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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

  •   古城的大街小巷,是流行音乐的天下,杂烩着摇滚蓝调爵士的各种元素,在各式扬声器里璀璨。音像店,服饰店,购物广场,处处播放人气歌手许卉琳的新歌。
      任家的乐器行,坐落在繁华街区的东段,由三层楼的民国建筑改造而成,面向人行道的透明橱窗玻璃上挂着电视墙,正在播放美国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中帕格尼尼主题音乐片段,引得一个女生驻足观看。
      皮鞋踏上一小片落叶,她的手指贴在玻璃上,看得认真。
      影片中男主角穿越时空,隔着几十年光景找到女主角在河岸相逢的时刻,她自玻璃反光里看到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从自己身后走了过去。
      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十八变奏……任月朗听到音乐,本能地在心里默念,他径自推开乐器行的门,迎面而来的冷气将他与外界的酷热隔离,玻璃门自动合上后,街道上马达、鸣笛的嘈杂声消寂,只有几位顾客叮叮咚咚试琴的乐音传入耳朵。
      琴行小弟正在柜台后埋头看报纸,一抬头,瞧见他,便傻乎乎地笑:“嗨,老板大哥,老板会来么?有个客户说她想约时间带女儿来看大提琴。”
      “任天赐有事情,客户的电话给我,我来联络。”
      突如其来的,“老板你好!老板辛苦啦!”怪里怪气的腔调。
      任月朗惊诧地看向工读生小弟,对方举起双手,“不是我。”
      “老板,再来一碗。”
      任月朗瞪着它。
      发声的,是黑色八哥,昂然蹲在收款机边鸟笼里。
      任月朗的嘴角微微扬起,“这句我喜欢。”
      “这小黑是老板弄来的,说它极好吃,超会拍马屁,又势利,非常对他味儿,”琴行小弟嘿嘿笑,“放它在店里,比招财猫管用。”说着,给那八哥喂了点鸟食,那八哥果然回应:“哇!再来一碗。”
      被美食惊喜到的语调令身为厨师的任月朗心情大好,在嘟嘟声之后,愉快地和客户聊起来。
      街道上的嘈杂声伴随玻璃大门再次被推开又关闭出现又瞬间消失,而生灵的感应能力比人类强好些,八哥扑腾翅膀,“小姐真漂亮。”
      那刚进门的女生很是受惊,忍住夺门而逃的冲动,僵硬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终于看见它,呆了半天,对上前招呼她的工读小弟露出勉强得不能再勉强的笑容,“好……好可爱。”
      工读生腹诽着烂鸟臭鸟,礼貌地对她微笑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她摆手,“我看看书,不必招呼我,我自己看就好。”
      “呵呵,这边是曲谱,那边是乐理教程,您慢慢看。”
      她点头,眼角余光扫到里店一个坐在钢琴凳上讲手机的男人背影,依稀像是之前自己从橱窗反光中看到的人,她也没在意,钻到曲谱架中开始淘宝。

      任月朗敲定事宜,走向收银台写单据,见小弟在为顾客结账,便排队等在她身侧。
      “小姐,一共是197元2角,可您给我200元5角,呃……这5角实在是没有用处,您有2角的话就给我我找您3元,没有的话我就找2元8角给您就行啦。”
      “噢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糊涂了,我应该有,我找找找找。”
      任月朗半倚柜台,耐心等候,眼光瞄到她右手在斜挎包包里翻翻捡捡,左手拿两本乐谱的同时,还有办法腾出食指摞额前刘海,她的脑袋被外侧的那本《巴赫十一大著名康塔塔》挡住,是以在他眼中,这女生的脖子上长了本摇摇晃晃的绘有教堂彩色玻璃封面的书。
      “啊哈2角!我就记得我有的么!”伸出右手,亮灿灿的两枚新硬币在她掌心宣告她引以为豪的记忆力,两本乐谱同时被她“啪”在柜台台面上。
      脑门上的刘海已被她越拨越乱,看上去实在狼狈,可任月朗却看得怔住了。
      “……”
      我在哪里见过她?
      见她拿了小票欲离去,他脱口喊:“等等!”
      那女生回头,不是很有兴趣地直视他。
      ……小姐我在哪里见过你……
      问?
      她明显不认识自己,并且貌似正在摩挲手中的手机,打算报警还是直接砸他过来?心念火光电石,他反手从柜台里抽出一张纸,客气道:“您好,可否请帮忙填张这个?”
      她扫了眼A4纸张,再度抬头,依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她也客气道:“您好,我只是买了两本书而已。”
      工读小弟好奇地伸头看,A4标题为:顾客售后服务表单。“呃……老板大哥,”连工读生都替她说话了,“这个好像是购买乐器等大件产品才需要填写的吧……”
      “行业竞争激烈,虽然只是买了两本书,但顾客至上,也应同样用心服务。”任月朗十分自然地露齿而笑。
      工读生咳嗽中。咳咳咳,老大你吹牛暨瞎话的能力一点不比老板差。
      尽管完全不相信,她还是接笔了。若在平时,她绝不会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样写给一陌生人,但此刻他附送的温暖笑容,让她突然忆起某年某月的某个人。
      任月朗暗自舒心,果然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任天赐这种招牌笑多了,就能派上用场。
      她一笔一笔在问卷上认真打勾勾,任月朗越来越怀疑他们真的似曾相识。
      他努力使自己问得随意:“嗯……那个……我们是不是见……过……?”
      工读生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接起,很不愉快地说:“你好,我的窗帘被我拽坏了我只是想买几个滑轨上的小滑轮,你那个雇员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还要我留电话,我很不喜欢留手机号的——不也没什么关系,好吧,呆会儿我再过去可以买到么?好谢谢。”她挂了电话,切换得极快,“刚刚你说……喔,要说见过的话,也算吧……”她继续填写,语气轻飘飘,漫不经心地回答。接下来又是她讨厌的地址、邮箱、手机,最后签名。
      这样的答案完全没令任月朗豁然开朗,口中的和笔下的矛盾行径也没让他转变过来,搞到她的联络方式更没能让他欢欣鼓舞,因为他的神经,彻底、完全纠结在了她的签名上。
      “完全没有想到,你会叫这个名字。”这是假名吧?
      “我就叫这个啊,老板好象不相信?我的身份证上印的也是这个,所以,你问我们是否认识,我的回答是——,”她抬头,原本严肃的脸庞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一字一字地道:“你,认,识,我,的,名,字。”
      她果然当他猥琐男了……受挫的任月朗瞪着她新买的乐谱,“巴赫十一大著名”刚好被他的手掌遮住,徒留三个黑色宋体——
      康塔塔。

      任月朗一回家,就一阵风状刮过,在某房门前停步,毫无节奏地“啪啪啪”拍门。
      里面懒洋洋的声音问:“谁啊?”
      居然问他谁,那好,“扫黄办,临检查房。”
      门被打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和他平视:“你要干什么?”
      任月朗打量了他一眼,嫌恶地掩鼻,“我要你把衣服穿上。”
      “真扫兴。我还以为是我叫的特殊服务,看看我,都脱得只剩底裤准备好了。”房里男人无所谓地转身,倒回床上对电话里笑:“没没,没有什么特殊服务,我在家呢,亲爱的。”
      任月朗懒得同他斗,在这个房子里,这家伙敢随便找女人来的话,外公会杀了他。他直奔房间的橱柜:“你的相册放哪里了?”
      床上男人充耳不闻,继续和电话里的女人亲来亲去。
      他要讲到几点!?任月朗找不着想要的东西,不爽地回头朝他喊:“先生你叫完特殊服务怎么不付钱!”
      “啊——”电话里女人惊声尖叫,“老娘最恨吃霸王餐的了!任天赐你真恶心。”啪嗒,挂了电话。
      “宝贝!宝贝!我没有啊……”任天赐无辜地看着手机,转而怒视任月朗,“你知道我追了她多久么!?我前所未有地追一个女人动用了三天!”
      “真漫长。”任月朗丝毫没有讽刺之意,他这个表弟谈恋爱比人家三步上篮还快,一旦某个女人需要任天赐花三天时间来征服的话,那绝对是宗师级的恋爱玩家了。“我也在为你哀悼,但留份遗嘱给我还行啊——到底你的相册在哪里?”
      “那个柜子最下面的左边抽屉。”早被遗忘的角落,“你要找什么?”没有香艳电话讲,他开始觉得有点冷,摸索着卡通睡衣裤穿上,躺在他海藻绿的床单上,斜倚柠檬黄小靠垫,一副“请快来扑我”的模样,观看任月朗翻着他的相册。
      “我要找……一张脸,似曾相识的……很遥远……”他细细翻看,几近自言自语地。
      任天赐哼笑,“恋爱了。”
      “没有。”
      “也是。你一贯追求低调,装木讷,怎么会有女孩子留心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最起码的泡妞技术都没学会,难怪姑妈要我看有没有合适的前女友介绍给你,啊嘎嘎。”他是很无聊,发出胜利的欢呼。
      “正因为我洁身自好,家里人才放心让我在国外生活。道理同你这种采花大盗,”任月朗认真翻着,相册里,他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和不同女生的合影,占了大半本,“当心哪天采花不成被花扎。”
      “淡定点,想摘花就不能怕被刺,怕被刺就不能动真情,”任天赐忽然就唱起来:“眼里流出了白雪,碾碎的日光,风干的温泉,化为依旧穿行在地铁的呜咽。”
      他唱的这段,正是此刻的电脑音箱里放的歌。任天赐的音箱是电影《机器人瓦力》里那个珠圆玉润的伊芙的形状,底座有个激光发射器,在小伊芙的头顶散发粒子光束,空中书写播放的歌名。见他都跟着高唱这华语流行歌,任月朗撇唇,“至于那么投入?”
      “你不觉得好听?这可是去年横扫亚洲乐坛的许卉琳的出道成名曲《Love was...》,词曲都是她自己写的。”
      任月朗顿了顿。在他耳中,没有所谓好听与否,只有起始的两个同音反复,连接柔和的下行级进后跟八度上行跳进,这首歌不一般的地方大概就是它那个八度大跳出现得非常早,给人以意料之外的惊艳感。至于演唱者,声线一般,高音不稳,即使做了处理也还是中气不足。单就流行歌曲来说,总体听着旋律线也算不错,就是词太傻,看在她是创作型歌手的份上,他没出口打击任天赐,手中已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本已将它合起,不抱希望,紧接着又骤然将它再打开。
      他抽出其中一张相片,拎到任天赐脑袋边。“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她?”
      任天赐看了眼他食指划着的脸庞,原本一直处于勾魂状态的眼眸瞬间暗去,“我困了,我想睡觉。”他倒下埋头,扯过被子。
      任月朗猛地掀开,“不许睡。”
      “我偏要睡。”卡通睡衣男努力抢被子。
      任月朗突然松手,那孩子就倒下去了,可见他拽被子拽得多卖力。“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你干嘛这样?”
      “哎不记得不记得。”
      “你明白你忘记了谁的话,证明你还记着。”站在床沿,单膝抵被,任月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明显不得答案不罢休。可怜的任天赐与他僵持良久,终于轻叹一声,从被子里露出眼睛,重新审视起那张照片,觉得又拾起了好多回忆。“一年多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任月朗又看了眼相片,里面是一群穿篮球服的小伙子,当中一个美色逼人的是任天赐,而其间另一个帅气的男生,搂着个头发长长,笑靥如花的MM.
      “我叫她草莓菌。”任天赐隔空指指她,突然奸笑道:“话说我们两这样讲人家八卦也很三八嚎?”
      任月朗瞪他一眼,认真问:“草莓君?”
      “是蘑菇那种‘菌’。这相片是我上大四时候的篮球联赛结束后拍的,她是这男的女朋友,因为名字满可爱大家都记得。说起来,记得又怎样,什么消息都没有了,即便到今天我还没忘那时她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康塔塔,不是德国巴赫的那个古典, 我是中国创造,Made in 198X, Made in China.’”
      “……”任月朗恍然。似曾相识,这就是他所以为的似曾相识。难怪第一眼觉得见过她,他们曾在任天赐的相册里,不期而遇地打了个照面。
      可是任天赐,兀自回味的笑容像无边的海岸线般加深,仿佛星星月亮都聚光在他身上,“第二次遇到她是去年,她穿了件有红点点花样的娃娃裙,一个人蹲在教学楼拐角的角落里哭,像极了顶着蘑菇盖的小草莓。听她说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我就忍不住和她约会了一次。”继续笑。
      “什么?”
      “约会啊。一次。”
      任月朗食指来回抚着相册塑胶,“然后?”
      任天赐摇了摇头,只是次约会,然后没再见过,没有然后。
      再次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任月朗思索片刻,“照片送我。”他将相册摆回,只攥着那张照片,欲离去。
      “不行。不答应。不可以。”他的纪念呢,怎么能随便给人。
      任月朗摆出无所谓,打算死磕的样子,靠在柜子边,左手放进口袋握住手机,那头同时任天赐的手机响铃,他提醒:“你那个‘老娘’又来找你了。”
      任天赐乐呵呵地转头接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气得大吼:“搞什么打我电话的是你!”
      再回头,照片连人都已经不见了。

      他走过庭院的时候,不自觉地放缓步伐。
      一抬头,朗朗星空,月夜飘香,池里的荷花就要换过这季的年华。和照片上的比起来,今天在乐器行遇到的那个,眉眼全部都是她,只是神采截然不同。
      大家好,我叫康塔塔,不是德国巴赫的那个古典, 我是中国创造,Made in 198X, Made in China.
      可以想象这句话怎样从一个抬头挺胸的女孩子口中说出,她必然是骄傲的自信的。而今天自己遇到的那个,只有两个字形容,瑟缩。
      原来,她的容颜只是曾在任天赐相册里看到的一个记忆残片,之前有些过分执著于这个人,也只把与她究竟是否相识当作自己生活里的一场悬疑剧吧。
      一定是这样,这个世上,当然不会有什么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事。
      帕格尼尼主题第十八号再次在脑海里出现,他有些失笑这自以为是的缘,重新挪步,缓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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