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寐》介么角落

4、八 九

　　八
　　洛阳是个富城，即使不是在春季花开时节，依然繁华。
　　冬天到了，虽还没飘雪，但天空干净地十分彻底。
　　路边的包子上的热气让人心生向往。
　　公主失踪二月有余，不知为何皇宫已放轻了搜查力度，估计也要准备过年了。
　　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对人，为首的一个公子锦衣名贵，手上的象牙扇子应该值不少钱，但身旁的盖着面纱的女子更加引人注目，一身的白衣，衬得墨发如玉，但一身除了漂亮的衣服没有其它多余的饰物。倒是那公子身上环佩叮咚作响。
　　小乞丐阿巴如是想。
　　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打算选一个最好的角度下手，然后从两人中间的空隙出钻出逃脱。
　　想了便做了，一阵灰色的小飓风，撞开了正捧着热包子满脸幸福的姿婵，包子滚落在地，变成了灰色。千九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擒住了阿巴的衣领，阿巴扭了一个身，打算再次逃脱，却被千九摔倒在地，扬起一阵灰尘，膝盖骨也摔得生疼。
　　千九身后的几名暗卫拔剑而出，对准了阿巴。
　　姿婵还没回过神，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千九的一声令下使她回神。
　　千九说：“杀了。”
　　寒光突闪，阿巴恐惧而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团白影冲了进去，所有利剑都停滞了下来，但惯性太大，姿婵冲上去抱住阿巴时擦破了手肘，此时正隐隐作痛。
　　姿婵看向千九，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杀他。千九眯了眼睛，盯着阿巴，眼神恨厉，忽然看到了姿婵的伤，冲了过去。姿婵以为千九要伤阿巴这个小乞丐，抱得更紧了。阿巴已经吓得脸色惨败，眼珠子愣愣地转着。
　　千九掰开姿婵和阿巴，着急地看着千九地伤势，冲属下大叫：“愣着干嘛？快找大夫啊！”
　　紧急的行动，遣散了围观的人群，千九扶着姿婵向医馆走去。
　　阿巴看着地面一处，像个雕塑一般，眼中惊愕着，刚才他看见了什么？

　　姿婵恍然回神，认识到了伤势，很认真地吓了一大跳。
　　千九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冲进回春医馆，洛阳最大的医馆。
　　医馆前厅是排队就医的病人。千九一脸气冲冲地带着一伙人冲进前厅，大声嚷嚷着看大夫。一个老者上前，恭敬道：“医馆的规矩，不论贫贱富贵，特重伤势除外，其余一律都要排队。”
　　千九不悦：“这么多人，要排到什么时候！快让大夫出来。”
　　老者看了眼姿婵，看看她的手肘，道：“这位姑娘伤得并不重，医馆一共只有三位大夫，外伤在那等候，公子不妨先去那边坐下稍侯。”
　　千九的紧张溢于言表，但老者无动于衷，“信不信我砸了你这医馆。”千九低沉着嗓音。
　　老者幽幽道：“规矩不可乱，公子随便。”千九气得咬牙切齿，正欲发作，姿婵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不必讲下去了。千九无奈，带着姿婵坐到一旁排队等候了。来就医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千九和姿婵的一身行头惹得不少人侧目。
　　两人就这么坐着，外面的天空变得白白的，估计是要下雪了。

　　忽然姿婵皱起了眉头，抬头四顾，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仅姿婵，医馆里不少敏感的人也在环顾。
　　这味道似乎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了，姿婵苦恼，最近自己好像忘掉了很多事情。

　　“让让！让让！”门口传来喧闹声，不一会儿一群猎人装扮的人抬进了一个躺在担架上的病人。因为人多，姿婵看不到那人，但那股夹杂着焦气的恶心气味却是越来越浓。
　　那个老者急匆匆走了过去，一群人低声说了伤势老者赶忙让人帮忙把担架上的人移近了内阁。
　　千九无所事事，有些不耐地看着窗外。

　　千九看向外面时，忽然被姿婵推了推。那本写字的小册子呈在自己面前。

　　“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吗？”姿婵写在册子上的字。
　　千九点点头。
　　“他好像伤得不轻。”
　　“来医馆的人的伤势自然是有重有轻，这不足为奇。”
　　“我的意思是他伤得蹊跷。”姿婵不饶，“猎人受伤最多也是野兽所致，但那人身上没有血腥味，反而有很浓的焦味和腐味。”
　　千九吊儿郎当地摇摇扇子，不屑道：“关我们什么事。”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不要写了，天冷，你手还伤着呢。”
　　说完要查看伤势。姿婵摇摇头顺便收回了手，郁闷地看着地面。
　　一阵悲惨的呻吟叫唤从内阁传来，守在内阁门口的几个猎人不住地交头接耳，引得外面也一阵骚动。

　　姿婵站起来，往内阁移去。千九随即跟着，打算阻止，姿婵却不顾，到了门口，因为几个猎人挡着，姿婵求助地看向千九。千九有些不愿，却还是做了。
　　“能让一让吗？”
　　几个猎户看了这两人一眼，无动于衷，依然关注着自己的同伴。
　　“让一下，先生。”千九利索地用扇子敲了敲一个人的肩头，那人惨叫一声，急忙捂着肩膀闪开了。另外几个人似乎也看出了千九不好惹，嘀咕着咒骂了几声，也让开了。姿婵责备地看了眼千九。
　　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女孩，那些高大的人挡着，果然是闷热许多。
　　至少姿婵是进去了，千九负责纠缠多事的老者，姿婵顺利地闪进了内阁。

　　姿婵看到了刚才的担架被丢弃在一角，旁边匐着刚才躺在担架上的伤员，蓬头垢后，无力地趴着，头上插着三根金针，屋里的一些摆放凌乱，估计是刚才挣扎所致。一个年过半百的医者，胡须留得很长，像个半仙，穿着素净的衣服，干枯的手正给那个病人检查身体的其它部位。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出去。”老大夫发觉了姿婵，却没有抬头，依然顾着手里的事。
　　姿婵没离开，反而靠近了。老大夫抬头，瞥了一眼姿婵，“小姑娘是伤到手了？”
　　姿婵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拿起笔在小册子上写道：“能让我看看这个病人吗？”
　　“他是你什么人？父亲？”
　　姿婵摇摇头，却固执地看着老大夫：“就一会儿。”

　　老大夫看着姿婵用受伤的手固执地请求着，为难地答应了。
　　“那好，切记不要触碰他的皮肤。”
　　姿婵点点头。

　　面部呈黑紫色，额角已有溃烂。右手也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呼吸微弱，浑身还在不停发抖。一股浓稠恶臭，老大夫一直站在旁边，姿婵没有什么大动作，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看向老大夫。
　　一种莫名的紧张油然而生，这个倒霉的猎人，肯定是触碰了禁忌。
　　六界之中，只有一种毒草是专门针对人而生长的——妖界魅魅声。当年紫浮说要清除了这种因怨念而生的毒草，自己没有答应，只要它们长在妖界，就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但是现在，这个人的中毒所有的迹象和身上散发出戾气，都只能证明一点，妖界的结界出了疏漏。
　　当然，自然无法对老大夫这么说，估计他行医多年，这种病例也只是第一次。
　　但是，这种毒会传染，估计那几个送他来的猎人早已染上了。

　　九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天高皇帝远。
　　在洛阳，寒宫的势力绝对是皇宫所不及的。他们牵制了民心以及整个江湖。三年前的粮荒，还是寒宫借给朝廷三千千石的粮食才得以化解。
　　当然，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姿婵有些不愿，她不想再行使神的权力，但是如果以人的名义，无法化解这场灾难。而且这次的劫难可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跟着千九溜出长安，住在客栈里的那一夜，由于一时惊恐，不小心溢出了原来被锁起来的灵力，才使得敏感的妖精有所察觉吧。
　　妖界魅魅声，是一种能化为人形蛊惑人心的妖物，当然，即使再厉害的妖怪只要呆在妖界对人类都是没有威胁的。但是似乎出了疏漏，现在有两条路。一：解开自身的灵力，最快的消除隐患。二：找人帮忙，借用人的力量，把这场灾难强压下去。
　　第一种方法最安全，而且不会有人受伤。但是如果选前者，自己在人间的十四年就前功尽弃了。
　　第二种方法虽然会有死伤，虽说苦难，但如果顺利，也不会引起太大的丧乱。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现在是一个小女孩，谁会相信一个小女孩说的话呢？

　　衣草居，寒宫的豪华客房，只住了姿婵一个人。

　　伴随着一丝内疚，姿婵无力地靠在暖廊里。
　　絮巧送来一盒精致的点心，说是九少爷给的。千九当了护法，每天乐此不疲地做事，但还是抽空往姿婵这里送小东西。
　　“婵姑娘，这天呀要黑了，还是回屋吧。”絮巧小心地提醒着。
　　姿婵看向天空，确实有些阴霾了。忽然一个想法涌了上来。千九的哥哥，他才是这里的主人，那个人神秘而诡异，却不一定就是坏人，如果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的话……

　　丝滑的料子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半晌，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指端却还与纸页婆娑着。
　　“几时送来的？”
　　“昨夜宫主在与玄王议事时，衣草居的丫头送来的。她说这是很紧要的一封信，务必要亲自教与宫主手上。”
　　“哦？你就信了？”
　　下属犹豫了，额上一滴冷汗，有些不安：“属下……属下听说衣草居里住的是一个贵客，所以……”
　　“没事了，下去吧。”

　　衣草居里的花草布局精美，却有事能让人分不清方向，这其中一定用了一些阵法吧。
　　昨夜送出的信，不知道到底看了没有。
　　正思考着，絮巧又跑来了，似乎是跑得急了，双颊上红彤彤的。
　　“婵姑娘，宫主往这边来了。”
　　哦？姿婵笑了，心中已有七分的把握了。

　　待众人都参拜过眼前这个男子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们都退下吧。”
　　姿婵仗着年纪小，装出点任性与不知事，先坐下了，执起纸和笔，准备回答对方的问题。
　　千琼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被千九说成倾城之色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与一丝难言的骄傲。

　　“我们应该见过面了。”姿婵见千琼不说话，率先写下字推过去。
　　千琼笑着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好。”千琼开口，“你信书上说，洛阳将要爆发一场瘟疫，会死伤无数，为了不让更多人受罪，要让我处理掉那些以后依旧带着传染病的尸体，并将那些已经染上瘟疫的人送去远郊治疗，并免费的迅速的分发给城中百姓预防的药物。”
　　姿婵不由佩服，他讲自己做完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长篇的重点一字不漏地提了出来。
　　姿婵点点头。
　　“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千琼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姿婵有些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只是一个小公主，从小被深锁皇城，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无凭无据只是预知，难道说，你有特殊的能力？”千琼语气冷冽，眼睛紧紧地盯着姿婵，姿婵忽然慌张地站起打算远离他。
　　千九的这个哥哥，根本没他十分之一的可爱。
　　他步步紧逼自己的死穴，却只字不提自己写在信里的关于那个老大夫的事情。理了头绪，姿婵压下慌张，正视着千琼，趋于平静。

　　“你为何总是追问我，凭证我不是都写在信里了？”
　　千琼楞住了，这个女孩竟然一眼看破自己的想法。其实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她的真是身份，不是吗？
　　沉默了半晌，奇怪的安静，千琼忽然开口：“且先不论你如何预知，回春医馆我已派人去查探了，昨日的确有一个你所描述的中毒着，那位老大夫也亲口承认，他身上携带着致人死地的瘟疫，但是由于事情的严峻性，无法公开，以免引起不安。”千琼忽然顿了一下，“今早的消息，那个猎户已经死了。而且又有三个类似病状的人前去就医。”

　　一番话如同五雷轰顶，姿婵诧异，魅魅声的毒传播地如此之快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你说的一些方法，回春医馆早已想到，我今天增派了人手，或许能够暂时延缓一下。”

　　姿婵懊恼，或许有一点自己忘记了，中了魅魅声的人，如果死了，肢体就被魅魅声的主人所控制，如果真的如同自己所想，不出几日，整个城里将会是一片行尸走肉。
　　其实真正的关键，并不是控制疫情，而是将魅魅声的持有者消灭。

　　殷朔回来了，一脸严肃，在千琼耳边低语了几声便退下了。
　　千琼道：“昨天死去的猎户不见了，他的坟墓似乎被挖了。”
　　姿婵忽然觉得冷了很多，有一种使命感在驱使着她，无法平静下来。

　　“我能以大越公主的名义命令你吗？”
　　千琼笑了，眨眨眼，不似刚才那么可怕了：“不可以。”
　　姿婵一时心灰意冷。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虽然你不能命令我，但是我要做的和你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