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飞鸿雪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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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飞鸿雪泥
似有微风吹过，烛火再次摇晃起来。
如此良臣夜坐明堂，都道是商讨国之大计，殊不知夜寒露重，为的不过是掩盖一些飞鸿爪印罢了。
金井孤寒，鸦声偶起，月光银白如同上了霜，据说过了今夜就要隆冬。
扬州刺史之女遇害一案在执机院和刑部共同审理下，不过半个月就出了结果。
前朝因私吞军务而被贬黜的淮南王因怀恨扬州刺史潘永乐在心而行刺，潘永乐之女与其抗争之时留下了罪犯的行凶证据，昨日在密探协同下将其捉拿归案。
扬州刺史之女虽然不过豆蔻年华但是临危不惧且勇于抗争，为破案留下可贵的线索，特追为永乐公主，按翁主之礼下葬。
死去的十三羽林卫士恪尽职守皆有兼人之勇，忠肝义胆天人可见，当传颂于后世，绥始帝因此特敕牌坊，又因案发在皇城三十里外的永陵镇，绥始帝御笔亲书‘永陵十三卫’。
下葬的那天皇城下了第一场雪。
千百金顶琉璃披上白衣，宫墙堆雪，松竹压枝低。
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数里相送这十四英灵，纸钱绕着招魂幡纷飞就像是舞动的蝴蝶，合着漫天白雪，烟雾冉冉。
鹤瞿峰上矗立着一座小亭，只不过山上风雪更甚，亭子里站着两个人。
站在鹤瞿峰上看，皇城就像是棋盘一般，朱雀街上脚夫抬着十三座棺椁，背后是数百身披孝服的族人。
长听礼站在栏杆前，由于风太大很轻易就将他带着的帽子掀开，露出两条飞舞的白色飘带。少年清秀的眉头上沾满了雪，苍白的脸色就快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他们…要去哪里。”少年风雪中矗立着，单薄的身形却挺直。
男人眯着眼睛，风霜雕刻的轮廓分外硬朗，指了指西南的雪松林。
那是韶山的皇陵，据说那里还供奉着绥成祖的神像，宫女们日复一日的回环周转，就像那人还活着一般。
“羽林卫会葬在皇陵的外围，永乐公主会进皇陵…”
少年淡漠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悲哀的意味：“生命…还真是脆弱。”不过那根本算不上同情更不能说是忏悔，那种悲哀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嘲讽和叹息之意。
李骈看着身边一副好端端站着的少年，狭长的眸子里闪着微光，怜惜的目光带着更多的是怒意。他把手用力按在长听礼消瘦的肩头用力的揉捏着：“跪下。”
少年微微抬头轻蔑的瞥着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我为什么要跪下，帝王之错要臣子来偿还吗。”
李骈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少年肩膀上的力量陡然增加想要迫使他跪下去，长听礼梗着脖子站立着消瘦的身形愈发挺直起来。
“好…好得很…”男人深邃的眼睛中燃烧着毫不遮掩的火光，低沉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李骈撩起袖子也顾不上所谓君臣之仪，苍劲有力的一巴掌凌厉的扇在少年苍白的脸上，直打得他翻到在地上掀起一阵飞扬的雪末。
长听礼无力的趴在地上，原本苍白尖削的脸上立刻浮现一片潮红，似乎是伤口迸裂开来，疼的他半天都没有从地上起来。
李骈一把将他拖起来，大力的扭着他的胳膊令他往西南方跪立，扳住男孩子削尖的下颌冷冷道：“给我好好看着…他们曾经跟你一样有血有肉…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感呢…嗯？”
男孩子忽而吃吃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无力的咳嗽，消瘦的脸上绽开一瞬让人恍惚的凄艳与迷离：“这是我听到最好笑的事情了…哈哈哈，天底下杀人最多的教我怎么对生命敬畏…哈哈，李骈你真是搞笑…”
少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淡漠的眸子里如若深井寒冰，脸色苍白更甚，仿佛稍不留神立刻就会倒下一般，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他眼中的轻蔑。
男人凝视着面前的孩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很明显，让他失望的不只是长听礼杀了人这么简单。
到底…是他苛求了，习武也好读经也罢，都只是李骈自己的想法，想什么呢…不可否认的是他一开始是要培养皇室的鹰犬，攻无不克又绝对顺从。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事情是要改变的，比如说感情，比如说环境，抑或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某一天生根发芽最后破土而出。
他不是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但是这一天来得实在太早了，几乎让李骈有些措手不及。富裕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多数在父母的襁褓里，温暖又安定，长听礼却要早早的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就像是…就像是珍藏多年的宝贝突然堕入泥沼中，让人惋惜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风雪益甚，男孩子明显是坚持不住了，微阖着眼半昏迷的样子似乎已经没了意识，李骈低下头抵着少年的额角，一阵滚烫袭来顿觉不妙，立刻脱下风衣胡乱的裹在少年身上，抱着他匆匆下了鹤瞿峰。
宫墙深深涂抹着厚重的金粉，被风雪糊上后，明明一副斑驳索离的样子却显不出一丝萧条来。
邵阳殿暖香阵阵，碳炉烧的正旺，绡帐中睡着漂亮的男孩子，看上去很是乖巧听话，就像他年幼的样子一般。
暗香幽幽，富丽中带着柔和暖意，那不是他讨厌的味道。
帘幕外候着的十央看到庞贵妃和贤德妃太妃到了，便不声不语的低头行礼。周围的人都心照不宣，这是邵阳殿的规矩，不论是谁来了，进了邵阳殿没经过允许就都不能出声。
小宫女们奉茶的奉茶，搬香妃椅的搬香妃椅，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就是低着头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响声来。
其实，长听礼已经醒了。
少年费力的撑起身体，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导致撕裂的小腹传来难以应对的刺痛，长听礼没有说话，望了望帘幕外，十央把暖帐用帘勾勾好便领着一众宫人出了门。
庞贵妃是庞景庄的亲姐姐，即便是得宠，但是长听礼不讨厌她，不仅是因为庞景庄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长听礼很清楚，李骈不会让她来当皇后的。
如果没有表面上的长府盛状，实际意义上可以说是庞家一家独大，这件事不论是对于庞家来说还是对于李骈本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李骈下一个要拉拢的人明显是解老元帅，可惜那个男人拜他所赐这件事好像进行的不太顺利，长听礼想想就觉得一阵快意。
贤德太妃是个爽利的女人，看到男孩子醒了便亲切的走过去给他掖好被角，很熟稔的跟庞贵妃话家常：“瞧瞧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他是他百岁宴呢…再后来啊来了宫里头，远远瞧着还是个童娃，谁道走近了看那粉雕玉琢的模样不是一般的贵气…”
庞贵妃微微笑笑，像是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答道：“那是自然…小公子吉人天相。”
贤德太妃看看窗外朝着她点点头便出去了。
庞贵妃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八角方盒出来，缓缓走近床前递给少年：“听闻你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于是便从家里讨了些药，效果要比太医院好一些。”
事实上，长听礼对外宣称得了风寒，很久都没有回长府，按照那个男人的吩咐连太医院送来的药都仅仅是治风寒的。
少年笑了笑，原本很清丽的相貌笑起来也非常柔和，但是庞贵妃明显感觉到一阵寒意。
长听礼内心嗤笑，这是哪门子关怀，都关怀到邵阳殿来了，都说庞贵妃识大体一副菩萨心肠这还真是应了传言了。
“贵妃娘娘屈尊降贵光临小舍，听礼感激不尽，况如今已无大碍，娘娘还是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庞贵妃面色微僵，杏目里似乎隐隐有着泪光，一副悲悯的样子惹得长听礼浑身起疙瘩，这副模样还当他长听礼怎么着了似的。
少年拿过方盒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这哪里是风寒药，这明明是八维罗黄丹！相传是少林寺秘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当年成祖北伐箭伤发作，几乎回天乏术，路遇佛恩寺那里的住持献出八维罗黄丹成祖方大难不死，佛恩寺自此便在边陲声名远扬。
长听礼陡然阴戾的看着面前的女人，直起身来一把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威胁道：“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庞贵妃几乎喘不过气来，玉白圆润的脸上红晕遍布，一只手徒劳的抓住卡在脖子上的手一边断断续续的费力道：“那天晚上尚合殿灯笼灭了，我的侍女阿碧去取灯在阊门外撞见了你，你身上都是血…你放心，她已经死了…”
少年眯着危险薄凉的眸子，清丽的一张脸上满是算计的意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猜…你要是死在这里，李骈他会怎么做？”
这个圆润的女人眼睛湿润而无辜，实际上她看上去柔和无害但是正经做起事来还算有点样子：“小公子不会杀了我，因为…您宅心仁厚…和那人一样…”
长听礼不由得凑近了她逼问道：“谁？”
庞贵妃感觉的卡在脖子上的力道缓和了下来，大喘了口气才道：“我的…一个故人，您长得跟她很像…”
长听礼猛然松了手冷笑道：“我是当朝一品夫人阮氏所生，人人皆知…娘娘这唇舌不是一般的好看，割下来送给我的朋友泡酒倒是也不错…”
这个圆润的女人没有像刚才那样害怕，反而微微笑了起来，长听礼忽然觉得她很有意思便猛然松了手，实际上他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淡淡问道：“皇后…她怎么样了。”
庞贵妃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努力的平息气息，似乎是欲言又止但是看上去像是气息不平，最后才和声道：“她…身体不怎么好，长秋宫静养着…陛下不准人打扰…”
少年靠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无限乖巧的模样：“天晚了，贵妃请回吧。”
旧境重归，天还没黑，殿里就亮起了灯，盈盈火光却无限清寂的模样。
少年裹着单薄的棉袍卧在床上，周身的孤冷实在太令人清醒，使他已经不太记不清从前锦衾围暖的日子了，那仿佛就像是一场从未出现的梦境一般。
天又下了起了雪，那远处不断传来钟声。依旧是腊月啊，重檐挂着冰凌月余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飞鸿雪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