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玄机》心木

25、花灿玄机 19 皮影

　　程光曦回头看了一眼义妹，他想这一点点的隐瞒只会令这个女子的生活少一些烦恼，少一些登徒子的左攀右折，那言语轻薄的边塞子和那些过分阴柔的士族青年一样不会是她的良伴。她不是一般女子，她不会顺从地躲进程府，避开这事端，她会拒绝他犹如拒绝温、李的安置，而他能做的，不过是竭尽所能地守护而已。他看著她细细思量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这副模样的她，有些蹙著眉，双颊因为过度专注而起了绯色。他将他的手放在她肩上安抚，这是他能允许自己最大的逾矩了。
　　我总算将事情理出了头绪，抬眼时却看到义兄正在看我，便灿然一笑：“嗯，哥，我明白了。”於是转入药铺，照疗伤活血的方子，选了上等的药材，好作个应事的幌子。
　　“还有一事，恐怕还得劳动妹子。”程光曦忽然念及王大人前几日交托的另一桩事来，“为兄知道温庭筠温先生与你有师生之谊，平日多有照拂，他如今人在京城。中尉大人说起皇上颇为欣赏口角清新，情思真切的小令，闲里也有吟诵过温先生的作品。本要求一两阙词，孰料温先生近日越发清傲，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意思，外人不好动劝。不知妹子可有办法？”
　　他自然是离朝堂越远我越安心啊，但他半生潦倒，不也因为这脾气，官家人找来，是程光曦还晓得礼数周到，殷勤相请，若是别人，又不知是怎番光景。我轻问道：“果若不过是两首词的事情，那倒不难。别的就算了。”这便算应允下来，飞卿总有来探望的时候，权当带个话罢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裴澄赶回神射营复事，程光曦更往李府走得勤了，尚沈珏的伤也调养得渐好了，平日虽得了闲便调笑惹得幼微有些哭笑不得，却还算在李闻远跟前收敛了很多。这天按惯常送了药，幼微绕到书院去，孩子们却聚在一起玩著什麽，她一时好奇，悄悄探身一看，喝，是皮影呐。
　　“谁带来的好玩意，也不过来跟姐姐说。”我佯装生气，轻敲了一下圆乎乎的赵阿弧一记。
　　阿弧咧嘴，正换牙的他捂著头道：“四（是）腾（程）光仪啦。”
　　我招呼他们支起影幔，放了帘子遮光，点了灯盏。试起一只只皮影来。其中一只是个少女模样，锦绣衣裳，粉红腮赛过桃花豔，头上乌云如鸦色，设计也最是细致，各个关节都能活动自如。我试了两试，她动起来，孩子们瞪大眼睛，静静在前面看著。我让她蹲下，合膝，环臂，头深深埋在臂膀间，竟觉得那寂寞的姿势有七分像自己的样子，不禁也出了神。直到另一只皮影晃动，我才发现有人近前。原来是温飞卿，他示意我收声，继续看影幔。
　　却是他演起了一个书生来：“一地桂子，十里芳香，秋兴信步，拍遍栏杆。在下张生，试赏这万古长空，赏这一朝风光。” 他微微笑看向我，娴熟地牵起那书生的皮影，摆动著胳膊腿儿，有模有样地移步过来，向我持的皮影深深一揖，“是谁家小姐，只影背蟾光，任泪水辜负新妆，又让思绪扰得心神彷徨。”
　　我也支著那皮影徐徐舒展身体，向他拜过去，他随口胡诹了张姓，我便顺著去元稹的《会真记》，此时应该已经脍炙人口了吧：“或是这竹影翦翦，或是我忧戚容颜，让你辨不出，是托红娘传书的莺莺，夜半拜月在闲庭院。我为您来而欢喜，我为您终不可留而哀叹，事虽两桩，却统统只能答以泪眼。”
　　“世间的女子，谁人有您胸襟落拓，又添一副柔软心肠。世间的男子，谁能见过您，又舍得离开。看您盈盈拜月，细腰折若柳扶风，看您焚香祝祷，双眸泪若星坠空。请您记得我今日说这样的话：‘莫失莫忘’，请您收下我备下的口脂五寸，一合花胜。永夜中，您是我不变的念想。”他眼帘低垂，只看著那两只皮影，整个人半浸在暗处，声音却说不出的温柔。他手中的皮影，动作却如他日常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无从亲昵，只隔著若有似无的距离，比划著，递上定情的物什儿。
　　“始乱之，终弃之，负心的男儿千古一例，我虽怀有深深的恐惧，却也不能怨艾。我的私心爱恋，我的儿女缠绵，全是我作茧自缚的序言。您不久就要赴京，为了三千功名，为了万里河山。您不知道，天地分离，草木衰黄。而你与我分离，便将如参和商......”我微笑著待要说下去，那影幔却被飞来的石子袭倒。
　　“他是谁？”肇事者站在门口，口气反而像是受害者一般理直气壮。除了尚沈珏还有谁这麽无赖。我也不理他，招呼阿弧和光仪他们把东西收拾起来，讨厌鬼来了，皮影自然演不了了。
　　“在下温庭筠，这位想必是尚府的小将军了。”温飞卿倒是不以为忤，微笑著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