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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进京受封 ...

  •   转年,赵紫极十四岁、太子十八岁、南宫旬二十六岁,先“昱王”三年祭奠在即,南宫旬三年孝期将满,天子恩诏进京受封。
      此时南宫旬锦衣玉带、前呼后拥,与八年前因“走马堆”之功进京受封时的意气风发不同,与三年前抗命私自回京探亲时的悲愤徜徉亦不相同。京西十里“望君亭”,西关一行进京拜遏人等整顿稍息,南宫旬独坐凉亭东望帝都,缓缓伸出半个手掌将帝都远景罩住——陵源国都城不过在其股掌之间。
      回京递上参见的折子,未得天子亲晤,传出口御是一径的温婉安抚,只道妥善打理家中诸事,容后召见,对封赏之事只字未提。南宫旬领命返家,三日后为老“昱王”祭典,家中管事已将诸事安排妥当,只等南宫旬、南宫彦兄弟二人返回主持祭祀。
      祭奠当日,吊唁往来者众,多因仰慕南宫旬之名而至,亦有朝中故旧及闻风而动、善度时势之人。往日大忌,弟怙母孤,昱王府声势不再,堂前冷落车马稀,门可罗雀,今日重振声威、悼者如织,与往日可谓天壤之别,世间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至掌灯时分,僧侣咏颂超度暂缓来客稀疏,却仍不见曾令学来祭。南宫旬转念一想,暗道曾令学有此作为也称审慎,虽然两处已经暗中结盟却要隐秘行事,但今日耳目杂乱并非见面的时机。
      翌日,南宫旬与曾令学约定至京城“揽月楼”会面,南宫彦、刘仲仪同行。约定之时将至,仍不见曾令学到来,见此南宫彦欲言又止,南宫旬虽沉默不语亦暗生疑窦。此番进京曾令学似乎刻意与西关诸人疏离,反应冷淡。
      顷尔,曾府家丁来报曾令学晨起操练不甚损伤筋脉,现卧床不起无法赴约。
      闻言南宫彦怒极拍案而起,言道:“竖子小人,反复无常!为何早不伤晚不伤,偏偏此时受伤?且不论伤重伤浅,既有变故为何不早来禀报?尔等此时来报与爽约无异!如此势力贱奴,留着无用,不如杀了干净!”
      说罢既要拔剑出鞘,家丁惊急惶恐无法言语,只不停求饶。
      见此情景,南宫旬按下胸中怒火对南宫彦道:“勿与这贱奴计较,如此有失我等身份。况他所言之事未必不实,量他不敢欺瞒虚报。再者我南宫旬为人处世向来磊落仗义,与人相交亦以诚易诚,曾统领或许真有事情耽搁不能赴约,我等亦要多加体谅周全。毕竟来日方长,非一朝一夕之谋,时世异动往往非人力所期,目光放长远才是上策。”
      听南宫旬之言南宫彦暗自点头,此番言语恩威并重,只字片语已将厉害之处剖析明白,由家奴将此番话带给曾令学,他必知道厉害。所谓无形折人之兵者当为此着,南宫旬不愧一代枭雄之始。再者,南宫旬亦非轻与之辈,怎肯让曾令学如此戏弄玩笑,别的且不说,西关诸将共尊之人怎肯让人轻触锋芒!
      事至此勿需再多言,南宫彦放曾府家丁离开,与南宫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此时再无饮宴兴致,南宫旬三人出了“揽月楼”已是午后一刻。身处闹市京城繁华扑面而来,离京日久对眼前熙攘热闹竟觉陌生,也因心中烦闷难消南宫旬忽生了步行闲游的兴趣,与南宫彦、刘仲仪一起边走边看,沿街一路向东行去。
      走过两条街的距离,人群宜盛,街边楼阁林立、商铺繁多,正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五祥祠”。观眼前繁华景致,南宫旬心中烦闷渐消,适才虽未言说但曾令学一事确令人恼火难耐。一路行来眼见众生面面,熙为利来皆为利往,锱铢蝇狗之事亦难免诸多周折耗费心力,更何况他之宏图伟愿乃陵源国社稷、塬之大陆尊位、当世奇功。想至此南宫旬一扫烦闷、心怀复开,万丈豪情由心而发,凌云之志势不可挡。
      南宫旬此时心怀得舒,心智复明,四方杂音入耳,忽闻前方鼓磬齐鸣,抬首望去五十步外耸立一阁,飞檐雕廊、琉璃挑灯、轻纱缭绕、彩旗招展,仿若人间神仙府。刚才的鼓磬之声就是从阁中传来。
      “前方是何去处?”南宫旬问同行的南宫彦。
      “大哥可还记得京城送来的邸报中提及‘南阳郡主’在京城繁华之地开设‘衍音阁’,聚集天下英才,晓谕朝政、针砭时弊,倡文坛新风之事?”
      “你是说前面就是紫极……‘南阳郡主’开设的‘衍音阁’?”思及赵紫极,南宫旬心中一痛,三年前先“昱王”大祭之夜两丈青纱隔断英雄美人,之后南宫旬为宏图伟业奔波劳碌,不敢怀半分儿女情长惟恐分心。此时提及赵紫极才猛然醒觉三年时光匆匆而过,昔日懵懂顽童已是赵家有女。自香闺之晤后,南宫旬再不曾见过赵紫极,中间隔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虽倩倩剪影也曾入梦,但梦中见到的都是青纱蔽天遮目、玲珑人影似近又远,竟想不起赵紫极的样貌。
      “是的,元帅。这附近的几条街和里弄合起来叫‘五祥祠’,正是邸报中所述的京城繁华之地,前面就是‘衍音阁’。”刘仲仪答道。
      “嗯,”南宫旬轻应复问道,“你可知道刚才楼中为何鼓磬齐鸣?”
      “今日是本月十五日,邸报中有记载‘衍音阁’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必设辩题或文题,聚四方鸿儒雅士和天下才子共研共参,公推得魁之人可得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南宫旬暗暗点头,没想到几年未见玲珑小人出手竟这样大方,转念一想这绝非“南阳郡主”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开言路、畅时政”如此高妙的亲民之策,即可择选有用之才又可收拢士子之心,亦非赵紫极这个年纪能够想到。那暗中操控之人,除了当朝天子不做第二人想。
      “是的,与作为彩头的黄金百两比起来,在‘衍音阁’上显露才情,可博得朝野共誉、天下名动,更为文人墨客们看重。所以现在京城之中人气鼎盛之处并非他处,正是前方的‘衍音阁’。”刘仲仪继续说道。
      “哈哈,如此说来玲珑小人这个阁主倒是十分威风。”
      “大哥说的极是,闻听京中逸言:‘坤卦天下主’、南阳赵氏女,天下无人不识君。”
      “听你这样说,刚才的鼓磬之声便是为得魁之人鸣奏的贺音了。”
      “应该不是,”刘仲仪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邸报曾道磬声乃入围之音,鼓磬声乃当选之音,三通鼓过决赛开始,若有人得魁必放烟花为号。”
      正说话间,阁中传来三声鼓响,如刘仲仪所言阁中已经开始决赛了。众人一齐望向远处楼阁,秀致人影在窗口一闪而没,身形苗条却不辨眉目。
      此身影在南宫旬眼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久压心底的铁骨柔情附骨潜形、盈盈绕绕,从心中最深的地方一波波一层层絮絮升起,扑折不了、压抑不下,转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胸怀,无处宣泄。
      “大哥,我们要不要去探看一番?”南宫彦问道。
      “啊……既到此,我们就到阁中一探,也可得识天下英才。”南宫旬答道,言闭率二人向“衍音阁”行去。
      入得阁来,自有仆役招呼引领。南宫旬几人衣饰、气度不凡,阁中仆役自不敢怠慢。送至西关的邸报已经将楼中诸事一一述明,三人需要经过几道诗文验证方能到达楼上决赛之处。三人中刘仲仪偏好行文赋之事,当场即兴做三首小令顺利过关。仆役引着三人上了三楼,进入正在做决赛文题比试的厅堂。
      进三楼厅堂后寻座位坐下,南宫旬三人正对着街边窗格,那是刚才看到楼中秀影的位置。今日十五比赛的是文题,题目要求在半个时辰内做三首“夏逝”的诗文。此题看起来像简单的伤逝寄思之文,实则含针砭时弊的寓意,众所周知“光夏”乃前朝国号,“光夏”覆灭,“陵源”继之,开国百年,虽历代君主克己躬行、勤勉爱民,但前朝覆灭之鉴亦发人深省。更何况“衍音阁”开在京城繁华之地,目的是聚集天下英才,晓谕朝政、针砭时弊,倡文坛新风,在这日常比较的题目上怎会不下一番功夫。故此题所之为何,众人一看皆明。
      南宫旬三人到达时,阁中的决赛比试已经进行过半。
      三人坐定,南宫旬向窗边看去,佳人香踪已渺,刚才看到人影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再转头向场中观去,诸位参赛才子或苦寻文思或提笔挥毫心无旁骛,鸿儒雅士一旁作壁上观,仆役侍应之人一旁辅助,然正中阁主之位却悬空无人。
      南宫旬问引他们上楼的管事之人方知赵紫极每月十五日不常到此,文题比试一般由德高望重的鸿儒主持,每月初一的辩题比试倒是每场必到。非初一、十五辩题、文题比试之日赵紫极也可能出现在阁中,这倒没什么定论。适才赵紫极还在阁中,此时不在恐怕是因事回郡主府了。
      闻言知赵紫极不在此处,南宫旬失望万分,此番探访“衍音阁”再无意义。
      一旁刘仲仪正苦思冥想应题佳句,南宫旬看了笑道:“如何,仲仪可有把握夺魁?”
      “末将勉力为之。”刘仲仪亦玩笑回答。
      “得了头彩可要请我们吃酒啊。”南宫彦道。
      “这个自然。”刘仲仪欣然应好。
      见此情景,南宫旬不再打扰刘仲仪文思,径自观看场中诸人众相。
      正自枯坐无聊,听闻楼下人声陡起,隐约听得是“……小秋,忘了拿小主人的……还不快去,小主人要闹了可不怪我没提醒你……”,前言未竟,又听得一人言道:“绿柳,你又作怪故意吓小秋了。”
      此人声音婉转伶俐仿若翠鸟直入胸怀,听得此声南宫旬顾不上仪表礼节起身直奔窗边,凭窗向楼下望去,那时刻天地悄然,梦里青纱层层退去,现出纯美娇俏灵动灿然的水晶美人。此一眼将赵紫极深深烙印在南宫旬心底,仿若初识,仿佛之前十四年所有点点滴滴都化成了虚影消散,只留下此时此际的赵紫极,也是生动真实的赵紫极。
      “哎呀,我的郡主大人,我的好好郡主,您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作怪吓唬小秋这个泼辣的妮子啊,别的不说,光她挠痒痒的绝技就够我受的了。”
      “听听,还向我报委屈呢,在我这个当主子的面前都没大没小的纠缠了,还说不是作怪。绿柳啊绿柳,以后到底有谁能降的住你,真是宠坏你们了!”
      “小主人赎罪,小主人大人大量,小主人是再世的菩萨心肠。”绿柳和小秋一起行礼讨饶,言行间也是胡闹玩笑。
      “算了,让你们闹得头痛。”赵紫极无奈笑笑道,“其实我与你们年纪相仿,见你们如此无拘无束也是心生艳羡,并不是真的苛责你们什么,只要无关大事,也由的你们了。但若误了事或出了纰漏,定不饶恕。”
      “谢谢小主人恩典,奴婢记下了。”
      “郡主,时候不早了,您尚要回郡主府做准备。”车上另一人温文言道,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从南宫旬的位置望去看不到那人样貌。
      “正是如此。你们听见师傅的话快去做准备吧,若误了晚上的觐见,定罚不饶。”
      “是。”众人一阵忙碌,拿了落下的物什启程返回郡主府,郡主府在京城城北。
      月前太子南下赈济灾民,今日返京,赵紫极所言“晚上的觐见”必是为太子准备的接风家宴。
      青梅竹马、未尝离苦、旬月未见、相思难解……不知为何南宫旬脑中突然闪过这些话。
      直至赵紫极的香车走远南宫旬才回转心神,不觉已经屏息多时。南宫旬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从鼻子到心肺都是酸的。
      “这位公子,您没事吧?”楼中侍应之人看南宫旬神色不郁忙上前问道。
      “没事。”
      “大哥,你没事吧?”南宫彦也来到窗边。
      “没有什么,劳你们多挂心了。”
      “没事就好,公子您若有事可以直接吩咐阁中之人。”
      “好。”南宫旬点头道谢,“对了,刚才有幸看到‘南阳郡主’车驾,请问与郡主同车的是哪家公子?”
      “您说的是郡主的师傅户部勋左卫虞熙虞大人吧,虞大人是郡主的师傅,他是非常有才华的人。听说创建‘衍音阁’,聚集天下才子畅谈国事、以文会友的想法就是他提出的。”
      “是他?!”南宫旬心中一惊,赵紫极八岁师从虞熙,至今已有六年,从南宫旬二十三岁开始为宏图霸业暗中谋划至今也有三年了,京城邸报频至西关,赵紫极身边有此等智深虑远之人,邸报中竟未曾提及分毫。
      遣走了“衍音阁”中的侍应之人,南宫旬问南宫彦道:“阿彦,你对京中官员较为熟悉,以你看来虞熙是何等人物?”
      南宫彦略一思索道:“躬行驯良、尊师友亲,鸿学雅士、治论辩才,虞熙乃是京中才学名士,十四岁时已经与塬倾国的李允、埀上国的何简、砉衍国的凌殊凤并称“塬□□才士”。九年前虞熙经保举入仕,出任户部勋左卫,除学识渊博之外并无其他特异之能,所以虽然被任命为‘南阳郡主’的师傅但官位未晋,仍是户部勋左卫。”
      南宫旬点点头,南宫彦继续道:“大哥是不是想到什么,是关于虞熙的吗?要我看来,虞熙不过是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之辈,这‘衍音阁’的主意由他想来撑破天不过是文会、切磋之意。大哥你志存高远,所想所虑皆远胜常人,未必是虞熙此等俗人所能想到的。”
      “嗯……”南宫旬暗自思量,能想出要设立“衍音阁”的人绝非只会咬文嚼字、舞文弄墨这么简单。仔细想来虞熙十四岁即名驰于世,应非浪得虚名,别的不说,仗其鸿学雅趣、治论辩才入户部,比作凤翔竹林亦不为过,九年来在户部竟会沉寂不名,其用心之巨、潜行匿迹、所图为何,反倒引人疑窦丛生。
      “这个虞熙,不可小窥……”南宫旬暗道。
      南宫旬正自思虑,刘仲仪已经返回复命,道是名列第四未得魁首。三人本意不在夺魁,此时也算各自尽兴正待离开却听得阁中一人轻斥:“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本王……公子相比,我说是第一便是第一,别人谁敢与我争!”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约有十三、四岁年纪,正拉着负责品评定论的儒士不依不饶偏要人封他为本月“十五文题会”的魁首。
      “小公子勿恼!”阁中鸿儒平日风雅守礼,所到之处广受尊崇,何时见过如此泼皮无赖行径,早已吓得没了主意,一旁适应之人反应灵敏忙上前开解。
      “什么闹不闹的,我只问你到底封不封我为第一!”
      “这个、这个……”鸿儒被逼问的半天无语,不知如何是好。
      阁中管事赶来,看眼前情景忙道:“这位小公子,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执著于这一次的成败呢?‘衍音阁’创建的宗旨就是邀天下名士共同研磋、以文会友,这样的比试一月之中有两次,这次虽不胜尚有下次可为,何必执著。”
      “你唠叨半天我只听见‘执著’两个字,你也知道我非胜不可,那还不快让这个老头封我为今日的魁首!”
      听此言,围观众人皆掩唇而笑,显然刚才管事之人苦口婆心的一番开导完全是对牛弹琴,面前少年半句也没听进去。
      “这个……小公子,可否告知为何今日非胜不可?”管事只得另寻他途开解。
      “你们这里是不是赢得人可以娶‘南阳郡主’?如果不尽早赢得魁首,赵紫极被别人娶走了,谁给我堂哥做媳妇?”
      众人皆忍笑不语,“南阳郡主”是钦定的太子妃,此事人尽皆知,眼前少年不仅要将赵氏女另行婚配甚至把“衍音楼”的比试当作择婿的擂台,真是胡闹至极!然眼前少年精灵古怪、行为乖张,所说之事又荒谬之极、世所未闻,众人只觉可笑不觉唐突。
      “这个……恐怕我家郡主不能与你堂哥成亲。”管事忍笑道。
      “不行,我要赵紫极做我堂嫂、我要赵紫极做我堂嫂!”听他言,众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彦,你对京中官员熟悉可知道这是哪家公子?”南宫旬三人也因眼前变故滞留阁中,静立旁观。
      “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南宫彦回答。
      “近日来京官员的随行可有与此人相仿的?”南宫旬又问,对“南阳郡主”如此唐突诋毁,若查得来头必不轻饶。
      “似乎也没有。”南宫彦续道。
      “观其衣袍佩饰非富即贵,然其举止言行粗俗鄙薄,所求之事又荒谬无比,实难以常理推断。”刘仲仪道。
      “仲仪此言有理,眼前少年或许只是无知痴儿。”想到此南宫旬亦笑,遂率南宫彦、刘仲仪下楼离去。
      当日晚,曾令学告罪帖送至昱王府,另行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帖中言辞恳切、再三顿首。
      至曾令学约定之日,南宫旬三人按时赴约,此次曾令学异常殷勤,布置安排无不精致非凡、所言所述皆是情谊拳拳。与曾令学见过,南宫旬心中犹疑更甚:此番相见曾令学言行浮华无物、流于表相,敷衍应酬多过权宜变通,恐非吉兆。
      思及此,南宫旬对南宫彦道:“曾令学为势力小人,我必杀之。”
      转日,接到世袭“南阳王”、当世宰辅赵崇宴帖,道:久慕元帅武功谋略、仁义智举,心向往之,愿结忘年之交。
      南宫旬遣人与朝中权贵结交时,也曾考较过赵崇在朝中利害得失之处,然赵氏乃开国元勋之后,累世辅佐帝业荣宠不息,且南阳赵氏女与太子联姻,赵崇已经贵为未来国丈,实难加厚利动之,遂作罢。今日赵崇主动示好,南宫旬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愿放弃与赵氏交好的机会,于是应约而往。
      至南阳王府,宾主一见如故。赵崇年近不惑,然豪气不减当年,与南宫旬恣意谈笑、饮宴酣畅,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正喝得兴起,内侍通报赵崇侄婿来访现正在书房静候。赵崇闻言怒火欲动,南宫旬忙出言婉转,请其自便。见此,赵崇应言而去,只留南宫旬一人在厅中自饮。
      赵崇良久未返,南宫旬一人独坐觉索然无味,遂出了厅堂向府中花园行去。
      时值秋初,园中百花尚有可观之处,南宫旬走走停停不觉越行越深。忽闻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南宫旬循声而去,走得近了才发现前方是一处凉亭,亭中一人正自操琴一人翩然而舞,旁边一干仆众伺应。操琴之人儒雅非凡,舞蹈之人倩影翩翩,眼前景象颇让人赏心悦目。南宫旬凝目望去,辨清舞蹈之人的眉目正是“南阳郡主”赵紫极。
      见此,南宫旬心中暗道幸亏应了今日的饮宴之约,否则就与赵氏美人错过了。
      回想当日,这“美人”二字还是玩笑中南宫旬封予赵紫极的,现如今南阳赵氏女果当得“美人”二字,世人公睹,却不知还记不记得当日的护花之人。想到此南宫旬心中添几分柔情、几许失落。
      想到此南宫旬复抬首向亭中望去,眼中丽影翩然而舞,似凌波仙子踏浪而行,似瑶池仙姝点洒琼花,眼观此景竟似不在人间。
      南宫旬心中暗赞,正欲现身上前相见,却见太子远远行来,不由心生芥蒂,犹豫间失了现身时机。
      太子行至凉亭,众人停了丝竹舞蹈向太子见礼,太子对众人道:“平身。郡主,我想与你商议将虞先生借给我半日,请虞先生与我一起面见塬倾国来使,不知你可否应允?”
      “难得太子会主动来见紫极,虽然是为了延请虞熙先生,也让紫极受宠若惊。”言罢赵紫极盈盈拜倒,太子脸色一沉神色不郁。
      “不知郡主可否应允?”太子复问。
      “既然太子亲自来请,我不想放人也不行啊。那只有劳烦虞熙先生了。”赵紫极笑道。
      “微臣幸甚。”虞熙俯身行礼。
      “即如此,请虞先生随我先至‘宣和殿’准备。”
      “尊命。”
      太子与虞熙离开,赵紫极恭送行礼,谁知太子去而复返对赵紫极道:“郡主业已成年,莫再恣意玩闹调笑,需知端庄娴静非汝一己之事,此关国体不容有失。”
      赵紫极悄然一叹,循下拜之势再降半身道:“谢太子赠言。”
      南阳赵氏女做恭顺驯良之姿,敛眉低目直至太子离开未动分毫。
      “小主人,太子已经走了。”绿柳上前扶起赵紫极,赵紫极踉跄站起几乎跌倒。
      “小主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绿柳。”赵紫极站稳身子对绿柳道,“呵,若如太子所言我岂不是应该喜欢牡丹,因它乃花中帝王,只有它可以与未来的陵源后匹配,如此才不会失了国体。可这世间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又怎么能用常理度之。”
      “小主人,您……”
      闻听赵紫极之言南宫旬亦觉慨然,长叹一声心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理应情谊深笃,却是相看两厌;相差旬龄、名为叔侄,本应上悌下恭,却是情丝暗系,这世间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又怎么能用常理度之。原以为太子与赵紫极情意相投,没想到却是间隙频生,南宫旬望而不得之人南宫景升却混不在意,想至此南宫旬叹息心痛、哀惋不已,更坚定了谋朝篡位惜花护花之心。
      后来南宫彦问南宫旬:若赵紫极与太子情谊弥笃,可还会妄图江山美人?
      南宫旬道:江山本属我有,美人亦归于我,他人情意深浅与我何干。
      南宫彦道:此乃霸主之心爱。
      “南宫元帅……”正自感慨,身后人声陡起,南宫旬转身看到赵崇不知何时立于身后,正颔首微笑。
      “赵阁老。”南宫旬掩去脸上郁色,转身行礼。
      “哈哈哈,如刚才那般你称我老哥哥,我唤你南宫老弟最好,不必如此拘礼。”赵崇笑道。
      “那就不推辞了。”
      “哈哈,这样甚好。”赵崇又问,“来来,我们再回去畅饮三百杯如何?”
      “舍命相陪。”南宫旬口中应道却忍不住回头向凉亭中望去,厅中人影已渺,南宫旬心中一阵失落脸上却强作欢喜颜色,与赵崇结伴回转先前饮酒的厅堂,一同入座,酒席复开。
      席间与赵崇交谈方知,当日天子原定了虞熙为太子傅,后来“南阳郡主”上奏请教明师,不知何故天子竟点了既定的太子傅虞熙做赵紫极师傅,直至今日虞熙仍为赵紫极师傅。
      闻言南宫旬心中一动,虞熙果非庸才,得天子、太子赏识,现如今又如此隐忍必是棋中杀招,只是不知所备为何;又或者为天子舐犊之选,做新朝肱骨栋梁之臣。想至此南宫旬心喜,今后一定要暗中留意此人,得虞熙或可得一惊世谋臣。
      从“南阳王” 府饮宴返回,南宫旬即刻着人访查曾令学与“南阳王”姻亲关联,适才在“南阳王” 府中匆匆瞥到的人影极似皇宫侍卫统领曾令学。
      倾尔,手下回报:工部宣曾参次子曾令学上月初迎娶礼部勋赵晋之女赵紫鸢为妾,赵紫鸢为赵紫极同宗堂姐,赵崇之侄女婿。因赵紫鸢为寡居再嫁,故并未对外声张,京中多无人知道此事。
      南宫旬在“南阳王”府中所见之人果然就是曾令学,如此看来曾令学已经换了诚心相付之人。想到此南宫旬不由忿然,一番谋划付诸流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难怪曾令学推三阻四,几次约见不得,分明是换了腹心主人,与西关诸人刻意冷淡。
      “曾令学如此反复小人,我必杀之。”南宫旬怒道。
      当年冬至,京郊围猎,曾令学御前侍奉,猎中为流矢所伤,不治身亡。原侍卫副统领戚献宜晋侍卫统领。闻之此事,南宫旬感慨曾令学之死非己所谋,颇叹惋!
      “南阳王” 府宴毕两日后传来天子口御,召见南宫旬并西关诸人,令众人第二天“泰和殿”候见。南宫旬是因西关战事首次受封赏,其余诸将皆是二次受封。叩谢领旨后,众人各自回转准备觐见事宜自不必说。
      当夜,御驾亲临昱王府“润霭阁”,南宫旬奉旨至“润霭阁”见驾时,天子正在阁中四处走动,对其中几处流连颇多。见此情景,南宫旬静候一旁不语。
      “芙蓉暖帐、桃花铜镜、环饰胭脂、绫罗霓裳……旧物仍在、伊人无踪,可叹啊可叹!”天子缓缓言道仿若自语,“人都说一国之主富有天下,人间胜景莫过帝家,可谁人知晓越在高位越是凄清,孤家寡人寂寥之心无法排解的愁苦,为国家社稷连自己最心爱之人都无法拥有的无奈。人人都道帝王尊崇,有几人知道蛊中辛酸……”
      南宫旬一径沉默,天子口御众人明日“泰和殿”候见,此时深夜来访究竟为何,南宫旬不得而知。
      “若时光可倒流,我愿与‘昱王’互换,将手中帝位与他换夫妻恩爱白头、幼子承欢膝下、得享天伦之福……当真如此,此生无憾!”
      闻言南宫旬喉头一埂,呼吸凝在鼻间片刻才缓缓吐出。天子感慨往事暗含悔意,言谈中情谊深藏,对妻、子的思念牵挂之意甚浓。南宫旬亦有无限感伤,天子所述所想何尝不是南宫旬心中所愿所叹。然时光终不能倒流,人生悲叹哀婉之事多不能从人愿,所谓往事不可追正是此意。此时南宫旬反心已萌,想要挽回停止却是不可能。
      “陛下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万民所系、世所共仰,莫要因儿女情长消磨了豪情壮志。请陛下为黎民社稷保重!”
      天子转身回视南宫旬不语,南宫旬愈加恭顺,天子沉默半晌温言道:“旬儿……今日你我二人为何在此相见,你难道不知?”
      “旬儿”两字入耳如同炸雷,将天子情貌言谈与眼前的称呼相对照,自然明白天子心意,天子此番深夜召见分明是想语明身份、循父子尊卑之义。
      然南宫旬心中也知,天子此番亲认父子只不过认了情意父子,隔着众生耳目、昱王孝义、皇家体面和传承大计,天子永远不会昭告天下南宫旬的皇子身份,南宫旬也永远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皇长子、陵源国未来君主。
      既如此,相认不如不认!
      南宫旬暗叹一声,闭眼生生压下心中悸动酸楚、狠心舍掉父子亲谊期盼,翁声道:“臣愚钝!臣不知。”
      “你真不知?”天子猝问,南宫旬回答不变。
      “也罢,”天子思索片刻后复言道,“这样也好,那明日便接旨受封‘昱王’吧。既生作‘昱王’嗣,便继作‘昱王’,此生此世只作‘昱王’。阿旬,你能答应我吗?”
      南宫旬心中霎时冰凉一片,原以为适才天子感慨往事存了几分真情实意,如今看来即使有情也难与社稷相提并论,当今天子可舍得恩爱情意又怎会因陌路父子情牵心动乱了朝廷礼法和为太子铺陈数十年的江山伟业。
      “陛下要臣应允何事!”南宫旬冷声道。
      “此生此世只作‘昱王’。”
      “臣不做‘昱王’也做不得其他,陛下要臣如何答应?”
      “阿旬,一年多以前你率领西关诸人大败廖博界国边关驻军,立了当世奇功,当时边关诸将皆得封赏只对你未有恩赏。你可还记得,你心中可有怨言?”
      “臣记得,不敢有怨言。”
      “后来朝廷恩旨复至边关,此一道旨意是朕特意给你的。你还记得恩旨上写些什么吗?”
      “臣牢记在心。”
      “恩旨上写了些什么?”
      “陛下对臣厚爱有佳、关怀备至,激励敦促、抱有厚望……”
      “勿用赘言,朕对封赏之事如何承诺?”
      “恩旨道:三年孝满,一并封赏‘昱王’尊号、‘镇边元帅’帅印……”说到此,南宫旬一顿,心中恍然了悟:接旨之日只道天子忌惮兵权落于他手中,要用“名不正言不顺”之矩困他两年不得施展,却没想到旨中暗藏玄机。一并封赏“昱王”尊号、“镇边元帅”帅印之言,分明是指兵权与“昱王”位同赏。受“昱王”封、得兵权,此生此世只可作“昱王”;不受“昱王”封、不得兵权,此生此世妄图其他再无可能!
      南宫旬此时才真正了解皇家诡谲权术和帝王御下之道。天子要南宫旬承诺的不是一生一世作“昱王”,而是此生此世不兴叛上作乱之心、不与太子争皇位、不生不臣之心,天子百年后保太子为君、社稷稳健。
      名为爵位封赏,实则关乎兵权和王位间的抉择取舍,今后的成败优劣皆出于此。想到天子为太子如此苦心经营,对自己如此阴谋算计,南宫旬气急心苦,一口气梗在喉间半天无语。
      “阿旬,你能答应我此生此世只作‘昱王’吗?”天子复温言问道。
      南宫旬暗中谋划两年初有小成,京畿、边陲、陵源国治下各地皆有人脉,然真正可用的亲信之人却大都在西关。作如此安排一是因为南宫旬常年驻守边关便于就近操练调度,二是因为兵权在握趁势而为多有助力——既可威慑四方震撼朝野,又可聚贤纳才收归己用。因此,兵权南宫旬丢不得。
      失了兵权,南宫旬的宏图伟愿皆化泡影,若想成事再无可能;不失兵权,静待时机,一切或许还有转还的余地。
      想至此,南宫旬躬身道:“臣遵旨!”
      “你遵何旨意?”天子问。
      “臣遵旨承诺:此生此世只作‘昱王’!”
      “‘遵旨承诺’?哈哈,好、好,好一个遵旨承诺。阿旬,莫怪我多心,此时得你真心之言怕是不易,既如此你立个誓吧!”
      “这……也好!索性痛到底、断干净,两相无牵挂、皆放心!”
      南宫旬踉跄跪下闭眼盟道,“我南宫旬在此立誓:我南宫旬此生此世只作‘昱王’,生为昱王死为昱王,不作天图妄想,不起忤逆之心,若违此誓肠穿肚烂、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一时是昱王一世是昱王,生是昱王死为昱王,说得好。”
      天子微不可察的轻轻呼了口气,转身看南宫旬依然闭眼跪在地上右手指天,忍不住叹气道:“旬儿,委屈你了。”
      见南宫旬眉头轻蹙寂然无语,天子复正色道:“阿旬早些休息吧,明日‘泰和殿’封赏西关诸将,莫要误了觐见时刻。”
      “是。”南宫旬再拜领旨,天子悄然离去。
      第二日,天子于“泰和殿”召见进京面圣诸将,一一分封犒赏。南宫旬袭“昱王”位,晋“镇边元帅”,加封“威武上将”,掌西关兵马,统率诸将驻守边关。
      谢了恩旨、领了封赏、接了授印,世袭“昱王”南宫旬奉旨率兵戍边、衷心为国绝无二心,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当日返家,昱王妃散发素衣、手持念珠端坐厅前,静待南宫旬归来。之前,府中仆役传递朝中消息,王妃已知南宫旬所获赏赐封号,心中大安。
      见王妃在堂南宫旬甚为惊讶,自老昱王仙去三年,王妃不问世事离尘而居,南宫旬返家时于“养心斋”外静立一个时辰未曾求得王妃心软相见,此时王妃主动现身必有因由。
      潜退众人、支走南宫彦,王妃与南宫旬转至“润霭阁”密谈。
      “二十多年前我与天子在宫中相识,那时一见倾心、互许来生,爱意纯纯、不涉其他,心心念念只愿与他作比翼莺鸟、交胫鸳鸯,但世事无常、缘分不由人定,终究我与天子有缘无分,做不得夫妻只是陌路相对。”
      “母妃,您……不要再说了。”
      “旬儿,说与不说又有何不同,三年前你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始末,不是吗?”
      “母妃!”
      “三年前的今日我与天子在此私晤,你返家探亲偶然得悉真相,旬儿我说得对不对?”
      “母妃,您如何知晓我曾返家?”南宫旬闻言颇为吃惊,那时南宫旬因一时激愤抗旨上言且天子有暗卫隐于暗中刺探消息呈报帝王,故天子知悉内情并不为怪,南宫彦曾得南宫旬嘱咐绝不会向王妃提及半分消息,王妃如何知道此事颇让人费解。
      “旬儿,你虽已经长大成人,但小时候的脾性还是半分未改。唉,你这天子骄子的性子!当年天子与我相识相恋之事我无怨亦无悔,只是你本该生在帝家,却因我一念之差受困至此,饱受蹉跎,母妃心中万分愧疚!指点江山、睥睨天下、驱驰万里,这本是你的命途,现在这命途因母妃一人之故变得支离破碎,孩子,是母妃对不起你。”
      “母妃,您莫要自责,旬儿明白您的苦楚。当年虽有误会却也是天子隐瞒在先,母妃您只不过遵循了自己的心意,执著所爱罢了。旬儿钦佩母妃的性格为人又怎么会怪母妃?更何况人生本来命运多遏,如许厄难正可以磨砺旬儿毅力,孩儿求之不得。至于江山、帝位,那是旬儿应得之物,旬儿会自己把它们拿回来!”
      “旬儿!”王妃抱南宫旬的头痛呼,“你不明白母妃的意思。天地间的父母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幸福,并不奢望什么富贵尊崇啊!母妃也是如此,心中希望你能平安康健、幸福长寿,并不求其他。旬儿,你能答应母妃吗?莫要动谋逆之心,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王妃之言与昨夜天子之言如出一辙,然天子关心的是社稷稳健、王妃关心的是亲子安康,虽心中所求不同但殊途同归皆要南宫旬放弃霸业宏愿,皆非南宫旬所愿。
      “母妃,您……”
      “旬儿,世事无常、因果循环、缘起缘灭半分不由人定,当日我与天子有缘无分的因种下今日你皇图霸业咫尺成空的果,虽说此为你今生的憾事但这又何尝不是你的命途。三年清修,我已看透人生得失因果,该是你的终为你所得,不是你的强求亦求不得,世事皆通此理,旬儿你又何必强求,强求的必为苦果。”
      “母妃,恕旬儿不能从命。旬儿不知‘佛经’怎么说的,但旬儿知道是我南宫旬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天也不能!老天爷既然安排这样的命给我就是让我用自己的力量取回自己的东西,没有人能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如果阻止我的是人我就杀人,如果阻止我的是神我就杀神!”
      “如果阻止你的是父君呢?”
      “弑君!”
      “旬儿!”王妃惊得倒退一步,“你可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母妃,旬儿知道。所谓父君于我何干,天子有太子可继大统,细心维护、悉心指导,对我这个儿子除了调离锁困又有何恩义。三年前旬儿得知身份真相之时,曾在‘润霭阁’上对天盟誓:我南宫旬要拿回应得的一切,若有人蓄意作梗、阻我大业,便是九天神佛亦当屠戮!”
      “旬儿……”王妃语不成声,“没想到你竟下了这样重的誓,你何苦为难自己!这世上因果循环不息,你今日种下这样的因,日后等着你的将是什么样的果啊!”
      “不管善果还是恶果都由旬儿一身承担。母妃,孩儿心意已定,恕孩儿不孝不能从命。”
      “傻旬儿,难道你以为母妃这样说只是从心而为毫无缘由吗?你且回头四顾看看你身边众人及朝野内外,如今你声势日隆、不知收敛早已是树大招风,引得皇家忌惮、众人侧目,将成众矢之的。如今朝中时局瞬息万变,虽然你尽心打理经营但远在边关岂能尽知掌控,且朝廷内外权力倾轧朋比结党,赵氏一族顺势而为欲借风云起事,这些你都不论只心心念念要你的帝业江山重归于手,此等作为与孩童玩闹无异,此等执念与痴心妄想无异。若你不听母妃之言,此时锋芒毕露必招祸端,成为众人矛头所指之处。”
      “母妃……”闻言南宫旬一身冷汗,细想王妃之言句句箴言,平日所思所虑只在意气难免不周,从未站在全局长远之处谋划,身边又乏智谋深远之士,直至今日被王妃点醒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处处危机,可叹从前竟不自知。
      惊惧之后便是惊疑,南宫旬日日思虑朝廷边关两处逆局也参不透这么许多,王妃日日吃斋念佛不闻世事竟有如此见地怎不令人惊疑?
      想到此南宫旬不由疑道:“母妃,如何对朝中局势如此明了?”
      王妃一叹自怀中取出半边“九转玲珑琉璃佩”道:“你仔细看看此物与之前相比有何不同?”
      南宫旬依言取过琉璃佩在日光下细观,半边佩饰玲珑剔透、暗纹隐现,龙姿流畅、云纹环绕,龙目中的碎文更是生动灵活、隐隐带光,仿若活物。
      “这不是当日我佩戴的那半枚。”仔细看过手中的琉璃佩,通身流畅毫无瑕疵并非南宫旬赠与赵紫极的那半枚。
      “正是。那半枚琉璃佩让你赠给了南阳赵氏紫极,上面有你小时候不小心弄上的滑纹,这半枚是陛下与母妃当日定情时留下的半枚。”
      “这样说来这琉璃佩应该在陛下手中,怎么又会在母妃手中?”
      “当日你将琉璃佩赠给赵紫极,陛下由此怀疑到你的身份,当夜携半枚琉璃佩向母妃印证你的身份,得证后将此佩留于我处。”
      “原来如此。”南宫旬暗暗点头,仔细回想似乎确实从那以后天子对他尤为关注。
      “母妃还没告诉旬儿如何对朝中局势如此明了?”
      “旬儿,你刚才说父君对你没有恩义,但母妃要对你说陛下他并非不关爱、不牵挂你,陛下对你也有诸多照拂、维护,只是你尚且不知。身为人父者怎会不爱自己的亲子骨肉?你可知晓刚才那番时局政论为陛下亲授,言谈中忧虑爱惜、珍视倚重之处你可细细体会。”
      南宫旬闻言微怔,没想到天子竟会将朝廷内外局势分析透彻讲与王妃听,这应该是南宫旬昨夜觐见之前的事。
      “且不论其他,若无当年派驻边关之行,你如何有机会历练长进;若无人暗中照拂,你如何能够在三军中脱颖而出、掌西关兵马?‘戍边忠勇侯’李擎乃是你外祖父旧部,曾任心腹大将,你可知晓?陛下一番苦心,对你关爱、照拂有佳,如何说对你没有恩义?”
      “母妃,陛下他……”
      “旬儿,你的性子太执拗又孤高难驯,莫要因此错失了他人心意,父子相争、手足相残造成不可挽回的人间惨剧。”
      “母妃……母妃,陛下他为何要将琉璃佩留给你?”听了王妃的话,南宫旬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难道天子本意是分开一双“九转玲珑琉璃佩”,他与赵紫极一人持一半?天子口谕赵紫极指婚太子,此时又以琉璃佩约定赵紫极与南宫旬的婚事,如此说来不仅陵源国的帝业江山,就连塬陆未来一统的天降吉兆,天子也曾想过给南宫旬与皇太子相同的位置和机会。
      如此想来,南宫旬心中感动,曾有的不甘和愤懑慢慢平复,说到底他向天子要的、向天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
      出了“润霭阁”王妃回转“养心斋”,南宫旬向前厅行去,路上路过焚香鼎炉忽而忆及儿时往事,那时祭天地敬神明时他一定要将三拈香分别插在香炉的三个角上,正中的一拈正对神位。那时老昱王问他何故,他言道:他要占尽炉中天地,不让分毫。闻言老昱王赞道:此子甚有王家霸气。
      谁知“王家霸气”与“皇家霸气”只差了一个字便是天壤之别,人间富贵府第——王爷府,人间至尊之门——皇城。回想往事南宫旬轻笑,然他的霸气始于本性非关地位,不论是昱王长子还是其他身份,他的霸气都不会减损分毫。
      三年前他抗旨私自返家时,循了平时习惯祭拜老“昱王”,王妃必是由此得知他曾返家,而后根据其他相关事情推断得知始末。想到此,南宫旬微叹,来自亲人的了解、支持和体贴是无法抗拒和推托的,正如陛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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