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三十三章 落花成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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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琴心为着清音的死，痛彻心扉，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却是说没了就没了，怎么能释怀？可是，害怕影响纨素的心情，影响到她腹中的胎儿，阖宫都默契地隐藏了清音死去的消息，琴心更是不能有丝毫情绪上的表露。“琴心，在想什么？”纨素疑惑地问道，吟秋忙向琴心使了个眼色，琴心才勉强笑道：“回皇后主子的话，没什么。”纨素道：“这几日你总是神思恍惚的，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当然不能说是清音死了，琴心灵机一动，道：“皇后主子也知道的，奴婢的爹娘年迈，奴婢总是放心不下。”纨素笑道：“是这样？别担心了，你也快到岁数了，到时候，本宫放你出宫赡养爹娘就是了。”琴心应了，众人亦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姐姐？”丽雪进殿，纨素笑道：“雪儿，你来了？怎么好几日没来，姐姐还以为你病了，担心地了不得呢。”丽雪勉强笑道：“雪儿这不是好好的么，姐姐真是的，该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吟秋，最近皇后主子的身子有没有好些？”纨素笑道：“我没事，雪儿不必担心。”吟秋出神地望着丽雪：‘若不是皇贵妃提点，我怎么会相信，这样的女子，竟是蛇蝎心肠。’无非是话些平常，来的时候也并非是服药时间，难道，竟是罢手了，还是暂时收敛？月仪的话，在吟秋的心里盘旋：‘不要让珣妃为皇后试药，她的唇上，涂有不利于皇后主子的药物。’
“雪儿，你来的正好，整天喝那些苦药，闷在坤宁殿里，简直是无趣极了。你陪我去御花苑散散心可好？”丽雪愣了下，正不置可否，吟秋却道：“皇后主子，外头风凉，主子身体又弱，还是不要去了。”丽雪亦是道：“姐姐，吟秋说的对，要小心皇嗣才是，雪儿也觉得还是不要去了。”纨素站起身来，道：“总是闷着，对皇嗣也未必是件好事，胡太医不是说了么，也得出去散散心的。再说了，你们这么些人陪着，会出什么事情？”
“姐姐，还是不要了吧，小心点才是呀。”丽雪担忧地说道。纨素摇摇头，还是自顾自起身：“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倒是不舒服，你们也太小心了。”丽雪与吟秋只得跟随着纨素，众人一齐出得坤宁殿。秋高气爽，却是落叶曼舞，万物萧索。慢慢走着，纨素却是觉得神清气爽，惬意如许。不知不觉走了一会儿，丽雪小声提醒道：“姐姐，差不多可以回去了。”纨素含笑颔首，正是走在回坤宁殿的路上，一阵幽幽的哭声，随风飘来。
纨素循声而去，却是越走越接近清音溺毙的御河，吟秋白了脸，勉强笑道：“主子，快回去吧。”纨素道：“你们听见哭声没有？是谁在哭？”丽雪亦是神色惶恐：“姐姐啊，可能是哪宫里的小内人什么的受了委屈了，您就别操心了，让宫人们去看看就是了。”纨素摇头道：“那怎么能行？”说着便走，丽雪与吟秋阻拦不住，只能急忙跟着，还是好说歹说，纨素却只是不听。
到了御河边，朦胧的火光，一个身着青莲色暗花宫装的内人却是正在烧纸。纨素上前：“你这是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么？”那内人被吓了一跳，“皇……皇后娘娘……”只是不敢抬头，纨素被地上的纸钱与物什吸引，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纸钱？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在后宫烧纸和这些东西？”花容斥责道。那内人吓到了，竟是抖抖索索不敢言语。纨素温言道：“为什么，在御河边烧纸，你起来回话。”那内人起身，微微抬首，那张容颜，却是害得咏秋一惊。
‘是……是她！？那么，这一切都是珣主子安排的？’丽雪也不曾料想，月华竟会在此出现，今日的丽雪，倒是并没有想要算计纨素，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在咏秋的心里，这就是她安排好的。吟秋望着那张容颜，总感觉似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那内人不敢不答纨素的问话，只能道：“回，回皇后主子的话，奴婢的一位尚宫姐姐，在御河里淹死了，姐姐平日里对奴婢很好，奴婢感念她，所以才为了她在烧纸，并把姐姐的遗物烧掉。不料惊扰了皇后娘娘，奴婢该死。”
此言一出，吟秋、琴心与众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纨素颦眉道：“是哪宫里的尚宫淹死了，为什么本宫竟是不知道？”众人鸦雀无声不敢回话。纨素问道：“吟秋，你告诉本宫，是哪宫里的尚宫死了？”吟秋勉强笑道：“不过是个宫闱局的尚宫，在路过御河的时候没能留神，不小心滑进去了。”纨素道：“是这样么，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本宫？”丽雪微笑：“姐姐，想是她们顾及你的身体才没有惊扰你，这事情，想必太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都是知晓的。”言下之意，却在暗示宫人们守口如瓶是太后与皇贵妃的指使。
纨素颔首，“你的心意，那位尚宫想是能够明了的。在后宫烧纸、烧东西毕竟是不妥，还是焚上几支清香，倒是好的。”那内人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知错了，下次不敢了。”纨素转身，正要离开，一阵风过，一块丝帕恰到好处地落在纨素脚边。纨素示意琴心拾起，浅粉丝帕上玉色的花样，勾勒出玉簪花的神、形。好熟悉的绣法，在哪里见过呢？蓦地，纨素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因为，丝帕的边角上，绣着它主人的名字：“清音。”
那内人急急赶上来，纨素心下已然明了，那丝帕，是那一堆物什中的一件，而那堆物什，是那死去的尚宫的遗物。那么，死去的，不是什么宫闱局的尚宫，而是，清音。对上丽雪惶恐的眼眸，纨素一字一顿地问道：“雪儿，是清音死了，是不是？”丽雪不敢直视纨素，默默垂首。纨素颦眉，转向琴心问道：“琴心，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琴心无力回答，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满眶的泪。纨素失神道：“怎么会呢，清音怎么会死呢？”话还未了，竟是晕厥过去，众人顿时一片慌乱，而那个内人，趁乱，消失了影踪……
坤宁殿，纨素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翊祁何其焦急的面容：“皇后，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胡太医赶紧过来瞧瞧。”纨素环视四周，太后、月仪、黛岫、丽雪等若干宫眷都在场。胡太医匆匆赶上前来，一番诊视过后，回禀道：“圣上，太后娘娘，诸位主子，皇后娘娘没事了，皇嗣亦是安然无恙。”丽雪含泪上前：“太好了，姐姐，幸好你没事。”纨素似是不想多语，默默叹息着合目养神。胡太医见了太后的眼色，忙道：“皇后主子与皇嗣虽然没事了，可是，娘娘身子虚弱，还是要让娘娘多多安静休息才好。”
太后这才发了话：“都别在这了，让皇后安静休息。圣上也会仁阳宫去吧。”翊祁望着形容憔悴的纨素，本是不愿走，纨素勉强笑道：“圣上，臣妾没事了，您也回去吧，臣妾一个人静静也好。”不忍忤逆她的意思，翊祁只得上前道：“那朕走了，你要小心。吟秋，有任何事情，立即来禀报朕。”吟秋应了，翊祁转身走出寝间，众宫眷随着太后，亦是出得了寝间。
待得众宫眷们尽数告退出了坤宁殿，太后才道：“胡太医，现在这里只有本宫与圣上，你可以老实回话了。”胡太医这才说道：“圣上，微臣斗胆，在皇后娘娘面前没有吐露实情。皇后娘娘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
翊祁心下一惊，忙道：“你说，皇后到底怎么样？”胡太医道：“皇后娘娘现如今身体虚弱，胎动不安的情况屡屡发生，这次虽是如同上次一般止了血、保住了皇嗣。可是，根底终究是差些，难保能顺利生产。”太后阴沉着脸：“皇嗣能保住么？”与此同时，翊祁问道：“皇后会不会有事？”胡太医回道：“这个，微臣不敢妄言，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皇嗣能不能保住，还得看接下来的最后几月了。”翊祁与太后相视无语，继而，太后道：“胡太医，你先下去吧，这个消息，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坤宁殿寝间，纨素的泪，慢慢自眼角滑落：‘清音，清音……’年幼的清音，缓步走来：“大小姐。”那样怯怯的眼神，那样瘦弱的小女孩。在自己的好言好语下，才逐渐拥有明媚的微笑。那时的她，比丽雪没大几岁，到了丽雪身边之后，亦是像照顾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尽心竭力。可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竟是也在后宫之中，埋葬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琴心默默守在纨素身边，默默，拭去忍不住滚落的泪珠。
纨素深深叹息，道：“琴心，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与清音跟着我与丽雪进宫。”琴心哭道：“小姐，无论小姐走到哪里，无论奴婢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奴婢都要一辈子跟随小姐。”纨素亦是哭道：“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我早是将你们当做亲生姐妹般，到头来，我竟是保护不了你们。”琴心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小姐待琴心与清音是极好的。为了小姐，我们有什么不能做的。”纨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琴心的手，两人都明白，对方的伤心有多深……
因为清音的死，纨素原本虚弱的身体受到影响，胎动不安的情形愈演愈烈。为了使腹中的皇嗣能够稳定，连续几日，竟都是卧床休养。即便这样，琴心与吟秋望着被褥上时常出现的血痕，急得没有办法。太医的药在开、在服，却始终只能暂时缓解纨素的症状，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纨素的身体。更兼纨素的身子已是八月，太医们哪里敢开那些滋补功效强劲的汤药，生怕是会影响到皇嗣。
“皇后娘娘，珣妃娘娘来了。”纨素只是微微颔首，丽雪进得寝间：“姐姐，你怎么样？”纨素道：“我没事，雪儿不要担心我。”丽雪望着这张与自己何其相似的容颜，这，是自己的亲姐姐，然而，就是因为自己，她才会承受这样的折磨。‘我不想伤害你的，姐姐，可是，谁叫你是翊祁的唯一？谁叫你，夺去了翊祁全部的心。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翊祁，不论他是皇帝还是平民，你们知不知道，明不明白？因为你的存在，姐姐，我得不到翊祁。而没有翊祁的我，活不下去……’
纨素蓦地颦眉，额上有些冷汗渗出，似乎是十分痛苦。“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吟秋似是见惯了，忙上前，小心轩开纨素的被角，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丽雪不自觉地浑身颤栗。纨素叹息道：“最近总是这样，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把这孩子生下来。”丽雪勉强笑着安慰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呢，一定会顺利的。”纨素双目含泪：“无论我受多少苦，都没有关系的。我只希望，我可怜无辜的孩子，能平安来到这世上。那样的话，就算我死，也能安心了。”、
听得这话，丽雪的泪，情不自禁地滚落。纨素继续说道：“雪儿，万一我真的有什么不测，我的孩子，就拜托给你了。”丽雪惊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纨素苦笑道：“雪儿，你答应我，如果我真的……那么，请一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好吗，我的妹妹？”丽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姐姐，你这是为什么呀，我，我……”纨素的微笑，在丽雪的心里，却宛如刀割：“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妹妹，我最爱的妹妹。”寝间，丽雪的啜泣与纨素苍白的笑颜，形成奇特的画面，隐隐透着，宿命的悲凉……
是夜，碧霄宫惊鸿殿。“雪儿，小心点，别跑，小心啊……”若远若近的呼唤，朦胧不清的容颜。回忆里那个年幼的小丽雪，只顾着奔跑，没有理会纨素的叮咛，也没有留心脚下。纨素的手臂，圈住被石头绊倒的丽雪，两人一起摔在地上，登时，血花四溅……血花没有散去，反而愈来愈浓烈，形容枯槁的纨素，伫立在丽雪面前，用哀怨的眼神，深深望着丽雪。她的宫裙，被殷红的鲜血渗透，每走近丽雪一步，地上就有一朵血色之花，残酷怒放。纨素的手里，捧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走近了，看清了，丽雪忍不住尖叫起来：那是个婴孩，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孩！纨素的声音，犹若鬼魅：妹妹，你看，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遍是鲜血的孩子的小手小脚，猛地抽搐起来……
尖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衣衫，丽雪浑身冰凉。昏暗的寝间，空虚、落寞、疲惫，种种情绪侵袭而来，让这个女子，陷入无端的感伤。“主子，你怎么了？”咏秋听得丽雪的尖叫声进来查看，丽雪的脸色煞白，只是淡淡说道：“我没事，只不过是做了恶梦。”侍候丽雪重新躺下，咏秋轻手轻脚出得寝间。丽雪却是再不能入眠，那么真实的梦境，纨素身上的血迹，仿佛都已经沾到了自己的身上。月光透过窗棂，苍白了丽雪的皓腕，那双娇美的手，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沾染了杀戮的鲜血而变得肮脏……
数日后，例行的请安过后，宫眷们陆续离开慈庆宫。丽雪亦是要走，却望见了太后的神色，似是要自己留下，于是便放缓了脚步。待得众人离开，太后微笑道：“珣妃，坐吧。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了？”丽雪回道：“姐姐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太后颦眉：“是么？”丽雪道：“不过，臣妾相信，姐姐会没事的。臣妾也相信，太后娘娘与圣上会守护臣妾的姐姐。”
太后慢慢喝着茶，半晌才道：“那是自然的。只是，凡事都不能强求，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说是不是，珣妃？”丽雪愣了愣，浅笑道：“是，太后娘娘。”太后的眼神渐渐迷离：“在本宫的心里，珣妃你对圣上的挚情，实是难得。只是，在本宫看来，爱，是宽容、是体谅、是关怀。是只要他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丽雪默默不语，心，却是渐渐沉重起来。
“本宫好像说了不该说的，可这又有什么呢？本宫早就不在乎什么了，在乎的，唯有自己的儿子。既然你爱，那么就好好去爱他，好吗，珣妃？”丽雪茫然道：“太后娘娘，您为什么对雪儿说这样的话呢？”太后微微笑道：“那是因为本宫知道，深爱着圣上的珣妃你，才是最能体会本宫心意的人。”丽雪没有言语，‘太后娘娘，您能了解我的心意么？我还以为，你会恨我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不可能，那么，这是你对我的宽容，还是，在要我对翊祁放手？’
太后再没有说些什么，而她的话，始终沉甸甸压在丽雪的心头：‘爱，是宽容、是体谅、是关怀。是只要他好好的，就心满意足。而我呢，因为奢求翊祁的爱，去用情蛊那么邪恶的东西伤害他，我这叫爱么？翊祁的爱，翊祁的恩宠，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出自真心，得到又会有任何意义么？因为我，他不好，姐姐也不好，那么我，情何以堪？’
碧霄宫，丽雪攥紧了月华给的那个锦囊，里面，就是那朵闭合的“夜夜心”。娇美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冰冷的感觉，泛上心头。“主子，今晚您要哪件寝衣？”丽雪望去，各色的寝衣宛若五彩祥云，丽雪的手指拂过光滑却冰凉的薄缎，还是，最爱那件初桃寝衣，本就不是清丽的人，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翊祁，今晚，我会是最真实的自己。虽然爱你，却不想再因为你而掩饰自己。我就是与我姐姐不一样，姐姐喜欢清雅，我就是喜欢娇媚。’
是夜，春恩殿，娇艳欲滴的樱桃色指甲、白皙细腻的纤指，在明黄色的寝衣上，是何其绚丽的场景。翊祁沉默良久，丽雪很清楚，这个人，在自己的怀里而自己却不在他的心里。他的心，在深深思念姐姐，只有姐姐才是他唯一的最爱。而只不过，是在姐姐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的时候，让自己，代替姐姐陪伴他罢了，仅此而已。他的温存，从未真正给过别人。难以抵挡的落寞，席卷而来，摧毁了丽雪的心，没有留下，丝毫残留的废墟……
‘翊祁，这将是我为你最后的绽放。而你，不会知道。’“樱桃色很娇俏，雪儿染着也很好看。”翊祁慢慢说道。何曾是没有注意到，今夜的丽雪，娇艳妩媚的初桃寝衣、优雅美丽的妆容、欲笑还颦的神情、柔情似水的眼眸……总以为她还是个孩子，而这一切，已经清楚地昭示，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是娇美的女子。而她的眼神，为什么不再有以前的俏皮精灵？在她的眼里，那么深邃的寂寥与落寞，让人很心疼，而她，却冷冷地把所有人试图的关心拒之门外。
“圣上也喜欢这颜色么？”丽雪迷惘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指甲，它轻轻滑过翊祁明黄色的寝衣，带着翊祁体温的寝衣，将那温度，慢慢渗进丽雪的心。那张始终不能忘怀的俊朗面容，是一生的挚爱……‘祁，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可是，伤害了你的事情，我既然做了就要自己负责到底。’翊祁的微微咳嗽，刺进丽雪的心里，而那颗心，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千疮百孔……
神思渐渐昏乱，丽雪的眼神迷离起来，情难自禁地喃喃说道：“圣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雪儿落泪么？”翊祁一惊：“雪儿，不许浑说，你才这点子年岁，怎么会死？我们，还能相伴很久的时光，不是么？”丽雪双目含泪：“圣上，你回答我好不好，若是失去我，你会不会心痛？”翊祁一时无语，丽雪自顾自赶着说道：“雪儿知道圣上心里只有姐姐，雪儿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比不上姐姐。可是，雪儿只想要圣上一滴真心难过的泪，圣上？”
翊祁揽着丽雪，慢慢却是正色说道：“朕不会失去雪儿的，朕也不想失去雪儿。不管怎么样，朕会保护雪儿的，好么？”望着翊祁凝重的神色，丽雪忍不住泪流满面：“圣上，若是有朝一日，您知道雪儿不是您想象的那样的，您会不会恨雪儿？”翊祁摇摇头：“不会的，无论雪儿做了什么，朕，相信雪儿本性非恶，朕会给雪儿改正的机会的。雪儿，不是因为你的姐姐，朕才对你宽容，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朕的小雪儿，不是么？”
丽雪安静了下来，合上双眼：‘谢谢，祁，只要这样，我就够了。祁，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太后娘娘说的对，爱你，就要你好好的。那么，我再也不要你被情蛊所影响，再也不要强求些什么。谢谢你，祁，就让我，最初也是最后，抛开所有的杂念，安静地在你的怀里沉睡。’丽雪不再言语，翊祁亦是没有再言语。怀中的丽雪，宛若绽放的碧桃，妖娆娇媚，却带了莫名的凄楚意味。然则，翊祁没有多想，也不会多想，因为，纨素的情况，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祁顺十八年八月十三，宫眷们中秋会亲之日，丽雪陪同老父前往坤宁殿：“素儿……”纨素微微笑道：“爹，你来了？”兰姨娘赶着上前，“好孩子，你的身子还好么？”纨素含笑颔首，望向兰姨娘的身后：“姨娘，我没事。谦之，很久没见了，你也还好么？”时年十五的柳谦之，一幅文弱书生的样子，轻声柔气地回道：“大姐，我很好。”兰姨娘娇嗔道：“谦之这孩子，真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难为素儿记着。”无非是谈论些家常事宜，临走，亦是再三叮咛纨素要好好保重身体，然而，自始至终，丽雪却是一言不发。纨素虽然觉得奇怪，可是，想来也是没什么，再加上身子不适，就没能想下去。
是夜，碧霄宫，丽雪坐在镜前，精致的银妆盒、嫣红的胭脂、俏丽的衣衫。镜中的少女，一笔笔，画下最后的妆容。额间那朵，含苞待放的娇嫩桃花，更衬托得丽雪肤如凝脂。没有戴上妃位的华丽步摇，也没有带上妃位的奢侈护甲。浅淡的妆，明丽的衣衫，此时的丽雪，更像是初入宫时的少女，无忧无虑。没有算计、没有伤害，那样的日子，已经转瞬溜走，只残留，苍白的容颜和伤感的心。琉璃盏子里清澈的水，微微泛起涟漪，迷乱的，是谁的心？
妆成，丽雪悄然起身，薛涛笺上，殷红的血书，映在丽雪的眼里。她微微笑了，笑容里，是灰飞烟灭的凄凉。打开一直藏着的锦囊，那朵“夜夜心”依然如故。轻轻将它放进琉璃盏子里，仿佛是奇观一样，那合拢着的花朵慢慢绽放，弥漫出妖异的血红。这妖邪的蛊惑之花浮在琉璃盏子里，鲜红欲滴，随着涟漪微微起伏。丽雪望着望着，眼中泛起水雾：‘祁，原谅我所做过的一切，在今日，我与你初遇的八月十三，我们终将永别。没有我的日子里，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一生一世。’抖索的手指，伸向花蕊，丽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清晨，咏秋进得丽雪的寝间，“主子，该起身了。”没有回应，咏秋上前，透过薄纱帐子，丽雪睁着双眼，而嘴角，则是一缕发黑的血痕。吓得咏秋忙是跑出寝间，珣妃暴毙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后宫……太后、翊祁最先赶到，翊祁不可思议地望着丽雪毫无生气的容颜，‘怎么会？为什么不过几日，竟已是生死永诀？’想起那日丽雪话，犹在耳畔：“圣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雪儿落泪么？”翊祁的泪，悄然落下，‘我答应过你的，会为你，真心落下难过的泪，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快让我兑现对你的诺言？’
粉红的薛涛笺，被折成了同心花样，安静地在丽雪的枕边，太后拾起，打开，开头便是“圣上明鉴”，没有看下去，反是递给了翊祁：“圣上，珣妃想说的话，该是全在这里了。”翊祁含泪接过：“圣上明鉴。遥忆祁顺九年八月十三，罪妾于会亲之时初见圣上，暗生情绪。后承蒙长姊相助，得到圣上垂怜，本应安分守己。无奈罪妾爱之深切、情难自禁，为得圣心，不择手段。期间，所作所为，实是天理难容。罪妾暗下情蛊，以致圣上御体抱恙，妾心难安。然则，罪妾欲收回情蛊则必遭反噬，罪妾之死，别无他因，唯反噬而已矣。此等巫蛊之术，祸乱后宫，罪实难恕。事已至此，罪妾唯望圣上御体安泰，长姊平安顺产，罪妾，死而无憾。柳丽雪 绝笔。”
“怎么，会是这样子？”翊祁望着丽雪，不由神伤：‘也许，没有人会比你更爱我。可是因为爱，你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然而，你的所作所为，愈是不堪，却愈是昭示着你的爱有多深。雪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是深爱着的，却注定要失去一切，这样残酷的命运，为什么会加诸在你的身上？在你残忍对待别人的时候，你的心里，却是满怀对我的爱，这样的真相，你要我怎么接受？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天真美好外表下，那颗因为爱而冷酷到底的心？我只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我心里洁净的雪儿，仅此而已……’
咏秋试图合上丽雪睁着的眼睛，可是无论怎么尝试，却依旧没能为丽雪合上。太后深深望着丽雪：‘孩子，我知道你的爱，我也心疼你。你的固执与你的倔强，使得你注定要万劫不复。孩子，你就安心去吧，你深爱的圣上，一定会好好的。’“圣上，珣妃虽然像是做了不少的错事，然则，斯人已逝，您就……”翊祁苦笑道：“母后娘娘，儿臣知道了，事已至此，就算恨她怨她亦是没有任何意义。”翊祁的手，抚上丽雪的面容，那双眼睛，终于合上了，她，是在等，等自己心爱的翊祁，不是么？别人，怎么也安慰不了，她的灵魂……
“雪儿，雪儿……”纨素跌跌撞撞跑进碧霄宫，眼前的景象，使得纨素，心如刀绞：“雪儿，我的妹妹。”无力再说些什么，纨素失声痛哭。太后惊道：“吟秋，琴心，快搀着皇后，小心皇后的身子。”翊祁上前揽住纨素，将丽雪的遗书递给了纨素，纨素看着看着，不由伤感万分。“皇后娘娘，珣妃的心意，您应该会明了。所以，请您节哀顺便，不要太过伤心。”月仪的声音，在身后轻柔响起。
然而此时的纨素，眼中唯有没有丝毫生气躺着的妹妹，“雪儿，雪儿。”明知道她不会再回应了，可是，还是那么不管不顾地呼唤着，自己深爱的妹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这样沉重的打击，重创了纨素的心。“素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翊祁心疼地揽紧她：“雪儿已经不在了，不要辜负她的遗愿，我们都要好好的，好么？”纨素没有回答，温热的感觉弥漫开来，使她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素儿，素儿？”翊祁的呼唤，仿佛遥远飘来，纨素没有办法回应。而众人，惊恐地望着，鲜血，瞬间汹涌地浸透纨素的宫裙……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三十三章 落花成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