任务，必要时，不惜任何代价。
　　艾伦要了一支啤酒，给沙沃要了一杯橙汁，午饭已经吃过，就在艾伦看到这个人之前刚吃过，确切地说，沙沃根本没有吃饱，因为艾伦一看见这个人，就立即拉了沙沃飞奔出餐厅。侍应生一路追出来，艾伦丢给他一张信用卡，径直进入那人去的地方——塞纳酒吧。
　　“我可以要一份披萨么？”沙沃无限渴望地盯着相邻的桌子，一个男孩手里拿着香气四溢的披萨，沙沃觉得自己的双腿有随时带自己过去，恶狠狠扑向那个少年的可能。
　　艾伦心不在焉，丢给他一张信用卡，意思叫他自己看着办。沙沃高兴得很，他是那种有着无限容量的胃的孩子，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可能忍受不了出逃途中的饥饿，他才决定放弃与朱颜一起逃出夏日修道院的念头。
　　沙沃拿了信用卡，走到吧台前，“老板，我要订一份披萨。”
　　“自己打电话！”老板咆哮着，把电话丢给他。老板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人，沙沃看不出来他有多大。褐色头发，眼睛很大很大，凶巴巴的，缺一颗上门牙，左脸颊有一道从鼻翼到耳根的伤痕，使她看上去极为狰狞。
　　那个一直被艾伦注意的男人就坐在吧台边上，这个时候叹了一口气：“维维诺娜，你还是老样子。”
　　被称为维维诺娜的酒吧老板看看那个男人，面无表情，那个意思简直就是说：别理我，烦着呢。
　　沙沃毫不在意，也顾不上理会那个男人，对着电话说：“一份披萨。”
　　电话不过巴掌大小，精精巧巧的，未使用状态下看起来像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镜子，现在展开成为一个长方形，悬浮在沙沃面前，很像浴室里的药箱镜子，“您好，请问您的地址？”
　　“嗯……塞纳酒吧。”
　　“好的。距塞纳酒吧最近的披萨店是热力小子披萨店，九寸披萨还是十二寸披萨？”
　　“厄……十二寸披萨。洋葱牛肉口味，不要太辣，起司多一点。”
　　“十分钟后送到。现在请您付款。”
　　电话下面出现一道浅槽，沙沃将信用卡插在浅槽里面刷过去，电话提示他：“操作不成功，请重新操作。”沙沃顿时呆住了。
　　“反了。”那个男人说。
　　“厄？”沙沃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的信用卡，拿反了。你把信用卡反过来再刷一次。”这个人脾气真好。
　　沙沃现在有去撞墙的冲动：好笨啊……
　　果然，将信用卡翻转过来，再次插入浅槽中，电话提示：“付费成功。”
　　沙沃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头去看那个男人，“谢谢你……”
　　男人无视他，动也不动，充耳不闻，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沙沃的话。
　　沙沃本来对那个男人略有好感，此刻不禁怒了，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可是不知不觉，竟有些开始敬畏他，这才是真正有个性男子！沙沃决心今后也要成长为这样的人。
　　沙沃回到艾伦身边，刚坐下，艾伦拿电子记事本给他看：去跟那个人说，斛斯南院长很想念他。
　　沙沃吃惊，艾伦皱眉，轻声道：“去！”声音威严冷酷。
　　沙沃觉得呼吸困难，步履艰难。这样的任务怎么可以交给一个孩子去完成呢？愤愤不平中，但是很无奈，他必须去完成。

　　那个男人听了沙沃的话，微笑起来，“嗯，知道了。”转头看艾伦，艾伦微笑，向他举起啤酒，那个男人亦举杯示意。
　　然后艾伦走过来，拿出一支仿古蓝光左轮手枪，抵在男人左太阳穴上：“你的死期……到了，就在今日……”
　　沙沃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极大。酒吧老板看着那个男人，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