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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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整晚，又是接风洗尘又是举府欢庆，让我觉得似乎并不只是我回到府里这么简单，而是在过大年三十。
第二天很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我藏了些东西在怀里，假意说要出门去玩，便扬长而去。
走到街角，忽而心悸，我转头，看见“老爸”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
向他挥了挥手，我慌忙将头转回来了。眼眶微微地热了起来。再见了，“老爸”，我想，我怎么样都是会记住你的。
记住，你这样的慈爱。
儿行千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
却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干什么。
转过街角，就是闹市。
再走到尽头，就是悦来客栈了。
只要踏进去，我就要择清过去的一切，我就不是闺秀，也不是什么穿越过来的万能大神，除了知道事情的发展动向之外，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江湖女子。
行走江湖，随时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随时都可能碰到妖魔鬼怪，随时都可能遇到可怕的危险。
而且，我要对抗的，是豢养魔兽多年，步步为营陷巫后，杀巫王，以坐拥天下为心愿的大野心家。
他绝对不仅仅是有野心那么简单，他还有实现他野心的力量，有他的爪牙。
迟疑了一下，我缓缓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
看眼前一群衣衫光鲜的少年或背长剑，或跨腰刀，纷纷扰扰从我面前争相拥过。犹如波动不宁的池水，焦躁得很。
多半是去参加比武招亲的人吧？我忽然有些可怜他们。他们不知道，比武招亲的相遇，怎么也比不上苏州城门口的那一剑来得印象深刻，月如那样骄傲刚烈的女子，怎么会屈服于这样的糜华之下？
对的，怎么会屈服了呢？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还不到担心胜败的时候。
我抱紧了怀里的狐皮披风，踏进了悦来客栈的大门。
才走进客栈，迎面便碰上了正巧从里面出来的逍遥和灵儿，我忙打了个招呼：“灵儿，逍遥！”
灵儿神色一喜，迎上来道：“傅姐姐，逍遥哥哥正要带我去城里逛逛……”
“那倒巧了。”我闻言一笑，“我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要论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我可比这个半吊子强得多了。”说着我抬脚又去绊李逍遥。
不过这一次他反应却敏锐得多了，轻轻一跳避开我一记扫堂腿，瞪我一眼道：“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可不灵啦！”
“算你机灵。”我扮个鬼脸给他，“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人。”
“傅姐姐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么？”灵儿好奇地问。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在柜台处报上了上官子楚的名字，掌柜的查了查记录，抬头道：“的确有这个人不假，不过按照报名的顺序，他今儿个该去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在现场了吧，姑娘要不到那儿去问问看？”
我一怔，挠挠头，不过转念一想也对，那家伙是个死脑筋，他说要在“悦”来客栈等我就不能在“风”来客栈“雨”来客栈，一定是实实在在的悦来客栈，而悦来客栈早就被林家包下了，他想住在这里就必须要参加比武招亲。
不过……以他的功夫想要战胜月如似乎还是绰绰有余，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件事情？
一大早萌生的悲伤不快担忧登时烟消云散，我忽然觉得自己心情很好。回头冲着跟过来的逍遥和灵儿一笑，我道：“我们去看比武招亲的热闹吧！”
三个人才踏出客栈，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所谓“铁口直断”的招牌布幡。
心里暗暗留意。这人在游戏里算逍遥和灵儿的命运算得奇准，却不知道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他能不能算得出来我的目的，我的命运？
算命仙一见我们三个，忙凑过来道：“铁口直断，不灵免钱……几位要算命么？”
李逍遥顿了一下，反问道：“不灵免钱？”
那算命仙忙点了点头。
“好啊，那就帮我算算我最近运气如何。”李逍遥很大方地道。
算命仙盯着他看了大半天，方一脸神神秘秘地道：“公子气色泛红，面带桃花，准是走桃花运了！女子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公子千万谨慎，切记，切记。”
李逍遥似也没当真，但听了这般恭维的好话总归还是有些有些眉飞色舞，得意忘形起来：“嘿，我有桃花运？”
我白他一眼道：“你都遇到灵儿这么好的姑娘了，还不算走桃花运？”
灵儿被说得脸上一红。
那算命仙欣喜来了生意，忙问灵儿道：“这位姑娘要不要也算一算？”
灵儿被我们两个夹在中间取笑，脸已经红得都有些紫了，活像一只茄子。她正巴不得有人来岔开话题，于是欣然道：“好啊！”
那算命仙端详了她半晌，道：“姑娘瑶光聚顶，灵气逼人……实是世所罕见，在朝必为帝后，在野亦为人杰……”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脸色忽然一变，“但……眉宇之间隐含煞气，恐怕……近日内必有劫难！”
逍遥脸色登时变了，一把将灵儿扯到身后，连呸了几声，瞪了那道人一眼，道：“鬼话连篇，灵儿，我们走人了！”
偏偏那算命仙还没有点直觉，忙追上几步道：“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你不是说不灵免钱么?”李逍遥问。
那算命仙这才算知道自己惹翻了这位主顾，于是只能长叹一声道：“唉，贫道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太多未免不美。”我看够了戏码，闲闲在旁边接口，“道长，您这张嘴，委实是不适合做生意啊！”
“与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逍遥过来拉我，“走了走了，再不走连热闹都瞧不上了。”
“等一下嘛！”我挣开他手，笑嘻嘻地凑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我想听听他能用什么鬼话来骗我。”说着我昂首挺胸走到那算命仙跟前，张开手掌露出里面的一串铜板来，道：“道长，这样吧，既然您这么喜欢说实话，您就来算我的命吧，只要您说了实话，我就把这个钱给您，还把刚刚算命的钱也一并补上，怎么样？”
那算命仙眼睛微微一亮，随即迟疑了一下，嗫嚅道：“贫道……贫道……”
压低了声音，我道：“我知道您方才说的都是真话，所以您说我的命，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是真是假当然一辨就明，您可别拿走江湖卖艺的那套把戏想来糊弄我。”
那算命仙脸色微微一变，抬头来看了我半晌，忽然锁了眉头，道：“姑娘您这钱我不敢收。”
我闻言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的命格乃是天机。泄露天机，贫道只怕不得好死。”那算命仙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我厉声一喝，“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姑娘灵质天成，乃仙佛之相，却有煞气冲顶，乃是猛鬼之厄。上下其间，皆非人道，贫道身为凡俗之人，不敢妄言。”那算命仙说罢一躬身，竟连钱也不拿，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早就说了他满口胡说八道，你却偏偏不信，看，跑得这么快，这不是心虚才怪。”李逍遥在旁边道。
“傅姐姐，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灵儿问道。
“你不会真的信他那连篇鬼话吧？还什么‘上下其间，皆非人道’，难道你还是猛鬼不成？”李逍遥接口问道。
我强打起精神来微微一笑道：“果然江湖术士而已，满嘴胡说八道，枉我看他一派仙风道骨，还以为是个隐匿高人……是我看走眼了。”
“哈，哪里有那么多高人可以给你随便走走路就遇到了。”李逍遥说着还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说。
随口敷衍着他们，我心不在焉地带着他们向林家比武招亲的场地走去。
他们不知道，我却知道。
我身上是失了七魄的死魂，还纠缠着猛鬼，他那后半句话是全然印证了的，但我却不知道他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偏偏越是不知道，我反而越是紧张。
灵质天成，仙佛之相。
他看不出灵儿的身上的仙灵之力，只说她“瑶光聚顶，灵气逼人”，到我这里却说我是“仙佛之相”，莫不是这个身体上真的有什么奇怪的，我所不知道的力量？
左思右想之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比武招亲的会场。
李逍遥拉着灵儿二话不说就从人缝中挤了进去，我却被挡在了外面，推推搡搡许久才勉强挤进场去观战。
不过来得正是时候。
只见台上一个穿着浅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抱剑而立，衣袂飘飘，风神俊朗。
一声“上官子楚”险些脱口而出，我愣愣地看着他向台上的林月如轻轻一躬身，气度潇洒。
台子一侧的林天南手抚长须，含笑微微点头。
“正所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林小姐丽质天成……”上官子楚忽然说起话来，声音仍是那么淡淡的，可是一连串唐僧似的叨念恨不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可以用于赞美美人的词句都说了一遍。
底下众人一阵起哄。
林月如听到一半就有些不耐烦了，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来，冷冷喝道：“休说闲话！放马过来吧！”
“对小姐这等天生丽质的佳人动手，这岂异于焚琴煮鹤暴殄天物，有道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是一连串的迂腐书生专用台词。这一次就连林天南也有些不耐烦了，由点头变成了摇头。
我忍不住在底下笑得前仰后合，好在周围大多数人都被他逗得议论纷纷，才不显得我过于扎眼。
林月如柳眉一竖，恼将起来，索性不再多说，右手一扬，长剑出鞘，迎面向上官子楚杀到。
上官子楚似是被骇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拔剑来挡，方才的风采登时都不见了。
底下一片嘘声，刚刚被他的风华所扰的竞争者们此刻加倍努力地喝着倒彩。
林天南的头摇得越发厉害了。
月如紧紧绷着一张俏脸，招招紧逼，毫不留情，大有想把上官子楚一脚踹下擂台的趋势。
上官子楚狼狈不堪，每一剑都在间不容发的刹那才来得及避开或者挡格。
我笑嘻嘻地看着台上的局势。
斗到分际，只见月如一声轻喝，引剑一挑，剑尖嗤嗤有声，端的是霸道无敌。
“如儿！”林天南一声断喝。
上官子楚跳开一步闪避。
哪知道月如那看似用尽全力的一剑竟是虚招，只见她手腕不知怎么稍稍一转，剑势忽变，嗤嗤破空之声大作，上官子楚似是闪避不及，啊了一声，翻身从台上跌落。
我心脏忽然一阵紧缩，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刺中了么？他……他受伤了么？
众人跟着哗了一声，全为月如这一剑的霸道风采所折。
月如静静地站在场边，俯视着跌落台下的上官子楚，阳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有些模糊。苍白的模糊。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那一剑该也是花了她许多力气的。
我拼命推开眼前的人，努力靠近跌落台下的上官子楚。我看不清、看不清方才那一剑是不是有刺中他。
“下一个。”漠然开口，月如收剑回身，重新站在出场的位置上。
终于推开最后一个人，我匆忙地扑向那浅色的影子。
身上一暖。
我一直抱在胸前的狐皮披风落在地上。
他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肩。
我伸手去捶他，低声道：“你……你装蒜也不要这样逼真，我……我……”说到这里我声音忽然一哑。
我怎么样呢？
我该怎么样呢？
我们明明……明明只是同行的伙伴而已，我们的关系，和我跟逍遥的关系，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淡淡地无所谓似的笑，应道：“下次不会了。”
“每次都是‘下次不会了’。”我忽然一笑，推开他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这次不会了’？还有，我还真的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你，也是会撒谎骗人的。”我回想起方才他在台上的表现，登时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装得真像。”
“不装得像一点，怎么骗人呢？”他淡淡反问。
我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嘿嘿一笑道：“也对。总之你就是个天才演员。”
“演员？”他有些疑惑地眨眼。
“嗯，就是……”我本来想说就是“戏子”，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好，这个年代里说人像“戏子”总觉得就如同说人像“青楼女子”一样不礼貌，顿了一下，我改口道，“就是很会骗人的人。”
这么说，也没有错吧。善于表演的人，的确就是很会骗人的人，只是，也许他把自己都骗了，骗得自己相信自己就是自己所演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
他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这个说法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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