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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举一反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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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花落知多少,庭院里铺满了梧桐枯叶。
金井栏杆边的蔷薇丛凋了最后一片花瓣,光秃秃的枝头只剩下一个粘了毛的枯梗。
男孩子合着白色棉袍坐在栏杆边上,苍白尖俏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锁骨深陷下去,唯有薄凉的嘴唇微微带了点血色,精致的鼻尖上跳跃着珠帘折射的细小光芒。
长钟三声,深远而悠长,带着莫名的怆然和哀伤。
四下无人,小池里的荷梗上停了只死去的蜻蜓,微风一过,干脆的躯壳便掉到水里去了。
长听礼斜了一眼廊顶,勾了勾嘴角不冷不热的道:“下来吧,这里就我一个人。”
黑袍暗使摸了摸鼻子尴尬的从椽木上跳下来行礼:“三少爷。”
长听礼理了理袖子,接过暗使递来的信,大致溜了一眼便又慵懒的靠在软垫上:“下次喝完酒来的时候记得换衣服,我说这院子里怎么平白多了只醉酒的老鼠。”
暗使半跪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暗戳戳道这祖宗嘴巴怎么跟吐刀子似的,面巾下的脸抽了抽:“属下…属下换衣服了。”
长听礼站起来,把信和了水添在干干净净的鹦鹉食槽里,拍了拍手后倏然转过身来,挑起那暗使的下颌,凉薄又带着些秾艳的眸子里微微闪着危险的光芒,少年玩味的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连只鹦鹉都不如呢,鹦鹉好歹知道听话不是?”
那暗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陡然间变了脸色,眼睛中带着些许惊恐:“是,属下遵命!”
长听礼漫不经心的斜睨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门内:“告诉父亲我知道了。”
傍晚时分,天放晴了些,只是天黑的比往常要快的很多,深蓝色的天幕没有丝毫烟火气息。片刻后,甘露殿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盏,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在门外侍奉。
桌案上文牒堆积如山,李骈搓了搓手挑了一些放在面前,剩下的一大堆全都推在桌外,不耐烦的道:“刘德裕…刘德裕!”
老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哎~皇上,臣这就来了。”
李骈头也不抬的道:“找人把这些都送到执机院去。”
刘德裕忙招呼外头的小太监进来把折子文牒都装到箱子里。
“以前尚书省揽这堆事时候朕夜夜睡不好觉,如今这些东西真到了朕手里…还是睡不成觉…嗯…还好执机院有了点人。”李骈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道。
“陛下勤政爱民,日夜操劳,仁爱之心天地可表…”
“行了行了,谁让你说这个的…”李骈没好气道。
“你说,今天潘永乐在殿门口跪了一整天…知天命的人了又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儿听说很是娇惯,要是不是朕透露了一些意思,他也不一定会勉强女儿嫁给谁…再加上死的十三个羽林卫又都是世家子弟…”李骈扶着额头卧在案上,灯光把他的轮廓描摹的愈发深邃起来。
刘德裕垂着眉毛,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旁边的小太监就从内室取了件紫貂裘出来。
老宫人抬了抬眼皮,弯着腰细心的给他披上,尖细的嗓音更像是某种慰藉:“皇上忧心了…您看,小公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李骈用力揉了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咬牙切齿:“朕真的是巴不得他那晚就留在那得了,省的祸害良善。”
刘德裕心里很清楚皇帝心里想的和嘴巴里说的完全是两个样,那晚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皇帝就知道来不及了…及时的处理了含元殿那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在男孩子没有回邵阳殿之前就遣散了那里的宫人。
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叛逆的厉害,做法幼稚却又偏偏有着极强的破坏力。
长听礼这么做利益的唯一受众就是尚书省,很显然让长元吉陷入尴尬的境地,达到了目的的同时也激化了矛盾。
如今李骈不拿出一点有说服力的东西出来,潘永乐怕是拉拢不住了,这么一来原本就难以拉拢的实力派老贵族就又少了一个,很是伤元气。
最恰当的做法也就是长元吉自以为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让李骈自断臂膀,交出长听礼。这样一来李骈即便是安抚潘永乐的情绪,但是也除掉了他安插在尚书府最有力的棋子,有了潘永乐的前车之鉴这么一来李骈想要成立属于朝廷军队的计划基本就告吹了,同时更是造成了尚书省一派大伤元气的假象。
这一招可以说是又狠又辣,长元吉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绥始帝李骈几乎丧失潘永乐长听礼这两颗棋子,让秋猎这一场比试真真正正成了一场闹剧。
“漴亲王李重年那边有消息递来了吗。”李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
刘德裕刚想开口李骈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传黄志栾吧。”
“臣遵旨。”刘德裕垂着眉毛细细的答道。
过了半刻钟,门口便传了信过来。
李骈抬了抬眼皮挥挥手,小太监便把珠帘掀开,外头候着的刑部主簿黄志栾便低着头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进来。
黄志栾进来时自然是偷偷看过李骈脸色的,这白面书生理理衣袖跪在地上低着头十分恭谨的道:“臣—黄志栾参见陛下。”
绥始帝把手里的折子仍在桌案上,一脸倦容:“起来吧,说说最近李重年有什么动作没。”说完示意小太监递了把椅子过去。
黄志栾缓缓起身朝着李骈行了礼:“微臣谢过陛下。”
“近日从谭伯之的信上来看,李重年应该是和南诏以及长元吉都有勾结,但是三方都很谨慎,目前应该没有达成协议。幽州都督张炬有了些动作,上月三旬还和长元吉有书信来往。”
黄志栾一口气把近况概括了个七七八八,言语简略得当,李骈点头道:“好…长元吉总算是翘了尾巴,一个秋猎还真是废了他的心思。”
烛火恍恍,侍女低着头进来上了新茶。
“陛下,微臣…有一事禀奏。”见李骈抬了抬手,黄志栾便捋着髭须道,“南诏王派了使臣来进贡,臣把人安排在了驿馆,只是…”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李骈翻了翻手里的文书,抬起头看着他。
“微臣觉得,这次南诏王来的有些蹊跷…秋猎刚过,现在离除夕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间来不尴不尬的…”黄志栾眉头微皱沉吟道。
李骈合上了文书,稍显狭长的眼中带了些让人捉摸不定的情绪:“新即位的南诏王脾性乖癖,不按常理出牌。你叫人盯着点,借着新即位需要进贡的由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臣遵旨。”黄志栾回道。
该说的都说了,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但是皇帝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黄志栾自然了解这皇帝的脾性,一般这个时候多半和邵阳殿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黄志栾低着头,垂着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一个圈:“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成全。”
案上的皇帝抬了抬眼皮,微微诧异,能让黄志栾开口请求的事肯定不简单;但是基于他的一贯尿性,这家伙估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李骈眯了眯眼睛,刀砍斧劈般坚毅的脸部轮廓倏然缓和下来:“爱卿但讲无妨。”
黄志栾朝着李骈拜了拜,全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架势要比刚才庄重多了:“回陛下,是关于扬州刺史潘永乐之女遇害一案…自案发以来臣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唯恐朝堂多变。几经琢磨辗转反侧,总算是有了一点眉目,还需陛下解惑。”
话音刚落,李骈便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暗自腹诽道:好你个‘佞臣’黄志栾啊,还真是深知为臣之道,哪里是朕给你解惑,你这分明是上赶着给朕出主意还怕撞不上好时机。
案上的皇帝像模像样的用手遮了遮嘴,假咳嗽了两声:“爱卿请讲,朕一定不遗余力。”
有的时候但凭借一件事情很难判定一个官是好官还是坏官,聪明如黄志栾,佞臣该有的那一套一样也不落下。
就比如这一次潘永乐之女遇害案,十四条无辜的人命如果没有拿出真相会让多少氏族寒了心,潘永乐定然也不会在尚书省和皇权一事上站队。李骈有时候想,黄志栾如果真的是个佞臣,往后局势分明还真有点雾里看花的味道了。
这个白面中年男人徐徐道:“单凭借前淮南王逍遥子一个人,很难平息氏族的愤懑。扬州刺史潘永乐就算是相信了这个真相也不会接受这种结果。所以…”
黄志栾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虚无缥缈的意味:“陛下,微臣还是一贯主张事在人为,不必苛求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微臣的言论如有不合礼法之处,还请陛下治罪。”
画屏上影子的轮廓巍巍如山,俨然一副泰山稳态之势,案上的皇帝像是非常了解这个书生说话的套路一般,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摆了摆手道:“朕恕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