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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花灿玄机 33 爱煞 ...

  •   五天。我只用了五天时间,做到了一切。

      以为道观盈利作借口,令得观主心动,特许我同外间往来,又分我内院西廊一列房自由支配。我很清楚,我经营的无非是撩拨人们的好奇心,再用色相似有还无地满足那些好奇。诗词为旌──是和令狐綯赌气也好,是为想方设法可以著手查明晁妃的死因也好──这是我仅可凭借的最大筹码,再辅以馆内特色的素食,还有我绞尽脑汁回忆起的那些流行歌曲,都重用琴箫编了曲。又加上我在四方馆一役成名和攒下的小小人脉,吸引名士,也在所难免地吸引狂蜂浪蝶。

      我能想象外间必然传得难听,一个在道观的女道姑,不清心寡欲的修道,同无数骚客词人聚酒放歌,笙歌日日。我仍然很满意这个结果,我能想象那个莫名其妙扬鞭而去的令狐綯,他该多後悔不卖我个人情,却让我五天就搞定了所有事情。

      但我却没有想到,在我安排义兄混迹於往来宾客之中来观中相见,答复我交托他办的事情之前。最澄大师却先差了人来探望我。来人到的时候,我正研好墨,闲闲的在黄侍郎的公子送的私制的牡丹笺上写著和他诗:

      茫茫九陌无知己,暮去朝来典绣衣。
      宝匣镜昏蝉鬓乱,博山炉暖麝烟微。
      多情公子春留句,少思文君昼掩扉。
      莫惜羊车频列载,柳丝梅绽正芳菲。

      来的人叫做三津介杉下,是大师出家前的家臣。我在四方馆是见过他的,他专爱与我斗气呢,但我一一答上,他也真心服气,是一个坦诚可亲的少年人。他见我抬眼微笑之後并不招呼,便也不在意,自行安坐在我案几对面。我落完款印,整好袖襟,问道:“三津先生以为如何?”

      “呵,别人送诗给你,你和便该好好和他;既正做的事情做得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做呢?这正是大师不明白的地方,我也看得糊涂了。本是要来相劝,看了这诗,我,却不知道说什麽好了。”他一脸诚恳,重重一顿首。

      我倒不好意思了,解释道:“诗言志,不能逆其情。黄侍郎家的儿郎虽然不学无术,有辱家风,但却得著片刻快乐便是片刻。比身在万千愁苦、不得自由的人好多了。不得自由,所以难免要做不乐意的事情。你与大师来天朝,广见闻,研佛法,个中又岂无去国怀乡之苦。难为大师和先生体恤,屈尊来访,玄机感念,却也有难言之隐。”

      三津先生是明白人,也不再多问,转而和我聊起弈道和茶艺,半炷香时间他便告辞了。他端正地又向我严正一揖:“我定将姑娘的心志气度尽皆转述给大师,姑娘必不久居於此,来日我们还会再见。”

      我也不多辩,微笑答礼拜别。只是心中苦叹,心志气度,又於这纷扰的命运何益。正自叹惜,却见程光曦匆匆转过长廊,向这厢走来。此前,我让他去一向专给晁妃请脉、开方子的御医,再让他查当日元宵伴游有机会接触药碗的一干宫人。他带来的消息的复杂却超出了我的预料。原来那御医已遭不测,这坐实了晁妃他杀的猜测,但我却没想到,这姓高的御医早在晁妃出游前数月就被逐出太医院,收在大理寺。偏偏是见了光曦之後数日,他便送交刑部,定了死罪不等秋後,就处决了。更糟的是,光曦手上拿到了他死前默出的当日开给晁妃的四个方子,这方子按四季轮换,合起来恰恰是坏人体质的药物,分量偏差些许便可即刻毙命,但一直保持如此剂量,却不致死。如此看来,药方是出自圣上授意,圣上是忌惮晁家和尚家,却意不在致死晁妃;而参与了此事的王宗实却借此铲除异己。我不禁心寒,天子家的夫妻情分下原来却是性命相搏,晁妃非死於她老公之手,却是她老公给了人机会害死她。

      而王宗实要晁妃死,除了熟悉药方,再有的就是在药里调点“料”,自然可以做成久病不愈的假象。光曦却告诉我,伺候晁妃汤药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晁妃自漠北带入宫的奶娘,她也是晁家的人,光曦认为绝无可能是她,她如今也放到另一处道观中,日日默经。剩下的药渣药汁都验过,无毒。唯一有毒的只有被晁妃喝掉的那碗,既然如今已可确定碰过碗的只有两人而已,除了奶娘,剩下的那个人呼之欲出......我颓然。
      “好了。我大概猜到你在疑心什麽,虽然我不知道你怎麽发现的。你有什麽主意?”光曦皱眉道,“我看这事,未清楚前也莫要同小将军提及,怕他情急之下,自乱阵脚,反而误了为娘娘报仇的事。”

      “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的线索至此全断了,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药方也是口耳相传记录下的,我能做什麽呢?“事情,我也不清楚,只是,直觉娘娘那样的人,不该,不该如此。哥哥,你且让我仔细再想想,再想想看的。”

      光曦虽觉得我神色有异,却道是我捏拿不好如何面对尚沈珏,知道皇族内部的事,越多越无益,他温言宽慰一阵,嘱道:“现在见面容易了,你也自己小心,若非情势如此,我断不许你这般冒险,但凡有什麽不妥,切记得让绿翘来找我。我让光仲明日来看看她,你看这样可好?二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啊,光仲,我只觉心思更乱,若我猜测成真,光仲又当如何自处。我勉强笑应著,说了几句打趣光仲的话,再强做自若地和光曦话了话家常,一一问及落云和伯父,便两下散了。

      三月将近,蚊虫受了暖气还是嘤嘤嗡嗡,掌了灯之後扰人得很。光曦走後,绿翘默默过来,送了一小匣药膏,只说驱小飞虫用的,用的时候打开盒子就可以,方便得很,都是她跑江湖的时候自己炼草药做的。她放下药,便要走。无从找证据,我只有行险:“绿翘,我们共经大变,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拿我做姐姐看,说说体己话。”我看她沈默,便接著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只需告诉姐姐,你可惦念陈公子,我义兄今日来,和我说起安排你二人相见的事,你看,明日可好?”

      她立时动容,问道:“他可好?这样久,他伤势如何了?”

      我仔细分辨著她的神情,那关心不似装假,但她又为何帮王宗实呢?我决定兵行险著,沈声道:“绿翘,时至如今,有件大事,不得再瞒你。陈炜,遇到你之前,叫做程-光-仲。”

      绿翘陡然站起来,一瞬不眨地盯住我:“继续。”

      “光曦,光仲,光仪,是程家三子。光仲往南疆从戎,是因家仇父冤,战乱流离,这才化名作陈炜。实是程大人二公子。”

      她身躯簌簌抖起来,突地伸手握住我手臂:“我不信。你骗我。”

      我忍住臂膀的痛楚,立刻追问她:“你不信什麽,我为何骗你,你们一直受光仲大哥行险庇护,一家团圆,为什麽不信?有了光仲帮助,程家联合晁家、尚家,为朝廷除奸,为皇上保定泰平如虎添翼,有何不好?”
      绿翘从未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浮现在脸上,她眼神中有惊惧,重伤致死之时都视之平常的她,眼含惧意地看著我:“不,这不是真的。”

      “你爱他。相信我,什麽都可以过去的。只是,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绿翘,我必须弄明白。你爱他,而我也要保护我的亲友,我不可以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你可明白?”

      绿翘松开我的手臂,只一味摇头,垂首後大滴的泪直落到尘埃中。“他骗我,他骗我......”她哑声低吼著。

      “谁?”我冷静看著她。

      “他早就知道他是程光仲,他不是陈炜,他不止是叛军的当家,他是程光曦的亲弟,他骗我说这是最後一件事情,他骗我说他可以放过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情绪失控,说话颠倒,我听不懂那一连串的话中哪个他是他,轻声道:“一切都来得及,没有不可能的,你真心待光仲,光仲明白,我们也明白。”

      绿翘抬头,眼睛已是血红,可见她用力隐忍的愤怒,一个人愤怒,是无能为力的最後挣扎和爆发。她一字一句说:“他是我义父,是他让我潜去南疆,拉拢叛军,不成则杀;他养我十六载,他答应放过公子的,只要我,只要我做到最後一件事。”

      “你义父是──”我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想到那日晁妃暴毙,来的人有两个,一是令狐,另一个便是王宗实本人,我深吸一口气,“是王宗实?”

      绿翘瞪著我:“你什麽都知道了?你知道我落毒?你还跟谁说了?”

      我蹬蹬倒退数步,防她发难,急急道:“并无一人,绿翘,一切都可以重来,相信我。”

      她比我反应更快,探身要拿我:“不可能,他不会原谅我,他肯原谅我,他大哥也不会原谅我,尚沈珏更不会放过我。”

      我勉强用她和光曦教我的轻功步法狼狈闪躲:“绿翘,我真心待你,如若我不在意你,不会先来同你讲,瞒下大事。人都会有错,但这不是你放弃的原因,而是你改过的开始呵。你听我......”终究我那三脚猫功夫撑不了一刻,我肩头被她从左侧扣住,生疼,我一咬牙,继续道:“听我说,日後只需合力回护他,便自皆大欢喜,人孰能无过?”

      绿翘眼中凄凉。“你只懂得刺绣,书画,诗词,你和他真像,真蠢,你们信我”,她眼神一柔,旋即又冷,道,“我的命却是义父给的,你让我背叛义父?你不知道他权势倾天,你不知道他随时可以要公子的命,你不知道做这一切都是无用。鱼幼微,我是自私,我只要他能活,我答应了义父杀了晁妃,他便放过我们,如果没有你,谁也不会知道,我便带他走。”

      她一用力,我肩胛立时脱臼,眼泪也下来了:“绿翘,光仲心中充满了恨,他真心待你,你不能为他化解了仇恨麽,他为恨而活,你如何带走他。你们要永远脸对著脸,但是充满欺瞒,心隔千山万水地爱麽?”
      绿翘伸手握住我脖子,血红的眼睛细长而含情,她神思似不在此处,喃喃微笑起来:“我不在意,我没你读知道的故事那样多,我只要他活著,在我身边,他斗不过义父,所以我要保住他,只好杀了别人。我只要看他活著,他做叛军也好,做程少爷也好,做边防兵卒也好。他去哪,我便去哪。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我已经呼吸困难起来了,就这麽望住她美丽得几近妖异的微笑,就在眼前这微笑快模糊的时候,突然有人迫得绿翘放了手。我大口大口喘著气,定神看清,原来是尚沈珏,我连喘带咳,嘶声道:“不要伤她,她不是有意......”

      但尚沈珏不是一人前来,来的人还有一个,便是程光仲!我讶异至极,只扶定案几,不敢动半分。只见程光仲面如槁灰,垂首立在门口,手上似还拿著件物什儿。天啊,他听去了多少!他怎麽会在这里!
      绿翘见到光仲,便叫:“公子!”待要上前,又被尚沈珏格开,方才一击从她手上救出我时,沈珏招招杀招,已经下了狠手拍伤了她的小臂,这回又击在另一侧小腿,绿翘只得咬牙立住。一间斗室,我们四人占据三方,尚沈珏一边察我伤势,我摇首示意无碍,他却看出我肩头有异,手势纯属地接回去,痛得我喊出来。

      “你休息一下。”他柔声安抚我,却又以更温柔的语调说,“绿翘非死不可。”

      “你怎麽要来,为什麽光仲也来?”这不是我要的情况,这不是啊,你们来了反而更乱,我叫苦不已。

      “我们本是背了程大哥来探你们,程二哥等不到天亮,我也想念你,便说让他扮作应召的琴师,带他过来。”他的声音越平静,我知道越无救下绿翘的希望,我也猜到他们大半都听全了我和绿翘的对话,“我倒庆幸我来了,我不怪你瞒我,我知道你心软。但她非死不可,不止为小姨,你懂?”他抚住我的脸,并不是说服我,只是告诉我。

      这时,沈默良久的光仲缓缓出声:“我一开始遇到你,不是偶然?”他眼神空洞,似望著前方,又似望回过去在南疆的岁月。

      绿翘泪落如珠,不辩也不响,只能摇头,想迈步靠近门口,光仲却机械地退了一步,继续问:“所以,义军三位当家,只剩我一人冲出最後的重围,也不是意外?”

      绿翘细眼更红,似滴出的泪都要变作血来:“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极力救过天斐和司徒姐姐?”

      光仲继续问:“你不是要救我,你是要阻我上京刺杀王宗实,可是?”他眼眸中看不到痛楚,也看不到惊怒,似乎只是淡淡地在回忆一个不甚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的身体也在轻微地发颤。

      不料他问出这样的话,绿翘张了张口,又试著要说什麽,却喷出一口血来。尚沈珏也不再等,出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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