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筱虞儿

4、人不得不自由

　　那个不小心拍了马蹄子的可怜官员，跪在地上不住发抖，衣料发出索索的声响。“求、求圣上开恩，开恩啊……”
　　倾元帝手里捧着那双舞狮，面色越是平静越是叫人害怕。他蹲下凑到那官员的耳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在盘羊烧死了自己的老师。他说，要叫我一辈子不安宁，一夜一夜地做同样的噩梦，好死死地记住付出的代价。”

　　只有瞎子才能学会占卜。
　　年轻时候商战明并不是盲人，且若说到文采风流、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在阳翟是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商战明师出名门，就当他意气风发欲步入朝堂时，竟出人意料地被逐出了师门。在往后的三五年里，这件谜一样的怪事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
　　商战明的老师是当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所以他的处境确是举步维艰，仿佛从云端突然坠入粪土，比之过街老鼠也大有不如。寒夜雾重，他蜷缩在破庙的干草堆里，只觉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老师是真的想取我的性命吗？”想到此处商战明更是觉得背脊发凉，因为当杀手刺瞎他眼睛时他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这些往事，勾禹知道得并不详细。只是商战明总凄凄惨惨戚戚地念叨，是为了遇见他的宝贝徒弟才被赶出师门的。
　　“老师你这是借口吧？那时候我出生了吗？”勾禹抗议道，手上竹编的活计也不停下。
　　“是啊，借口。还不都是因为我召唤了地狱的修罗鬼。”商战明把算卦用的铜币在地上一字排开：“神明在哪里？天下的规矩凭什么都由他定了？实在是没法子信任一个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家伙。变革的开始是动乱。徒弟啊，你有心理准备吗？”
　　“原来老师和我目标一致啊！”此时勾禹还笑得一脸轻松，还一面编着竹编。买古琴的钱再差一点儿，就攒够了。

　　十六岁勾禹参加了地方番军平南军。
　　十八岁正式崭露头角，在盘羊城诱歼了一股像痔疮一样麻烦的反动势力。
　　“盘羊地处盆地，北面更是接邻峭壁，高不可攀。只要把叛军引至盘羊，就一把火，绝对无处可逃……”商战明摸索着收拾满屋子的书，掉毛的老母鸡终于放弃了米缸，在破败的篱笆旁翻着土。
　　“不用、不用通告百姓撤离吗？”勾禹脑海里不住的闪过在盘羊的日子，每年新生的紫竹在秋天由青翠渐渐沉淀成紫黑。
　　“这样就心软了？我说过吧，变革的开始是动乱，自由之前是牺牲？”商战明摆出他那把残破的重剑，缓缓地敲击着，“如果觉得付不起就趁早选择退出比较好。反正，人不得不自由。你若要选择不自由，那也由得你，因为那是你的自由。”
　　那时，勾禹还一味地认为老师是一个残忍的人。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缺乏雨水，干燥的竹林也一同烧了起来，在勾禹亲手点燃的烈火中。
　　商战明没有出来，他没有离开那片紫竹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勾禹远远的望着，红色的火焰席卷、吞噬。隔得太远，听不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听不到人们临死的惨呼，也听不到那重剑鼓出的最后声音。
　　准备买琴的银钱还埋在篱笆外的泥里。
　　老师啊，你真的是个残忍的人。恭喜你成功了！不到死我肯定都无法安宁，一夜一夜地做同样的噩梦，死死地记住付出的代价。
　　正因为付出过这样的代价，才要更努力，也更珍惜。
　　竹林不再，歌萦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