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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一生与君几擦肩 ...

  •   吃水上饭的人,对于历书都抱有更强烈的相信,行船危险多,禁忌也多,凡事交给天做主,照书行事,比较安心,就是出了岔子,也可以归于天命。故八月十五这日,见历书上写“不宜行船”,聂风便依老规矩,又多停了一日船。
      聂风的船在江浙一带巡行已有月余,这码头本也是船上的人所熟悉的,每年来来回回,少说也泊过了□□回。
      船上的人看岸上眼熟,岸上人看船又何尝不是如此?聂风船上一面“风”字旗,抖开了,随风猎猎飘扬,红底黑字,分外惹眼。然而今日风静,那旗只静静垂在绳索旁,偶尔微微动一下,掀起一角,始终不曾让人瞧得分明。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云像正是在这镇上。
      第二梦自知聂风性子,到了这里,定然是不愿上岸的。她却突然心血来潮,想去镇里看看庙后的风云像。等过了晌,晴儿睡下,手边的事都完了,第二梦便别过公婆,披一领杏黄连兜帽斗篷,下了船,穿街过巷往东走去。
      聂风站在舷边,微笑目送她离去。第二梦走到巷尾,回头时,见一袭皂衣的丈夫还未离去,阵风贴水掠过,吹动他衣发齐齐飞扬,立在下午惨淡阳光里,整个人浑如一面玄色旗帜。

      时值中秋,到处店铺都摆出了各色应时货品,月饼干果、灯船桂酒,才摘下来的连着枝子的柚子,翠叶缃实,煞是好看。镇上人也多,一眼望过去,好不繁华热闹。
      照水乡规矩,中秋是要做社戏的,对于乡下人来说,这便是一件极了不得的大事了。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换上了逢年过节时才肯拿出来的新衣,巴巴地走这许多里路,行这许多里船,皆是专程赶来看戏的。
      看戏的人多了,庙里求香还原的人便也多了起来。第二梦绕到庙后,见风云像前也聚了不少人,两尊雕像前各摆果物酒水,更有些肤色黝黑眉眼淳朴的农夫渔户,口里喃喃有词,也不知求的什么恩,许的什么愿,望他俩倒身便拜下去,正仿佛敬奉神明一般。

      第二梦站在远处,仰起头,细细打量风云的雕像。
      刻像的石匠刀功无疑是极好的,风云俱是一脸心系天下武林的端庄,面目栩栩如生。二人姿态一显凝重,一显轻灵,相互映衬,浑然一体,正似天生便应如此一般。
      这像雕的仍是十年前,与步惊云同进同退的那个聂风。
      第二梦看着看着,就恍惚觉得,石像的聂风似乎下一刻便会勾起嘴角,朝众人微笑。
      十年前,聂风确是时常露出那般干干净净,不掺杂丝毫阴影的,赤子般的笑容。第二梦最爱的也是这笑脸。十年之后,风神玉貌依旧如故,只是再不曾那样笑过。
      她在庙墙的影子里不做声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头移过来——天际几缕薄云被镶上了一轮金边,渐落的日光虽比先前柔和不少,直照到眼上,却也晃得人禁不住想要流泪——第二梦这才背转身,挤过人群,静静离去。
      聂风和步惊云比肩立在她身后。
      一如往昔。

      庙宇临水,戏台子近水楼台,就搭在庙前空地上,临近水边,方便戏客在船上看。过了后晌,河面上已铺满了看戏人家的乌篷船只,甲板紧挨甲板,鳞次栉比,接成乌压压的一片。
      水上船多,岸上也成了一个临时的市集,戏未开场前,便有船上人走到这边消磨时间,与人谈笑。偌大镇上,走街过巷,卖汤水吃食的几乎全都聚在此处,撂了做活路的挑子,扯开嗓子只管吆喝。也有小贩提了盖着白布蓝布的竹篮,篮里放些菱角莲藕之类,登上这只或那只船去,一路串走过许多甲板,沿船叫卖。那些船主彼此之间也相熟,本乡之内,不论干的亲的,总能沾点亲带点故,遇见了,点个头,操方言相互招呼寒暄。人声此起彼伏,喧哗热闹之处,哪还分得清水里岸上?
      人都说,本乡水土养好女儿。第二梦一路走来,所见妇人女子,当真个个标致齐整。脸孔黝黑,手脚结实。又生性精神活泼,讨价还价,笑骂喊叫,争吵赌咒,不拘做什么,流转的眸光里总透出一股旺盛的淳朴生气。农家女所穿衣裤腰裙,浆洗得干干净净,多是靛蓝葱绿土布,若是渔女,则在头上多裹一方巾,这巾子另有个名,就唤作“鱼婆巾”。
      第二梦一身衣裳,式样虽素气,可料子剪裁却都极好,夹在众多村妇中间,越发衬得华贵不俗,显见是大户人家妇女了。

      人多之处,鱼龙混杂,若有磕着碰着,难免动口角起争执。第二梦走至牌坊底下,忽听一旁喧哗,转眼看去,但见五六个渔人打扮的粗莽汉子,正将一个荆钗布裙的渔家妇人围在当中吵嚷。
      妇人背向第二梦而立,只听她道:“日头在上,天理昭昭,你怎么不讲理……”对面一人哂笑一声,打诨道我就姓李,怎说我不讲理。众汉子闻言哄堂大笑,才说话的男子见人发笑,得了意,愈发变本加厉,尽管拿话挤兑妇人。见她年纪又青,生得又美,言语间渐渐就有了点下作意思,说出好些不中听的混话,周围人听得明白,也有帮腔起哄的,也有替那女子说话解围的,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却说这妇人一个良家女子,平白遭人欺侮,且羞且怒。她性子温婉,本不擅与人争辩,凡事能避则避,如今听对方越说越不像话,明明白白戏弄自己,直将一张俏生生白净脸儿涨做血红,身子一拧,拔步便欲走。
      那伙人里一个年轻的,精血旺盛,行事莽撞如一头公野猪。见人走了,不怀好意嘻嘻笑着,张了两臂就朝她拦去。可怪的是,女子居然不闪不避,瞧不见一样径直向他怀中撞去。
      汉子的手将看着就要触上女子乳部,人却突然打个趔趄,倒退两步,捂着肚子蹲到地下。
      女子身前爆出一声尖锐的怒吼。
      “别碰我娘!”

      原来,女子身前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身量小,又给周围的人挡了大半,第二梦一开始竟不曾留意。
      那年轻汉子不留神,给一个毛孩子打了,顿觉丢尽脸面,不由得恼羞成怒,跳脚起身,吼一声,大力朝少年搡去。
      那男孩子心性却是刚烈,见娘亲遭人欺负,他虽未出声,其实早已怒火中烧。这会儿对方先动起手,终于忍无可忍。看掌过来,一闪身伶俐地往旁侧躲过,抓住那人手腕,使个“借力打力”的法子,手上一带,脚下一伸。对方下盘虚浮,给他绊一下,当时站立不稳,倒摔下去,不偏不倚正磕在一条长凳角上。“嗷”地惨叫出声。
      只这么一下,闹哄哄的人群便顿时没了声气。围观众人一双双眼睛都瞅着扑在地上的年轻渔人。只见他捧着头,手下渗血,眨眼就淌得半边脸鲜红。
      那边人见血,面色俱是一凛,纵先前还有几分调笑的意思,这会儿也都收敛起来。再看这少年,他却也未尝想过会伤了人,一时也是愣住,呆呆立在原处,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气。
      那群人里有一个扶了伤者,其他人就阴沉着脸将母子二人围住。当中站出一个带头的,一脸不善,劈头就问这孩子。
      “小子,你伤了我们兄弟,怎么说?”
      这人身个子矮小,却是膀大腰圆,一身横肉,两只拳头大如钵盂。而那少年半点惧色也无,仰着脸,一双沉郁黑眸看定对方眼睛,大声斥道:
      “是你们先欺负……”
      他话音未落,脑后便陡然挨了一巴掌。力气虽不大,可这一掌打在身上,却比千刀万剐都疼。少年嘴唇一抖,住了嘴,回头愕然看向打他的人——正是他的娘亲。
      女子脸色刷白,连声音都发颤了。
      “天儿,你伤了人?”
      听母亲一问,少年脸上也失了血色,犹豫一下,还是照实轻声应答:“……是。可是……”
      他还要解释,却给妇人不由分说厉声打断:“还不道歉!”
      这妇人一听儿子亲口承认,心里登时一凉,又是气,又是怕,气的是儿子出手伤人,更怕对方一干粗莽汉子,若是不肯善罢甘休,发狠闹将起来,妇女小儿如何应付得了?因此宁可委屈了儿子,但求息事宁人。
      少年本护在娘亲身前,现在给她拖到旁边,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细如蚊蚋地嘟囔一句。而后,听凭别人怎么说,再也不肯开口。
      有人怕事,看场面不好收拾,偷偷就先溜走,只剩那胆大好管闲事的还在两头劝解。又有一穿杏黄斗篷的女子过去看视伤者。见伤口不深,只是出血厉害,并无甚要紧,便点他几处穴道,将血慢慢止住,拿块丝帕子包上,嘱咐这人勿要动气,安心静养几日便好。这才又赔笑问那个带头的:这对母子究竟有什么得罪之处?
      一干汉子看她衣饰贵重,气度不凡,点穴包扎手法极为熟稔,早明白绝非等闲人物。这些人粗归粗,倒也并非不通事理,这事全因这边口无遮拦调戏妇女而起,众人皆看在眼里。如今既然虚惊一场,再缠下去,于人于己,恐怕都不好看。寻思至此,心里自先虚了三分。
      带头的口里含含糊糊,只道一场误会,态度渐渐就不如先前强硬。旁人再奉承几句,“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人便顺水推舟,“咱恁大的人,跟女人娃娃计较又是什么本事?看众乡亲与这位夫人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儿让大伙儿见笑,还请多包涵。”说罢吆喝一声,一伙人呼啦啦走了个精光。只剩那妇人感激众人相帮,还在忙不迭道谢。少年站在她身旁,仍旧垂着头。

      第二梦立在人后,见妇人口中称谢,却不看人,一双美眸有如雾罩,茫然无神,直勾勾看向前方,一颗心不由嗵地一沉。
      她是个瞎子。

      人群渐渐散尽。妇人一手握竹杖,一手摸索着,揽过儿子肩膀,朝上去摸他脸,这孩子浑身就是一颤,急欲躲开时,被他母亲一把抓住。
      触手一片凉湿。
      女子一下子丢开竹杖,跪在地下,用力抱住儿子。男孩子本来死命咬住嘴唇,不肯让人听见哭声,此时给她抱住,伏在最亲最爱的人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哽咽着向他娘亲道歉。
      “若是……天儿跟爹一样……厉害……就不会……让娘亲受欺负了……”
      妇人一语不发,只是将儿子小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拭去他脸上泪水,轻柔地摸着他一头乌黑的卷发。

      旁边有人招呼这妇人,她识得这是刚才替自己说话的女子声音,起身便要行礼,被人一把拦住。
      “区区小事,哪里要谢……敢问大姐去什么地方?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您一程。”
      “不劳夫人费心了,我就是到这里来庙后看看风云像。”妇人莞尔笑道,“我家相公的船就在那边江上戏台子下,小儿知道路,不妨事的。”
      女子听她如此说,便不坚持,捡起地上竹杖放进她手里。十指相碰,妇人指尖哆嗦一下,神气忽然便是一恍。
      戏台那边,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蓦地吊起了嗓子,伴着凌乱喑哑的丝竹,唱一句“相公呀!”唱一句“君王呀!”隔着满街繁华,远远听了,竟是说不出的婉转凄切。
      说不出的寂寞飘摇。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早已经走了。

      第二梦走回码头时,日暮已薄西山,夕阳照水,将一条江面全染作通红。从这里看,水畔戏台子只是个模模糊糊的黑影,那影子下还有影子,黑沉沉的,全是乌篷船。往下游空出一段水面,到码头这边又停了许多船只,只是大都船身硕大,身笨体重,不便靠近去和众多小船挤在一处。
      她还未走上甲板,便听到琅琅书声,正是聂风在陪聂晴念书。
      晴儿早到了识字年纪,可聂家整年漂在水上,无法请先生教她。所幸聂风颇有学识,闲时教幼女读书习字,倒也不在话下。只是他所授庞杂,经书诗词,歌赋礼乐,无所不包。惹得聂人王直说你这哪像在教武夫的女儿,活脱是要教出个女夫子来。聂风听了只是笑。
      聂人王虽然嘴上说,倒也未见有让孙女习武的意思。领聂晴习几套拳脚,都是稀松平常,随处可见的路数,兵器更不让碰。至于聂家家传武学,单只授了一种“冰心诀”,时时叫过晴儿,令她背一遍来听。晴儿冰雪聪明,早将口诀倒背如流,凭人何时问起,小嘴一张,即能脱口而出: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这“冰心诀”最讲修心,乃是压制聂家疯血的不二法门。聂晴乖巧可爱,可毕竟是一脉相承疯血的聂家之女。聂氏父子与其说不欲令聂晴练武,不如说是怕她若入了武道,保不定哪天重蹈祖父与父亲的覆辙,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所以旁人只疑惑聂家武学世家,何以令女儿弃武修文,盖这其中一片苦心,外人又怎能明了。
      聂风教女,其实也以静神养心为主,学问却反而倒在其次了。

      第二梦下舱推开房门,见丈夫坐在窗边,一手将女儿抱在腿上,一手拿本《毛诗》,聂风读一句,晴儿跟他读一句。
      这时分,家家都该预备晚饭了。舱外是一江秋水,一江浓浓的人间烟火气,炒菜落锅、招呼吃饭,人声此起彼伏,愈发衬出舱中宁静。桌上一盏油灯,聂风皂袍,晴儿红袄,二人白净的面孔,灯火映照下更显得分外鲜明。
      聂晴倚在聂风肩旁,认真念着,小小面庞上一脸的严肃,好像跟爹读书识字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了。她眉眼清秀,像极了聂风,冷眼看去,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聂风与第二梦婚后只生有聂晴一女。女儿固然可爱,然而第二梦仍旧希望能替聂家再添一个续传香火的男丁,奈何聂风行事却总有些冷淡,枕席间竟然像是不大敢碰她的模样。拘谨之处,与当年知道她便是日思夜想的“梦”时,性命都可以置之不顾的热烈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第二梦看着他们,不知怎的,突地想起刚刚那个令人欢喜的懂事的男孩子。
      她与此子素未平生,可是隐隐约约地,却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现在才明白,自己是把他当作了一直想要的那个孩子。
      聂风的儿子。
      晴儿抬头,见第二梦站在门口,喜出望外,喊一声,跳下聂风大腿,奔过来攀住她手,满口甜甜叫着娘亲,说是爹爹新教了几首诗,要背给她听。第二梦便弯腰抱起女儿,这时聂风也放下手中书走过妻子身边,笑问她镇上光景,人多少,看得怎样。她也一一作答。
      不多时,又有仆人来请主人用饭,他应一声,携了妻女,三人一道走上甲板。
      甲板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聂风夫妇到时,聂人王颜盈已等在桌旁。一家五口落座,聂风倒酒,先敬过父母,再举一杯默默祝祷一番,仰头一饮而尽,这才举著开饭。

      这厢聂家团圆饭吃得热闹,那厢但听掌声如雷贴水传来,原来社戏终于唱起来了。
      晴儿到底年纪小,一听唱戏声音,心都飞了。嘴里吃着,两眼却不自觉朝那头溜,恨不得抻长了脖子伸过头去看,大人们见了,都觉好笑。
      颜盈疼爱孙女,便问儿子要不要过去看看。大船划不进河道浅窄处,可若是停在远处,水面宽阔,却不碍事。母亲有意,女儿也撒娇求他,聂风也就欣然同意。饭后起了碇,便朝戏台驶去,寻处合适地方泊了,一家人远远站在船上看。
      但见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也看不清面目,立在在仙山琉璃阁般的灯烛光华中,咿咿呀呀地唱。虽说隔得远,听得不很真切,但读书人的雄心必然是考取功名衣锦还乡,戏台上梦想一转眼便成了真,书生金榜题名。到下一场,看到新科状元与一位千金小姐在台上互诉衷肠时,聂人王终于忍不住捻髯笑道:“看吧,不是这书生家里还有原配,就是相爷不愿女儿下嫁。”
      他所料确实不错,书生的糟糠之妻得知丈夫变心,愤而投水自尽。这几场却是唱词多而长,聂晴看了半天,听又听不懂,觉着没意思,渐渐就有些倦了。可问她要不要去睡,她只是摇头。
      聂人王见孙女头重脚轻模样,便抱起她走到船尾吹风,看江上放一只只小小灯船,颜盈也跟了去。只剩聂风与第二梦还站在舷边看戏。
      台上挂着象征深夜的深蓝帐幕,贴了个纸剪的月亮,书生站在帐幕前,唱他对结发妻子的思念。
      “星光灿,月华浓,梧桐弄影
      这前尘,如春梦,不可追寻……”
      这一段词极美,唱得也极凄婉低回,戏台下看客想是也都受了感染,偌大一片船只,鸦雀无声,只是书生的声音隔着水,分外清晰地随风送过来。
      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第二梦的脸,转头看时,原来是聂风几缕长发在渐强的江风里掀起,拂着他嘴角一抹似有还无的淡淡笑意。
      书生的声音在江风里散作模糊的沉吟,过一会儿,风小了,这才仿佛从水底升起一般,缓缓漫过船舷。
      “……三更灯火五更鸡,
      谁知生离成死别,……”
      聂风身形分毫未动,可第二梦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这两句一唱出来,这人与他的笑容,好像一下子就化了,空了。像是随水流了去,随风飘了去,融进无边无际的苍凉夜色中,消失得不可觅寻。
      第二梦的嘴唇轻轻翕动。
      风,你在哪儿?
      她知道自己问出了声音。

      聂风没有回答。

      再下一场戏却热闹,书生的原配咽不下这一口气,一点灵魂,直往龙宫去告海神,求一个公道。海神便带了一干水族,愤然前来讨伐这负心郎。虾兵蟹将,闹哄哄挤了满台,锣鼓东东锵锵,敲打得震天,台下一片哄笑叫好。
      聂风想与妻子说话,微笑别过脸,却见第二梦望着戏台,容色悲戚,清冷月光下,面颊上分明爬过两道银痕。聂风心道女人家果然不比男子,心思细腻好动情,便是看戏也要哭。叹一口气,伸了手,将人搂在胸前,絮絮安抚,问她为什么哭。
      “不过是演戏。”
      第二梦将脸埋在聂风胸口,任丈夫温柔地摸着她一头乌发,口中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不知道……”
      聂风也不明白,只是顺了她话头,柔声哄劝,见第二梦不言语,渐渐也就沉默下来。夫妻两人,静静偎依在一处。
      然后第二梦动了动,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
      江上有风,戏台上锣鼓喧天,台下人声鼎沸,然而聂风身负“冰心诀”,别人听得见听不见的,他一概听得清清楚楚。第二梦问他,聂风先是微微一愣,面上掠过一丝困惑神气,继而如同一贯地,带点浅淡的笑意,答道:
      “你怎么了,梦?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第二梦并不作答,只是枕在聂风胸前。聂风外衣心口处给眼泪打湿,秋风一吹,一片冰凉。
      而他一颗心,就在这片冷泪底下,一下接一下,平静地,不知疲倦地,不断跳下去。
      第二梦听着他的心跳,缓缓地,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风,我们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一生与君几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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