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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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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
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破败的废墟又咯吱下沉几分。那双压在断壁乱石下的腿早已没有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因此再如何扭曲粉碎都无所谓了。坍塌引发小范围的海洋乱流,汹涌波涛像发狂的怪兽扑杀过来,照这种涨潮速度推算,不出一小时整座建筑残骸也要被大海吞没吧。
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大的雪。仿佛,要把整片海洋全部冰冻凝结在此刻。
不祥的预兆。
秦卿看向环抱住自己上身、尽微薄之力为自己取暖的少年。唯一一台直升飞机载着失血过多的伤患赶去陆地上的医院抢救,这座孤岛上徒留两个人。
朱利安是自愿留下来陪他的。继承贵族血统的富家少爷,向来早熟老成,此刻感受到怀中人的生命流逝,心急如焚却无力阻止,一时竟脆弱得像个孩子。
17岁。这本来就属于孩子的年龄。
“朱利安……”
“怎么?卿,还是很冷吗?”少年紧张的收紧怀抱,妄图把自己全身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听我说——”抓住他的衣襟,秦卿吃力的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吐出喘息,“把我留下,你走吧,不要来找我,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
——就这么让他随波逐浪,回归大海,也很好。
仿佛听不懂话中的意思,朱利安很艰难的理解着这个中国男子。渐渐的,瞳孔绝望的放大,美丽的蓝色暗淡下去,如同天色一般深沉。
“我不会放弃你的,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我也不会。”
“他们不会放弃,”毫无血色的脸庞上露出放松的神情,“只是会晚一点。”
是了,晚一点。
救援飞机一时半会是无法搬运大型挖掘器械赶回来的,而等到他们过来之前,这座巨大坟墓就会掩盖它的陪葬品,葬身海底。
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能有个平和的结局。
秦卿感觉包裹着自己的怀抱松开了,他的心弦也松懈下来。耳畔枕着脚步踩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想就此睡去。不管怎么样,那个孩子总会听自己的话。很欣慰。
为什么呢?
这世上并没有谁是一定要为谁而活的。
没有哪个人会是另一个人赖以为生的信仰。
然而,就在秦卿垂下眉目的一刻,一声呐喊在他背后突兀的爆发——
“秦卿!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把你留下!”
秦卿难以置信的回头,只见朱利安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雪花落在少年的面庞上,融化,仿佛哭泣一般。
“我会找到救你的办法的!哪怕弄断你的腿!我说过不会放弃!”
那么的咬牙切齿,孤注一掷……
一切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柔软到窒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的,死死的,握紧他。
紧一点。
再紧一点。
大口喘息出来的白雾迷蒙了彼此的眼睛,卿秦睁着空洞的瞳凝望远方的身影,一阵恍惚。那或许是朱利安,也或许是任何一个17岁的少年。
多么似曾相识。
17岁,17岁。这还是个孩子的年纪。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犯下的错误,都能获得宽恕的。
秦卿在17岁时,也曾执着过。可当初年少无知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时候,一个孩子一念之差下的错,足以毁掉几代人的一生。
“……真正的秦卿,早就已经死了啊……我,从来都不是……”摇着头,一个浅笑,模糊了旧日容颜,惨淡而感怀,“忘掉我们吧……忘掉……秦卿……你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就当是秦卿的遗愿。
吐露深埋多年的心事,好似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闭上眼,在白雪皑皑的废墟里躺下,极其疲倦。他不知道朱利安会不会继续坚持弄断他的腿,他也不想知道了。
海水,仿佛母亲以前给予他的抚摸,冰冷的,可有可无的。那时的他,不知道如何对母亲说拒绝。流波顺着身体往上爬,缓慢而坚决,终于漫过头顶。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不论那个女人是怎样的偏心,她孕育出他的子宫里,总留存一片温柔。
他安心了,想要一直睡下去。唯有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次次执着的剥开这股宁静,堵上他的唇,把氧气渡到他嘴里。然后盲目的抓住他的肢体,拖拽,拉扯,扭转。泄力了,离开,片刻后再次游回来,渡气……
呵,这样已经足够。
真的,够了。
最后一次吐出残存的气,断送依恋的吻,他反手,将少年往海面推去。这决绝的一推,熄灭了生命的余烬。
废墟轰然夷平。
海洋的上空,似乎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悲鸣在盘旋。
然而海中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他带着整个世界的沦陷,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
朱利安,你发现了吗?
《Le Petit Prince》其实并不是童话,而是悲剧。
一个孩子在异乡的悲剧。
小王子,玫瑰,还有狐狸。
我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你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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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
不厌其烦的抚摸。
卿……
不厌其烦的渡气。
他抬起手,不假思索的便朝那传来呼唤的方向推去,掌心触及到的却是潮湿的温暖。
温暖?
顿时惊醒,他睁大眼,怔住了。没有窒息,没有寒冷,没有沉痛。有的只是高悬在上空的锦绣床帐,笼罩出狭小隐蔽的世界。一个男人支起单臂趴伏在侧,空出的一只手夹杂铺散的长发,全数抚乱在他身上。
温暖的手。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赤裸的。
他们两个都是赤裸的。带了些微汗意,雾气氤氲。
更叫他难以忽略的是——
男人下身滚烫的一部分正停留在自己的肠道里,不过轻微蠕动便牵扯出全身上下的战栗!
啊!
咬唇,屏息。伴了那人,载浮载沉。
很奇怪的,□□跟灵魂分开来。前者在忽上忽下,后者却是寂静一片。既不会愤怒,也不会尴尬,他心中只突兀的浮出这么点念头。
淡淡的,只有这么点念头。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