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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和周围的女学生们处得久了,她也渐渐晓得一些人的底细。譬如楼下的乔小姐,刻意把校服上衣的腰身捏紧了两三寸来穿,好显出自己的好身段,家里却是开寿鞋寿衣铺子的;又譬如那个总是叉腰做茶壶的董阿娣,别看伊那样盛气凌人,张口闭口就是平溪话,不想竟是个两年前从南边随家里搬到平溪来住的外地人。同屋里更无秘密:单玉玲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了个生意人,又生了儿子,便把她丢来学校寄宿。白龄书倒是父母健在,乡下大宅还有一片田产,算是个土小姐,衣食不愁。邓友卿也是母亲改嫁,早先与哥哥一起寄养在叔婶家里,后来哥哥参军,怕她一个人寄人篱下多有不便,便送她进了学校,每月定时寄钱回来。三个里邓友卿年纪最长。
      单玉玲最关心曹宜梅身世,三番两次打听。她自然不肯说。
      单玉玲于是这么和别人提她:“啧!口风那么紧,可见总有什么地方不够光彩……”
      女校里顶顶有趣的娱乐便是传说别人的事迹。这话经一番添油加醋再传进她耳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眼看着天气渐渐转热,春冬两季的棉衣被褥要全部重新晒洗收好,等待来年再用。曹宜梅从来不曾干过重活,因个子不足,晾晒东西也比旁人费力,又有功课要每日按时做好,不由开始嗜睡,白天打不起精神,倒是夜里还清醒些。好几回差点误了上课。这一天恰是礼拜日,外面天光大好,几个各在自己床上写作业。她看簿子上加加减减正觉心烦,半阖了眼预备午睡,只听房门吱呀一开,单玉玲走进来,愤愤地说:“……都催了几回,我说我还小呢,她说,哪里算小?你新爹爹的妹妹在这么大的时候,都生第二胎了!我说,好,我也明白了,早知道有今日,你干脆生一只母猪来做女儿罢,还无须费心挑有家世有财产的好女婿,这时候怎么着也该生二十胎了!——她堵得没有话说!”
      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隔壁屋的林玉澜,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白龄书探出头来说:“母猪?还劳烦她老人家寻公猪来配,啊呀……”
      邓友卿听得哈哈大笑,仰头往嘴里丢了一颗瓜子,磕磕两声,吐出两片完整的瓜子皮。
      单玉玲说得起兴:“她晓得这是什么时代?罗米欧与朱立叶!真要有一日来个爬窗的,我……”
      罗米欧与朱立叶的故事是宋先生在课上不经意间提起来的。本来只说起大作家莎斯比亚有个大名鼎鼎的“爱情悲剧”,奈何女学生们正是懵懂年纪,好奇得很,一路追问下去,宋先生只好屈招,把故事说了个大概,并交代万不可让那些嬷嬷知道。曹宜梅在课堂上昏昏欲睡,冷不丁被那群女学生的说话声闹醒,只听到后一半。她年纪尚幼,不明白罗米欧何必要死,朱立叶又如何非得殉情,倒是宋先生说故事的声音抑扬顿挫,柔柔细细,时而有罗米欧的沉痛悲戚,时而有朱立叶的娇弱哀伤,听得久了再去看人,眉间微拢,目光有神,仿佛也比往日顺眼了几分,倒真有些邓友卿所说“学校里顶能看的男人”的样子。她一面想得出神,不防邓友卿突然说道:“你家里电话来得勤。不像梅妹妹,这多久了也不见那边来个电话,倒对她放心得很。”
      单玉玲挨着曹宜梅的床边坐下,拍一拍草席,笑道:“哟,又犯困了?”扭身冲着邓友卿说:“不定正在商量着给曹小姐找个怎样的好人家,才不枉养出个这么水灵的侄女。倘换了是我,还真伤脑筋呢。”
      曹宜梅听得脸热,只顾看簿子里的题。心里又乱糟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单玉玲一斜眼睛,看在眼里,劈手夺了她的簿子扬在半空,笑嘻嘻说:“还装模作样做什么功课?——哎,梅妹妹,你老实与姐姐们说,在家的时候许过人没有?”
      她红着脸大喊:“还我!还我!”两只手怎么也够不到。白龄书与邓友卿都笑起来。
      林玉澜过来接了簿子,连同一只黄皮梨子一起交给曹宜梅,顺手往单玉玲手背上一拍,笑骂一句:“你单知道欺侮小的,没看她的脸红成这样?”对曹宜梅道:“你勿要理会她!吃梨!”
      单玉玲不依不饶:“脸红了,那必是有了。——快说,是怎样一个罗米欧?年纪多大?”
      白龄书也来了兴致,起身说:“真的有么?”
      邓友卿打个哈哈,替她圆场:“全是教那单大明星吓的,话也不会说了!才十二岁,能有什么?”
      她连忙说:“我妈……”
      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玉澜说:“我去。”过去把门一开,只见蓝玉珍站在门边,问:“宜梅可在里面么?”
      林玉澜扭头道:“宜梅,找你的。”侧身让她进来。
      曹宜梅慌忙从床上起来,蓝玉珍站在门口,说:“是你的姑妈来了电话,快去接罢。”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
      她赶紧奔到楼下去。电话就在嬷嬷住的地方,离上课的地方不远,需斜穿过那片玫瑰树的园子。她陪白龄书去过一次。——今日竟轮到她接电话!
      嬷嬷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拿着念珠。对她笑了一笑。
      她匆忙鞠个躬,气喘吁吁拿起话筒。
      “姑妈!”
      没有人应她。
      她怕信号不好,又喊一声:“姑妈!”
      她本是满心欢喜,却听那边像是有抽泣声。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她等了老久,心里发急,说:“姑妈,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呀!姑妈,是我呀!”
      那边还是不说话。她简直要哭起来:“姑妈,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姑妈!”
      最后啪嗒一声,什么也没了。
      她干脆丢了话筒埋头大哭。——姑妈一定也像单玉玲的母亲那样,把她丢了!丢在只有上帝和女孩子的围墙里面,不要她了!
      有人轻轻摇她的肩。嬷嬷好声好气地劝她:“你要相信爱你的人……”
      她哭得更伤心。她要信谁呢?姑妈一定是不爱她了!父亲爱的是舞女,母亲谁也不爱,唯一有希望的姑妈,现在也不爱她了!——她还能信谁呢?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扶她的手臂:“来,快起来。”
      她使劲摇头,就是不动。
      那人道:“噢,先生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她这才听出是宋先生。一抬头,只见他脸上带着笑,躬着腰,伸过袖子来给她一左一右擦了脸,说:“喏,眼睛都哭肿了。”又对着一旁道:“嬷嬷,交给我就好。”这才拉了她起来,牵着往外走。她想缩手,又抽不出来,跟着走了几步说:“我哪里也不去!”
      他照旧走,口里答应:“好,好,哪里也不去。”
      她被拉得顿不住,只得跟着走。话里还带着哭腔:“我哪里也不去!”
      拐了两个弯,竟不是往宿舍去,而是到了一个靠墙的院子。说是院子,却实在不算大,只有一棵桃树,也过了花季,只剩满树的绿色了。桃树下支了个白泥小炉,上面放着药罐,里面正吐鲁鲁地喷出几道水汽。再往前就是一个房间。房门虚掩。宋先生停了步子,放手说:“可惜没有桃花给你看,倒要你帮我一个忙。我今天正好在收拾一个书架,翻出几本书来,已经用不着了。留着它们也是白占了位子,不如你帮我拿去门房那位老伯那里,给他垫一垫床脚罢。——你且站在这里不要走,我很快便出来。”转身进屋去了。
      她只得留在那里,走的也不是,看风景也不是,好在宋先生出来得快,拿了几本薄薄的书交到她手里:“就是这些了。”又对她笑,“去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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