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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薄软的绸被轻轻覆于肌肤上,又滑下半寸,丝面泛了水纹,徒留微凉质感。被下的手指头抽搐似的挣了挣,裹住双眸的眼睑倏地一揭,少年毫无征兆的醒来。
      为他掖被的青衣小童吓了一跳,眼见这位昏迷了大半个月的七公子突然睁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公……公子……”青衣小童嚅嗫,正对上迷茫的眼,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朝守在外间的蓝衣小童唤道,“你,快去禀告君上……”
      好一阵人仰马翻。
      即墨七重伤初愈,一身骨头如同拆散重装过一遍似的。他觉难受,脖子使力抬起一点,又力竭的砸落。然后他想到自己是被废掉的,换而言之,高位瘫痪。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无数污垢模糊的影子。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渐渐的,被倦意抚平。他索性闭上目,养心静念。
      自那小童前去禀告后,有如石沉大海,再无其他动静。既无人前来探个究竟,出去的小童也没再回来。
      青衣小童守在即墨七床前,寸步不离,其间小心翼翼的为他翻个身,或者,时不时用湿帕子润润他干裂的唇。即墨七尚未真正睡去,感知到身边孩子的细心体贴,心下了然,自己已离开那场噩梦了。一双双瞪视自己的眼,或仇恨,或轻蔑,有着那种眼神的人断不会特意派人来管他的死活。就不知,自己才出虎穴,会不会又入了狼窝……
      即墨七躺久了,养神变成恍神,深陷梦魇。后来是否来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一概不知。

      往后,少年清醒的时候日渐增多。他偶尔会把头转向窗外,看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作画,以及错落霜枝后破碎惨淡的天空。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少年并没有捏着指头记日子,但觉光阴一晃而过,自己脱胎换骨,竟能在床上坐起身来了。身边始终只有一位青衣小童,他也只见过这一人。
      多少有些不寻常。
      这期间确有几位大夫来过,不然一副破败的身子也没可能调养过来。可这些人每次止步于外间,牵着一根系在他腕上的红绳诊脉,再叫小童形容伤病症状及作息近况。即墨七听到最多的便是询问的声音,或苍老,或细软,有时是大夫问小童琐碎细节,有时是小童对他嘘寒问暖。
      即墨七看在眼里,放在心底,也不动声色。平日里点点头或摇摇头,宁可嘴巴闭臭都不哼出半点声音。小童见公子遍体鳞伤又沉默寡言,便顺理成章的为其想象出一段伤心往事,并不会觉得奇怪,服侍起来反而更加尽心卖力——他虽老成勤快,终归是个孩子,倒真是不知公子身上受虐的痕迹藏有多少暧昧与难堪。
      直到一日,青衣小童为即墨七按摩卧床过久的肢体,即墨七凝望窗外,灿烂阳光映入眸中,流转出华彩异亮。当小童捏按至微凉的手臂时,他顺势搭上孩子瘦弱的肩膀,手一滑环住纤细的脖子。
      小童头一次受到公子的反常对待,一时间双目圆瞪,呆若木鸡。更叫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扶我下床,练习走路。”久违的声带震动,带出沙哑镇定的嗓音,言语直截了当,不容拒绝。
      平和安宁的日子里,少年找到些前尘旧梦的感觉。当年,秦卿刚从植物人生涯中复苏,也是一步步摆脱枷锁,站起来,走下去;现在的即墨七,其实不过是在人生路上重重跌倒,既然前方点燃了希望,他不该辜负别人好意的做一辈子废物。
      如果说,这条生命是那些人舍身尽力挽留住的,那么就证明它还有点存在价值吧。
      也许。
      光是搭住小童的肩,提起腰,挺直背,他已冒出一身冷汗。被那吃力的颤抖惊动回神,小童连忙配合,手脚并力的扶他下床。尚在发育的小身子完全承担不住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少年的体重,颤悠悠的勉力晃了几下,只听喀啦一声,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即墨七瘫软平躺,沾了灰尘的脸,显出几分暗淡。终究有些操之过急,反倒连累旁人受伤。叹口气,他一鼓作气的伸手抓住床沿,扯着床柱试图爬上床去:“你下去休息,我自己来。”
      青衣小童坐在地上,也不知是因扭到脚的疼痛钻心,抑或为着其他顾忌,哇的一声哭道:“公子……奴才知错了……公子别赶奴才走啊……公子……”
      知错?
      何错之有?
      此时即墨七凭一己之力,重新回到床上,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缓了一会,对那凄惨哭泣的童音不为所动,还是重复那句话:“你下去休息。”
      小童泪眼迷蒙的瞧见少年眉目平淡,似有倦意。他当公子厌烦了自己,心下好一阵委屈与惊惶,却只能吸着鼻子,哽咽行礼,一瘸一拐的离开。

      那之后,青衣小童没再出现,换了位弱冠男子,说是君上派来的,由七公子尽管使唤。
      比起天真小儿,成年人自然更谙悉服侍之道,知进退,通心意。按理说,来个这样的侍从是最好不过,可那人虽低眉顺目,行为举止间却总掩饰不住几分畏惧之意,而即墨七也恍然察觉——
      与成年男子相处,并不舒服。
      丝帕相隔,他依旧能清晰感觉按摩自己身体的手,骨感有力;初次扶他下地时,他便忍不住躲开,只因男人身上特有的体温与气息;还有那人刻意柔和轻缓的嗓音,恍惚间,与记忆里阴柔温婉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试着视而不见吧。
      他的贴身侍从并不知道,除了汤药的浓苦与□□的刺痛外,他还在忍受另一种漫长煎熬,度日如年。
      即墨七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无畏无惧,随遇而安,什么也不在乎,结果仿佛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他只是,习惯了用静默保护自己的脆弱。
      即墨七对男子说话愈发的言简意明。扶,站,走。既然让他尽管使唤,那么他的命令就毫不客气。借男人的扶助,慢慢的可以站立了,慢慢的能走一两步路了,慢慢的走得出卧寝内室了……
      如同自虐一般,在短短两个月内,强迫自己实现或许要半年才能达到的复原效果。少年终于抛开人手,循序渐进,主宰自己的身体。
      从床榻到大门,一共三百一十七步。少年静立在门后,屏息力撑。心里依稀有种感觉,一旦打开这扇古朴厚实的木门,自己将告别这段封闭但祥和的时光。
      “公子……”年轻侍的从如影随行守候身旁,正想着要不要助公子一臂之力,打开大门。却在此时,少年动了。骨瘦如柴的手扶上松开的门闩,挪步后退,一点点拉开一条缝——
      在门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细水涓流的声音自门缝间倾泻过来,明净而悠久。
      他松了手,晨风如贴心的仆人,悄然把门扉推至完全大敞。
      眼前豁然开朗。

      Venezia。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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