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睡梦成真》香小土

15、藏在永和宫里的女人

　　十二月中旬的北京城被笼罩在了一片淡漠之中。
　　街道干干的，空气冷冷的，树枝秃秃的，冬天里的这种萧瑟让整个京城都失去了金碧的颜色。
　　再过二十多天，就是雍正元年了，大清国正在艰难的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这阵凛冽的北风在京城上空盘旋了很多天，迟迟不肯离去。
　　呼呼的北风，不仅刮落了御花园仅存的花瓣和绿叶，也把宫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困在了自己的宫中。

　　“翠儿，这会儿应该散朝了吧。”
　　“回娘娘，已经午时了，早就该散朝了。”
　　“嗯，摆架養心殿。”
　　乌喇那拉氏起身，系了系身上素色的披肩。
　　“娘娘，”婢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不动身？”乌喇那拉氏狐疑的看着翠儿，“你有什么话直说。”
　　“娘娘，皇上他此刻不在養心殿。”
　　“不在養心殿，那在哪里？”
　　乌喇那拉氏重新坐下，声音低哑平稳，“是不是又去了年妃那儿？”
　　“不是，不是。奴婢听说，皇上也已经好久没去过年妃那儿了。”
　　翠儿看着她的主子，有些为难。她跟在娘娘身边多年，知道娘娘从来不喜欢多话的人，可是……
　　“娘娘，奴婢听说，万岁爷这几日一直呆在永和宫内。”
　　乌喇那拉氏大惊，
　　“什么，永和宫？那里自从先帝孝恭仁皇后离世后就一直空着的，皇上去哪儿干什么？翠儿，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
　　“是！”翠儿赶紧说，
　　“这几日，总有后宫娘娘的侍婢过来打听皇上的消息，她们都说皇上已经好久没去过她们主子那儿了。到了晚上也不见高公公招任何一位娘娘去侍寝。连年妃娘娘那儿也一样。后来，我向伺候皇上的小太监去打听，一问之下才知道，皇上这几日除了上朝，其它所有的时间都呆在永和宫里。我再多问，他就不知道了，他说他也只能呆在外面，里面只有高公公能进去。”翠儿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是这样……”乌喇那拉氏沉默的解开了外衣，回到内屋不再说话。

　　翠儿看见自己的娘娘，在心里忍不住为她叫屈。
　　娘娘贵为后宫之首，可是见到皇上的次数还没有其它嫔妃来的多。
　　前些日子看着皇上夜夜宠幸年妃，赏了又赏，封了又封，她忍不住提醒，娘娘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皇上是顾全大局。
　　她的娘娘才是真正顾全大局，只是最后千万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乌喇那拉发现自己的丫头一脸义愤填膺，慈祥端庄的脸上透出些许笑容。
　　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会明白。

　　她跟皇上相濡以沫几十年，男女之间的情爱在他们之间早就不复存在。长时间的相守却让他们多出一种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信赖。她相信的她夫君一定会是位称职的皇上。
　　从继位那天开始，他每日批阅奏折直至深夜，往往睡不到二个时辰就又得早朝。看着他日复一日的辛劳，她这个做妻的，只能想尽办法安顿好后宫的一切事务，免得让他再多份操心。

　　只是现在……永和宫里的那个女人。
　　永和宫里住的肯定是位女子，而且对皇上来说很特别。
　　她也是女人，有的时候，就算不用亲眼看见也能感觉得到。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皇上这么用心的保护，居然还放下了繁重的国事日日陪在身边？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外面的风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花谢、叶落、水冰、鱼匿，所有人都期盼着来年春暖花开的日子。

　　永和宫主屋的房门，被厚厚的帘布遮了个严严实实，除了抵挡住了外面的阵阵寒风，也挡住了不少探头探脑的宫女和太监。
　　“小路子，你看什么呢？小心被高公公看见，扒了你的皮。”
　　一个身穿淡粉色旗服，带着旗头，外面裹着白色小坎肩的宫女，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拎起太监小路子的耳朵，低声喝止。
　　“啊哟，啊哟，我的耳朵。秀和姐，你轻点。”小路子手捂耳朵，半埋怨的看着秀和。
　　“你还知道疼？要是叫高公公看见了，有你苦头吃的。”秀和半嗔的昂起头。
　　“嘿嘿，秀和姐，高公公不是随皇上上朝去了嘛，这会儿肯定不在。我这不是好奇嘛！”小路子油腔滑调打着马虎眼。
　　“哼，好奇？你糊弄谁呢，你说，是不是又拿哪位主子的赏银，到这儿打探消息来了？”
　　“没没。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别把这事跟高公公说，不然铁定要被他打顿板子。”小路子心虚的求着饶。
　　秀和看他硬装出的一副可怜相，实在滑稽，心里忍不住乐了一乐。但立刻又正经八百的说，
　　“你知道就好。说轻了是打板子，说重了就是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秀和提了提声音，继续说道，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万岁爷说不让人进，就是不让进。你们别指望着能从这里面捞着什么好。我知道最近你们个个的都富裕了不少，但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这钱到底拿得拿不得！万一出个什么差错，万岁爷震怒，我看有哪个主子能保住你们的命。”秀和一番话说的在门外候着的奴才们，个个灰了脸。连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小路子，也面如土色，直向秀和求饶。
　　“好姐姐，我知道您是宫里的老人了，平时最心疼我们，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再也不敢了。”
　　“是啊，是啊，秀和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吧。”旁边几个宫女太监也附和着求情。
　　秀和一看，目的达到，脸色也放柔了几分，
　　“你们也别怨我，我们这些在宫里做下人的，一定得知道安分守己怎么写，不然这条小命早晚丢在自己手上。好了，好了，不说了。这大冷天的谁都不容易，我厨房里备了暖身子的汤，呆会儿你们轮着岗，换着去喝，知道吗？”
　　“是！谢谢秀和姐。”
　　“嗯，我进去了，你们在这儿好好伺候着吧。”秀和掀起帘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棉床上的女人到现在都还没醒，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除了喝药，还是喝药。其它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去，再这么下去就算神仙也救不了。
　　秀和扶起还在昏迷的夜儿，舀了一小勺汤药，吹了吹，往夜儿嘴里送去。无奈她紧闭的双唇，怎么也送不进去一滴，药都从唇边流了出去。
　　“唉！”
　　秀和叹了口气，抽出胸襟处的手帕，替夜儿擦拭着嘴角溢出来的药汁。
　　每次给这女人喂药，她都得出身汗。一碗药，能喂进去一小半就很不错了，这样下去怎么活得了啊。
　　一勺药，又一口没进，都被她的手帕吸干了，“唉！”
　　秀和再舀了一汤匙，下意识的吹了吹。
　　其实这药里里外外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凉的不能再凉了。

　　夜儿本来睡得很深沉，可是嘴边老有东西顶着，还凉凉的，弄得她很不舒服。她想开口让那东西离自己远点，可没想到刚一张嘴，一口又冷又苦的东西就流了进来，呛得她闭着眼睛直咳嗽。
　　“咳咳，咳咳，好苦，好冷，咳咳。”夜儿咳嗽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把药吐了自己满身。
　　“八八，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喝药！”夜儿非常生气的吼了一句，眼睛都没睁开就又接着躺下了。

　　这一吼把愣在一旁的秀和给喊醒了，着急的在原地大叫，
　　“醒了，醒了。姑娘醒了，快来人那，快来人那。”
　　秀和一想，不对，还不能让外人进来，自己赶紧跑去外面，让小路子去通知皇上。
　　“小路子，快，快去找皇上，就说姑娘醒了，姑娘醒了。”真是老天爷显灵，观音菩萨显灵。
　　太好了，太好了，她再也不用给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喂药了，真是太好了。
　　秀和双手合十，朝着天空不停的念念叨叨，感谢天恩。

　　“烦死了，烦死了。老妈，你就别再念了，可怜可怜女儿，让我再多睡会儿吧。”夜儿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显然完全不在状况。

　　一声尖细的传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驾到！”雍正没有来得及理会外面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急速的向屋里走去。
　　“奴婢参见皇上。”秀和刚听到传报声，转眼就见皇上已经到了内屋，连忙甩了甩浸满药汁的帕子，行了个礼。
　　“嗯！”
　　雍正来到床边，看见夜儿脸朝里侧躺着，却仍然闭着双眼，丝毫没有清醒的样子，立刻转身质问秀和，
　　“你不是说醒了吗？怎么还睡着？”
　　秀和看此刻又昏睡过去的夜儿，心里十分着急，连忙解释说，
　　“刚才是醒了，都坐起身来了，还跟奴婢说了句话。”
　　雍正一听，心里大喜，“真的？你快说，她跟你说了什么？”
　　“奴婢没怎么听清，只知道最后一句，好像是说什么，‘可怜可怜女儿，让我再睡会儿’。”
　　秀和心想，老天爷，你再显显灵，赶快让她醒一醒。就算不醒，再多说几句话也行，好歹证明她没说谎啊。

　　雍正望着床上背对着他的女人，除了发现衣服上残留下来的一大片药汁，其它什么都没看到。
　　“秀和，你是怎么喂药的？”雍正恼怒的把气撒在了旁人身上，“你还不快些伺候她换衣服！”
　　秀和满肚子委屈。她真想说，那药又不是她弄上去的，明明是她自己咳出来的。可是看见皇上此时的样子，她还是决定忍了算了，“是，奴婢知错，奴婢现在就给她换衣服。”
　　简单的一句话，又让雍正抓住了把柄，
　　“什么她？以后要叫主子！”
　　“是，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伺候主子换衣服。”
　　秀和吓得腿都软了，皇上这是怎么了，她从没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多说多错，她还是赶紧给床上的祖宗换衣服吧。

　　雍正闭了闭眼，收敛了一下自己情绪，慢慢往外屋走。
　　冰夜，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
　　“高无庸，你去令人把朕的龙袍拿过来。”
　　“是！”跟在身后，悄声无息的高无庸应了一声。
　　秀和这时才发现，皇上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估计是刚一下朝就赶过来了。
　　床上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从来都没见过皇上对后宫的哪个女人这么挂心。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算去年妃身边，也不过来伺候这个主。唉！还是赶紧给她换衣服吧。

　　秀和想要掀开夜儿身上盖的被子，却发现她像是有意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拽，她在怀里就纂的越紧。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用力一扯，才将被子掀了开来。

　　“妈――再5分钟，就5分钟，我保证起床。”夜儿起身去抢被夺了的被子，扯住一个角之后，便陆陆续续统统拉进自己怀里，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继续睡觉。
　　“皇，皇，皇上！”
　　这回不用等秀和大喊，雍正就已经冲了进来，
　　“冰夜，冰夜！”
　　雍正抓紧她的肩，来来回回不停的晃着，眼睛紧紧盯着冰夜的脸不放，声怕自己错过任何她清醒过来的痕迹。
　　“冰夜，你醒醒，快醒醒！”
　　“呜～，讨厌，我都说了5分钟了！”冰夜的脸皱成一团，死揪着被子不放，顽固的埋进被子里吸取那一点点温暖。

　　大家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雍正突然松开抓住冰夜的手，眯起眼睛，站到一边，声音冷酷的说道，
　　“秀和，那床被子给我拿走。”
　　“是！”秀和领了皇命，顿时腰板挺直，力气也大了几分，使劲一抽，终于把被子和死粘在上面的人分了家。

　　真是快要疯了，
　　“我要跟你单挑！”
　　显然，夜儿姑娘不仅怕冷，而且从头至尾都有着很严重的起床气。
　　夜儿睁开眼，茫然，并且没有任何焦距的对眼前模糊的人影大吼大叫，丝毫看不出是卧病在床的样子。
　　“把被子还给我，我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