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玄机》心木

22、花灿玄机 16 绣鞋

　　我从程府赶回，天已大亮了。推了推门，昨夜只掩实了门，并无锁严。暗道一声侥幸，侧院没人，不等我放下心来。忽闻听得有人叫我名字：“鱼姑娘，起样早起。几时出的门，护院的兄弟们都不知道呢。”我一看，正是那个冷面阎罗龙四。该死。
　　当下也没什麽好脸色，懒得同他拽文，便假笑道：“龙护卫，家伯怕招待不周，特著我亲自去挑点新鲜时蔬招待大人一行。我是怕晚了菜就不水灵了，招呼不周，个个大人都给脸色瞧，我可担待不起。”还好，回来时光曦心细，嘱我去菜市挑些蔬果打个幌子，否则不知道怎样交代才好。
　　龙四见我确实拎了菜，一时间也想不出为难我的点子，任我进了厨房。我一屁股坐在灶台旁的柴火堆上，总算整个世界清静了。我闭眼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虽说光曦的坚定沈稳让我有几分放心，他怕我劳心伤身，直劝我不要多动思虑。事情的发生，电光幻影，我亦不是这个时代的妇孺，为人为己，我都得好好理理头绪。一半是我胆大妄为，一半是我运气好，恰恰好光曦头天才从外地赶回来，可能也是知道尚家的人出事。我合盘说与他前因後果，有他在，尚沈珏的安危暂且无忧。情知尚某必怪我，他信任的人似乎只有我伯父，而对於并不知道根底的我，只是命悬一线时的不得不依靠的人吧。我却在昏迷里将他交给义兄。他这样人这样骄傲，控制欲又那麽强......哎，能活下去就不错了，罢了，先不管他。至於光曦，他偶然间向我透漏的事情，也没想竟被我撞个正著。他让人替我整理妆容，送我回李府，又嘱我如何避人耳目。也来不及多言语，事出紧急，他的从容自若，只使我越来越肯定，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我面对的情形将比眼下复杂千万倍。
　　对对，我还杀人了。我想起光曦乍见猎户的尸体，第一个动作是看向我，他眼神复杂，他是怪我？还是怜我？是吃惊我的反应过於的镇定？还是心惊我历练生死还能站在他跟前叫声义兄？我的双手可算沾了血污？我不否认这个视人命如芥草的时代让我适应不良，心生恐惧，但我不会因为这个恐惧或自救而心存莫名的愧疚与不安。我眼色静如止水地望著义兄，他若知我，必不罪我疑我，亦不必过度悯我慰我。果然，他只是与我对视久久，终於眸子里重新浮出那种日常里的亲切，言辞短短，却语中带痛道：“难为妹子受惊。”言毕便差人料理佛龛，移走昏迷中的尚将军之子。我倾前，站在他背後，轻轻而又郑重地叫了声：“义兄。”千万句话，缩作两三行。言辞短浅无从量，心事点滴有泪藏。义兄，也许独你在这里才看得到真正的幼微吧。旁人看我，无非皮囊色相。
　　伯父这边，我还得好生说明原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是还得避过姓裴的耳目。我不该再多想那些兜兜转转的心情，眼下安顿好局面是真。那该死的龙四，神出鬼没，听他的言语，似乎在监视我们。本来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这次给的由头，也不知道他信几分。唉。“该死的黑脸阎王。”我恨声道，发泄一样冲空气里扮个鬼脸。
　　正呲牙咧嘴间，忽听得一声朗笑：“让我猜猜，是哪个可怜的人得罪了鱼姑娘？”
　　我惊得跳起来，见鬼，在自己家里也要日防夜防了！我拿眼瞪著始作俑者──裴澄。
　　“呵呵，是龙四麽？”他也不在意，自说自话地接下去，“他人在前院练剑泄愤，姑娘不也让他吃瘪了，还不消气？”
　　“官字两个口，民女可不敢跟官爷说理。”我没好气地说，“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冲我横鼻子瞪眼的，我有机会让他生气？”
　　“呵呵，他瞪你，你就生气。那你现在瞪我呢？”他一瞬不瞬看著我，笑意盈盈。他总偏爱青色系的衣物，即便今天颜色清淡，也杂织了湖蓝的丝线，越发显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我翻个白眼：“那我马上和落云她们给官爷们做饭，不然还能如何。君子远庖厨，大人没听过？”我看他不动，便想绕开他走出门去。
　　他退一步正好拦住我去路：“我替龙四赔个不是。他是因为和舍妹情同手足，怜惜她在李家受苦，迁怒给姑娘，是龙四的不是了。”
　　我一挑眉，这龙四心里，我大概是蜘蛛精之类，那打人不怕出人命的裴大小姐才是娇滴滴被欺负的仙女吧：“怎麽，裴大人如此清明，就看得过眼亲妹子被我这妖女抢相公，不打抱不平？”
　　他一愣，是没想到我这麽直接，但却马上说：“或许原先我也不在意，可以任龙四为难你，如果你不知进退。只是，呵呵，这番见过你本人......并不如我想......我猜，很难有谁能左右你吧？李亿他要藏著你，怕也是自讨苦吃。你如今住在老参军府上，已经说明一切了，不是麽？”
　　我冷哼一声：“裴大人，小女子不是什麽厉害角色，什麽左右不左右的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这条命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一遭却是拜李夫人所赐。士族固然有草菅人命的权力，但也须知道，并不是你家妹子会疼会落泪。转告龙侍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又执意要出门，他又退一步再拦住我，皱眉道：“裴玲有伤你？”
　　这麽些日子，知情的人没人敢提这个事情，不知情的更无从问起。他突然一问，我也不禁将身无所托委屈附加到鱼惠兰身上，添了些身世之感。同样是女儿家，只是命运不同而已，何至於云泥之别若此。我不由咬了唇，狠狠瞪他。
　　“嘘,不哭。”裴澄用指头划去我的眼泪，我才惊觉我瞪著他的时候，泪却不自觉地溢出了眼眶。一定是连日太累情绪失控。我连退两步：“裴大人，自重。”
　　裴澄缓缓上前一步，仍将我罩在他身影之下。厨房暗得很，门口的亮光投入，我逆光看不分明他的神色。但他的气息无害，我却更加提醒自己裴澄来此的目的，让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小心情绪泛滥漏了破绽。
　　裴澄看出我努力武装自己残兵败将般的情绪，却误解了意思，以为我只是倔强不肯示弱，更放柔了声音：“鱼姑娘，我只是替舍妹道歉而已。她的脾气做哥哥的怎会不知道。若觉得委屈，尽可以与我讲来。”
　　我深吸一口气：“裴大人，我现在还是李补阙的妻房。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他轻描淡写地问：“在李亿片言不留，匆匆自去之後麽？李家，如果聪明的话，也为不会给你个明白的承诺吧。”
　　我攸地收紧心口，裴澄说话直接，偏偏可恨句句属实。我虽不在在意与李亿的情份，却也禁不起他这样讲。言辞上一时找不到回击的法子，我也管不得许多，抬脚侧踢向他，然後想跑掉。哎呀，跟官斗什麽，脑细胞死一半。
　　他又一笑，竟不紧不避地，也没见他身形移动，捉住了我的脚踝。我失了重心，斜倚在灶台，又惊又羞。他却也突地变了脸色，我顺著他目光瞥去，才发现我的绣鞋上赫然有一排撒开的血污，已变作深褐色，怵目惊心的与白绫缎面形成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