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沙》自语

9、女孩在这边，上帝在那边(此章更新完毕）

　　欧阳明扯来被子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找出体温计让他含住。林非似乎真的累了，安静地闭眼躺着。一双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落浓重的阴影，越发显出憔悴来。温度计拿出来看，已经38度5了。他还在时不时咳嗽着，咳嗽得厉害时，眉头就轻轻蹙起来，眉心一条细细的纹。欧阳明心里又痛又内疚。他的病都还没好，昨晚又深夜出来找她，这样单薄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冬夜的寒风？
　　林非突然睁眼盯住她，眼睛在高热下烧灼得发亮：“是你自己说同情我。说过了可就不许反悔。不许像昨天那样不说一句就离开。”灯光下他的神情是一贯的傲慢，语调却隐隐透出脆弱来。欧阳明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紧缩着疼痛起来。她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心，却没有回答。林非看上去有些迷惑，但仍然乖顺地闭上了眼。
　　他甚至没勇气要求一个保证。欧阳明心里酸涩，突然有些明白。她的指尖在颤抖，可是动作却很坚决，一遍又一遍，直到它慢慢舒展开来。如果林非此时睁开眼，他一定能够明白，这是一个庄严的仪式，比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要庄严。
　　夜里他烧得更高了，不断说胡话。欧阳明拼命想叫醒他，可怎么都不行。她心里惶急，第一个想起声称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元嘉来。元嘉放下电话十万火急赶过来。欧阳明直截了当：“我男友病了。”把他半夜叫起来，竟然是为一个男人。元嘉紧抿着嘴，深刻的失望让他几乎想扭头就走，直到右手里车匙尖锐的齿牙深深陷入掌心，才仿佛好过了点。沉暗的夜色遮盖了他难看的脸色，欧阳明根本没有发现异样，径直一边走一边催他：“快点。他烧得很厉害，一定得送医院。”
　　窗外明明灭灭的街灯，车里却是黑的。欧阳明坐在后座，怀里揽着林非，他已完全失去了知觉，软软地靠着。
　　路好长啊，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到。欧阳明把脸颊轻轻贴在他额头上，沉默着。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未认真憎恨过什么，这一刻却对不公的命运充满了恨意。
　　不可原谅。完全不可原谅。怀里这个人，如此认真坚强地活着，他得到的，却是接连不断无止尽的病痛折磨。如果这就是所谓上帝的安排，那么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踏进教堂一步。
　　林非自己跑出医院，却躺着被送回来，医生的脸色很难看：“你们怎么搞的，他这种病最怕就是受凉你们不知道吗，还让他跑出医院去，发烧成这样才送回来！”欧阳明只是看着他背后的墙壁，面无表情，这让老医生更加气愤，“啪”的一声把病历摔在桌子上:“他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知不知道？要是引起心脏衰竭，那是生命危险！”
　　欧阳明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其实昨晚他出去是为了找我。我在外面喝酒，喝醉了。昨天半夜2点他还在找我。” 说到这里她甚至还笑了笑。老医生一把年纪，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笑容，不由毛骨悚然。只听她慢慢继续道：“他这个人啊，就是嘴上很硬，心却很软。如果这次他。。。”她顿了下，皱了皱眉，似乎并不习惯将那个字和林非联系起来，最后换了个说法：“如果这次他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语调轻快，微笑着看着老医生：“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医生半晌无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元嘉走过来，把她轻轻揽在胸前，满眼都是心疼。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着，仿佛风雨中的叶子。元嘉从未见她如此情状，十分辛酸，轻声道:“要哭，就哭出来吧。”
　　欧阳明沉默半晌，抬头看他，眼睛却是干涩的。她说：“元嘉，你帮我去买些饼干和水吧。我要在这里陪他。”
　　接受过紧急治疗后，林非被送入了恒温病房。感冒本算不了什么，但他情况特殊，一旦出现并发症，对他就可以是致命的。
　　医生不允许欧阳明进去看他。欧阳明就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呆呆等着。这一等，就是三天。虽然她按时吃饭喝水，甚至晚上会蜷缩在椅子上努力睡觉，但依然飞快地憔悴了。
　　她不肯离开，元嘉也就不走，默默替她打理一切。短短几天，原本神采飞扬的男孩，仿佛已经心力交瘁，疲惫欲死，看起来竟比欧阳明更加憔悴。只是欧阳明根本没有发现，呆滞的眼珠偶尔在他脸上转了下，又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很多是她都没有注意。表面上元嘉每晚也一样睡觉，但等她睡着后，元嘉就会醒来，把她轻轻揽到怀里，让她能睡得舒服些。他自己却整晚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有时欧阳明梦里惊叫林非的名字，元嘉就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温声安慰，直到她平静下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元嘉也沉默着，只是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
　　林非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医生说他各个脏器都有衰竭的现象，再继续下去就危险了。
　　第四天晚上，欧阳明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很多穿白衣服的人围在林非病床前。他们推来了一台奇怪的仪器，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命令道：“准备电击！”欧阳明拼了命般的往里挤，却怎么也挤不进去。接着耳边就真真切切地传来沉闷的声响，仿佛是人的躯体被动地激起，又落下。急切之下，她凄厉地喊了出来：“林非，你敢！”
　　醒来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她疯了一样冲过去扭恒温室的门，却哪里打得开？元嘉从背后抱住她的身体，努力让她冷静下来：“欧阳，欧阳，他没事，别害怕，他没事。”他大声重复了几遍，她才仿佛终于听见了，紧绷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喃喃道：“他没事，他没事。。”元嘉笑着说：“他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刚才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啦。你可以去看看他，在503病房。”
　　欧阳明几乎不敢相信，过了好久才迸发出一声欢叫：“我知道他不敢！”然后从元嘉怀里挣出来就往五楼跑。
　　元嘉微笑着目送她的背影在走廊上消失，几天的疲累，到现在却再也支持不住。
　　脑中一阵晕眩，他伸手扶住了墙壁，但眼前许多绿色的亮点渐渐连成了一片，接着就是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