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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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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身的华彩柔美最终收拢到脸上的白瓷面具后,惊心动魄的素洁,在一片绚烂火光中,叫人望而窒息。
戴着面具的女人名唤沉素龙雀。
即墨七没有忘记这个女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梦魇,显然,对方同样也认出了他。
“即墨七,你以为扮出假象,便能瞒天过海?陛下心系百姓万民,怎可能轻易撒手而去?况且她生前常年卧床,已不良于行,如何做得投缳之举?”
的确,要想悬梁自尽,以陈淑帝姬的身高,离打结的腰带尚有一段距离。除非她跳起,将腰带扯到颈下。可沉素龙雀也说了,陈淑帝姬常年卧床,不良于行。一个站都站不起的人,如何把自己吊到梁下?
即墨七没有行凶,那么必定另有其人。
设计弑君,最终谁能获利?
比如,皇太女。
又比如,顾命大臣。
无论哪种尊贵地位都只能属于女人。
二十步之外,便有一名纤纤女子临危不乱,振振有词:“即墨七,你作恶多端,为患已久,修罗恶名天下尽知!原本念你乃千水城公子,我苍林国曾网开一面,可今日你实在欺人太甚……”
似曾相识的光景。
这女人好似真的嫉恶如仇,总要置他于死地。
即墨七被两把大刀压着,跪在铺了青竹的地板上,忽而听到扑哧一声笑。那么突兀,那么低回。无数双仇恨敌视的眼中,不约而同闪现了惊怒。
被怒目冷刃所凌迟的少年这才醒悟,那笑出声来的人,正是自己。
利刃已然划破咽喉,侍卫押着他,在地上拖过肮脏血痕。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冲她咧开嘴,目光如芒,形如春晖,愈发粲然无边。
纵是此刻,扶在符咒玉瓶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于是顺势一带,瓶倒,玉碎——
碎瓶里喷涌出来,是众人毕生难忘的诡艳。
凡人在白天看不到鬼,夜晚则未必。鬼像微光,星零一点,难以察觉,那么,当成千上万的微光聚集到一起时,便不容忽视了。
“那个……是鬼火?”
阴风嗖嗖,死一般的压抑中,终于有人惊疑不定的小声问道。
更多的人附和起来,惊慌失措的大叫:“鬼啊!方壶成鬼山了!”
那些人何曾见识过众鬼倾巢而出的恐怖景象?一个个不是吓得瘫倒在地,便是呆若木鸡。纵然有艺高胆大者,认出群鬼中一抹貌似帝姬的丽影,也不敢妄动了。即墨七借了陈淑帝姬的光,趁乱钻出挟制,紧贴相随,一鼓作气的朝重围外冲去。
二十步,度五年,真正是冤家路窄,剑拔弩张!
护在沉素龙雀身侧的青甲将士最先定神,使了长索飞镰,势不可挡的朝即墨七招呼去。
千钧一发之际,即墨七脚步一旋,掠至沉素龙雀身侧,反手便环上女人的脖子。招式已出,覆水难收,冢景眼睁睁见自己的长索飞镰将主人和逆贼捆做一团。
铁索如刀刃般薄利,已入肉三分。即墨七浑身浴血,却在紧缚中艰难的抬起双手,逆境下,任凭利刃削开臂上的肉,直到他撑开腕间的一道血索,将锋利寒光横于沉素龙雀的颈前。
擒贼先擒王!
四周众人果然更慌了,略有身份的老者抖着胡子叫道:“歹人休得胡来!”
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千水城屡屡为难敝国,便是与天下为敌呐!”
千水城?那是什么?与他何干?
少年充耳不闻,只举起手中利索,义无反顾的勒上女人纤细的脖子。
沉素龙雀不怒反笑了:“纵使手无寸铁,也要挣个鱼死网破?”
“即墨七贱命一条,若能同归于尽,倒不算太亏。”
“傻子。”
女人低头,轻柔的声音便落入尘土里。似冷嗤,又似叹息。明明命悬一线的是人质,挟持她的少年反而刷白了脸——
锋利的铁索抵着女子咽喉。仅仅抵着,不曾入肉。
同样薄如白纸的皮肤,一人已鲜血淋漓,另一人居然安然无恙!
华美衣领里露出一截娇嫩颈子,乌黑秀发柔软的打了几个卷。她始终垂着头,低低的,吐露只有他们俩听得清的秘密:“琴族的‘弦’怎么可能伤得到‘琴’自己?”
怎么可能呢?
仿佛再也无法压制□□的痛楚,即墨七筋疲力尽的向前倾倒,像一块破烂的生满跳蚤的布,披在沉素龙雀背上,轻微颤抖。
他的孤注一掷,看在她眼里,原来不过螳臂挡车。
沉素龙雀听着耳畔意味了尘埃落定的破碎残喘,满意的闭目。
然而,她的背后好似依附上阴冷寒气,悄无声息的蚕食入骨,莫名沉重。耳畔,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隐痛而决绝——
“琴族……可以对付恶鬼么?”
轻描淡写,把人推落深渊。
少年趴伏在女人背上,好似一股湿漉漉的有质感的阴寒之气。繁复华服沾了湿气,愈发显得沉重。沉素龙雀不堪重负的压弯了背脊,俯下骄傲尊贵的头颅。她太累了,累得抬不起脚,也震不动声带。或许,也不是累,而是……恐惧?
她怎会恐惧?
她是沉素龙雀,怎么可能会恐惧?!
面具下的眼不可思议的瞪大几分,女人僵硬的身子仿佛怕冷似的颤抖起来。将两人束缚在一起的铁索正抽丝剥茧的松落滑下,可他们依旧牢牢相连,无从分离——
黑蒙蒙的触角贯穿了两具身躯。
像是避世隐居的蜗牛,终于从冰冷硬壳里探出脑袋,咬破前面的新鲜草叶,然后懵懂谨慎的迎向光亮。
然而看在活人眼里,那是自即墨七腹中破体而出的恶鬼,狰狞庞大,张牙舞爪。它拖住这个国家最举足轻重的女人,如入无人之境,慢吞吞的朝山顶蠕动。
没有人敢拦下它,连“琴弦”冢景也束手无策。雪亮尖锐的飞镰,无数次破空袭去,却又如碰壁般的弹开。
因为沉素龙雀在害怕。
她不知道其他琴族能否对付恶鬼,可是她自己——一把曾经作为陪葬品被活埋在陵墓里的古琴——已经对阴森的死亡气息产生难以磨灭的绝望感。
奈何不得。
发不出一丝丝的抗拒之音。
她甚至,从来,从来都不曾摆脱过。
明明都是些过往云烟,遥远得根本看不清晰了……
“冢景,快救我,冢景。”
即墨七听不清沉素龙雀的低喃,只觉她口中好似含了一曲哀歌。古琴的呜咽,悲戚空落,心神俱裂。
形形色色的鬼正簇拥着他们往方壶山之巅移去,浩浩荡荡,一如送葬。
若是白虹与季倥竹还在……然而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即墨七心中莫名的低落起来,不知是受女人泣声的影响,抑或为朋友的离去而怅然所失。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还有卉重子青千阙的陪伴。
药巫卉重就在前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