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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颠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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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里有不可名状的某种封闭的气味。玻璃上凝结了大片的潮湿水汽。收音机被调试之后的微弱声音依然清晰,是莫艳琳欢快的声音,“我想说我会爱你多一点点,一直就在你的耳边,相信我会爱你永远不变,知道你一定会发现。”
这个城市充满了爱情,轻松自如的爱情,漏洞百出的爱情,矛盾的爱情,隐秘的暗恋。人们唱出爱情,谈论爱情,经历爱情。知道有些事情是会徒劳无功,无法得到解释和证明,却依然企图分明的我行我素,以爱的名义做自以为是的事情。
我伸手在玻璃上擦出一小块清楚的视野,大雪像一场稀少的灾难,但清言的肩膀让我感觉到温暖。什么都没问,清言只是默默抽出纸巾擦掉我的眼泪。这样的安慰很乏力,但是已经足够了。
下车的时候,清言和我道别。看着他眼神里的心疼,我试图笑出来,却扯出满嘴的苦涩。清言把我揽进怀里,让我的额头靠着他的胸膛。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放声大哭,我知道这个怀抱是安全的,有可靠近的温度,但他并不属于我。我又如何把这些混乱的往事交付给他,难道我要说:“你的绯闻女友就是我的前情敌,而现在变成了我前男友的亲姐姐!”
那个拥抱很轻,我脚向后退了一步就脱离他的怀抱。我说:“你回去吧,快回去吧。”
他摇头:“我看着你上楼再走。”
我转身离开。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注视过。一个人看着我的背影,听着我回家后关上门的声音。可以把背影留给别人,然后关起房门独自体会喜怒哀乐。
家里只有地灯亮着。爸爸妈妈都不在。柜子上有一塑料袋零食,应该是我妈买的。我打开一包怡口莲,躺在床上试图拼凑和整理回忆。
我一直理解宫城性格里让人为难的东西,比如叛逆,冷漠,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和不信任。这背后有复杂而强大的原因,还没出生他的父亲就去世了,还没懂事母亲又离婚。姐姐不愿意跟着一个强悍而态度任性的母亲,被继父带走。而宫城从幼年开始的混乱生活经历,成就了他最初和持续不断的颠沛流离。在宫城那里,我体会到命运的强悍与不可逆转,如果他跟许多人一样,有正常稳定的生活环境,他会快乐的多。
总以为,很多事情只要有心之所向并为之努力,结果总是好的,归宿总是幸福。也相信就算没有被告知,没有得以解释,也总能隐隐的操控全局。现在看来,最自以为是的人只是我自己,且在诸多猜测中,如何都不能料想苏小默就是宫城的双胞胎姐姐。那我一直以来在怨恨的都是什么,在漫长时间里的抓心挠肝算什么。
真是靠了!如果张美华听到这些一定又要天崩地裂似的说“太狗血了”!
怡口莲的甜腻灌进喉咙里,非常厚重而粘连的感觉。沉迷于这种糖果是宫城带给我的习惯,是我的一个瘾症。想着一会要好好刷遍牙,时间却越来越晚,在早晨五点钟,我收到张美华的短信:“豆,尿尿时间到!”
我笑了笑,回她:“还挺早么。”
在那三天里,只是睡觉,起床打开电脑,吃饭,看电影然后再睡觉。窗帘没有拉开过,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这么一直待在家里。
爸爸一直没回家。妈妈偶尔回来,但跟我没什么交流。新一年的开始,庸碌无为,平淡至极,挺没劲的。
如果爱对了人,什么都会是自然而然,就像喝掉一杯温水,顺畅而适宜。对此喜棠做了表率。明轩的家人和他,喜棠都已经太熟悉太熟悉。每次去,明轩的妈妈总是做很多好吃的,甚至刚走到楼梯间都能闻到红莲藕炖排骨的香气。什么都体谅她,似乎她已经是他们家的一部分,可以随时进入彼此的生活。
而后,苏小默和清言之间有过的一巴掌,也被苏小默用简洁的解释晃过去:“他是我弟弟。”言下之意,因为看到自己弟弟被殴打而产生的冲动,与清言看到自己好友被殴打后的激烈反应其实并无差别。这条殴打环以负负得正两两相抵的原理化为乌有——“没关系”。当所有人都有辜的时候,基本就可以无视之。于是大家变得无辜。
“太狗血了!”张美华在五秒钟的瞠目结舌之后惊叹道,手里装订成册的小抄啪一声掉在地上。然后她激动的说:“你的故事简直是脍炙人口!千回百转!扣人心弦!”
“故事?!这他妈是我的悲哀,我的悲剧!完美的悲剧!”我说。
张美华抓紧时间问她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的苏小默重不重?!她还手没?!”
“打完我手都麻了。估计她是忘记还手了。”我说。
“原来豆才是最大的赢家,大家都爱她。”喜棠说,“不过苏小默干吗这么抗拒你,非要拆散你和宫城,这他妈说不过去。”
“不是有啥情结么,估计她爱宫城吧!”张美华说。
“可她已经有清言了,总不能谁都要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张美华喷射着激动光芒的眼睛,瞬间就黯淡成一小块黑煤球。
“我下去跑两圈。”张美华说。
“跑啥跑,来例假了就安分一点,小心大出血!”喜棠说。
张美华闷闷不乐,撇撇嘴一边看书了。不高兴的还有刘金,估计是被我们源源不断的八卦搞的很烦躁。她叠好被子溜下床,换了球鞋大力关上门走了。
张美华情绪很反复,又开始说话:“我们要孤立刘金到什么时候啊?”
“始终,依然,永远。”喜棠说。
“她也挺可怜的。”张美华说。
“可怜啥啊。爱心泛滥的结果往往是招致自己的可怜。”喜棠说,“我还琢磨怎么把她弄出咱们寝室。跟刘金一起生活,我总觉得不安。”
“其实,刘金察觉到咱们的态度了,应该不会再做过分的事了。”我说。
“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不好的感觉。”喜棠说。
“呀!”张美华又一惊一乍,“我的经血像小溪一样汩汩的流着!好害怕啊!”
“日!换完卫生巾跟我们去操场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考800米。”喜棠说。
“在这之前,我还有最后的疑问”张美华见缝插针,“为啥宫城和她姐姓不同?”
“明显苏小默跟她后爸也就是咱们校长姓了么……”我说。
假期之后,我们的生活将要被持续半个月的期末考试代替。首当其冲的就是体育课考试。我们三个人顶着寒风畏畏缩缩的来到操场,非常绝望的得知,考试内容真的是800米。
喜棠力荐张美华去办缓考,张美华怀才不遇而心存不甘的嘟囔:“知道吗,在我小学的时候扔铅球就能越过最后那道线,直接砸在老师的脑袋上!”
“现在不是时运不济么。改天你再重振雄风。”喜棠说。
“好吧。不过我是雌的!”张美华说。
“哦好好好,重振雌风!”喜棠说。
张美华万般无奈的朝老师走过去,我和喜棠在一边做准备活动,伸胳膊踢腿啥的。一会喜棠就发现不对劲了:“你看那边,跟张美华耳语的是刘金么?”
我朝喜棠指的地方望过去,然后点点头。
“那个刘金又要造什么孽啊!”喜棠的反应非常激烈。
“好啦。她还能干啥。别想那么多了。”我说。
“但愿吧。”喜棠忧愁的说。
当我在第一组考试中勉强过关而庆幸不已的在操场边喘气的时候,喜棠神情痛苦的指着站在起跑线的第二组同学中跃跃欲试的张美华,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想要喊出张美华的名字,刚一张嘴就被冷空气呛住嗓子,不停的咳嗽。眼看着老师小旗一挥,张美华撒丫子跑开了,她把所有人甩在后面。张美华说的没错,她真不是盖的!这来自于自身良好的身体素质,以及失恋打击后的锻炼积累。
张美华用迅猛的速度,和颜悦色的跑完了两圈,然后步伐轻松的朝我们走过来。喜棠劈头盖脸开始怒斥:“妈的,你怎么不听话?!”
“我是办了缓考啊!不过刘金说她不舒服,求我帮她跑,我一时心软而且心痒痒就跑了。”张美华说。
“又是刘金!她还没完了!”喜棠说。
“你没事吧?”我问。
“我能有啥事。”说罢张美华搂着我俩去小卖部买柚子茶。
回到宿舍,张美华爬到上铺拉开被子睡了。我瘫坐在下铺放空。喜棠盯着宿舍门虎视眈眈,企图在刘金一推门就发动声讨。
在张美华小声呻吟的时候,我感觉头发里有某种温热的液体,伴随着腥和粘稠的感觉流到额头上。
而此时,喜棠惊恐的指着我大叫着:“豆!你的头流血了!”
我反应迟缓的摸了摸额头,看到指尖鲜艳而触目惊心的红,我使出全身力气惨叫一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