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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个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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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决定起来可能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清卓有一天在道场里转悠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年前好像不小心把房子盖多了些,于是就打算让东边那一排失业已久的厢房开始上班。看看三月将至,各个国小国中也快开学了,正好和道场的一众老师商量留下若干天赋好的孩子在道场住下,这样半日上学半日学棋,平时练习的机会也多些。当然决定容易做,后续的行动却是琐碎得很,人选敲定之后要和学生家长商量,这边要布置宿舍,添雇人手,扩建厨房……几天下来把个里外总管的陈小姐忙得团团转,清卓倒是毫不混乱,时时指挥提点,沉着中带着几分悠闲。
乃父是做生意的人,即使从不曾关涉,四面应付的才能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何况只是料理一个小小道场而已。当年在棋盘之上长短不让,到了盘下,谁不敬服渡边清卓那一派万年不变的温雅从容,包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不过还是难为陈小姐了,从大学毕业应了清卓的聘,这一年多可真是锻炼加成长,“万能助理”之名早已被道场内外叫得顺口。分外地喜欢这个地方,连带围棋这个东西也越来越喜欢了,虽说还是下不大来。陈如十指在电脑前飞快地翻飞,一边应了一声门,头却是没抬。
清卓在门边停了一下,伸指敲敲:“陈小姐,过来看看车吧?”
“恩。咦,您把车都开回来了么?”
新车是深蓝色的马自达中巴,停在后院清卓自己的车库里。陈如绕着它转了一圈,不禁有点兴奋起来,伸手拉开车门往驾驶座上一坐。
清卓把头从另一边探进:“陈小姐,虽然之前说请你送孩子们上学,不过我觉得这车女士开来还是辛苦了一点,不如我去吧。”
陈如微谔了几秒,随即眨眨眼睛,认命般叹了口气:“听您的。”手肘一支方向盘,“不过那几个孩子面子也大哩,老板亲自当司机。”
“是老师。”清卓摸摸下巴,“不,应该是‘师父’。”
师父。清卓莞尔,说起来我对受业的恩师也是叫“老师”的呢,满口里“师父”“师父”的只是那个小孩。呵呵。
“不过老板,现在可以让我兜一圈试试么,还从没开过这么大的车呢。”陈如拍拍坐垫。
清卓微一拧身,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微笑:“试吧。”
看驾照也是新手,但陈小姐的技术可真不赖。绕台北市区转了半圈之后,清卓就改变主意把司机一任也托付“万能助理”肩头了。虽说来台的时间已不算很短,不过习惯了靠左行驶的自己还是继续待在对局室里捧着茶杯听小孩子吵架吧。
道场的老师本多年轻,学生年龄又偏小,简直没有一天不是喧哗不已的。
不过最近这种喧哗似有突破性发展的势头。
“世言师兄,你为什么老用这种开局,有点没意思……”
“……”
“耶?你真换了?这是什么?”
“……错小目。”
“很好么?”
“错小目就是错小目,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到底下不下?”
“……凶什么……世言师兄,这手怎么样,师父上次夸了我的。”
“……”
“这次世言师兄怎么应付呢……”
“废话!你看我怎么应付!自大什么……”
“喂!你凶够了没有?干嘛对我这么凶,今天你吼了七次了耶……”
“哪有那么多!再说是你莫名其妙!……”
……
……
只有一个天才是创造不出名局的。
清卓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呜……”
只有一个天才,也是吵不出这种效果的……
自己半生,似乎从未跟谁在棋盘上吵过这种没营养的架,好像有点遗憾呢……
不过那个静若处子,坚如磐石,常常以一脸温柔笑意敛着黑眸中绵密精光的人,也是不会和他吵架的吧。
清卓自己那如初夏海风一般的温文性子,总把争执意见没出口就含得润泽如玉;而对面人的回应,也多是静听默想,偶尔几句淡淡应上。两个人的思想就如两股水流,缓缓漫过棋盘,再或分或合,散不知处。
棋盘两边,一晃就坐了十五年,并不似当年的塔矢进藤那般张扬的传奇,也就无人注意,那份默契,已散播得如空气。
都爱围棋。今生至爱。
六间宿舍,住进了十二个小孩。最大的不过13岁,最小的卫哲柳才国小一年级。清卓道场,以后可热闹了。
送走千叮万嘱的家长,小孩们各自回房。天色已晚,看门大爷熄了院子里的灯,吆喝了一声“孩子们早点睡觉!”就转身去了。
不过初次离家,觉得又新奇又兴奋的小孩们自然是睡不着的。
哲柳翻着他的被子,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室友。
“我是上周才来的,”被看的先发话,索性坐了过来,“我叫卢永竹。你呢?”
“卫哲柳。你,恩……几岁?”
“七岁。你呢?”
“也是。你学围棋很久了么?”
“我4岁就开始学了。你挺厉害的吧,我听说你才刚学不到一个月,已经能下赢道场里很多人了。”永竹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色。
“有么,但我还是下不过世言师兄啊……”哲柳有点茫然地眨眨眼。
“那是自然的啊,他是这个道场里最强的人耶!大家都这么说。”永竹吸了下鼻子,忽然咧嘴笑开,“不过咱们总有一天能赢他的!他比咱们大啊。你说是不是。哲柳?”
“是啊,”哲柳点头,丢开被子,拉住永竹的手,“一定能的!”
咕噜噜……
刚才携手表决心的两只小孩忽然一下子泄了气,齐齐滚在床上。
怎么办,肚子好像饿了的说……
沉默。
忍耐。
“妈妈说过,不能饿着肚子睡觉!”永竹奋身而起,“哲柳,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好——”有人提议,行动就迅速达成一致。
月黑——农历二月十七,月亮还是挺圆挺亮的。
风高——早春天气,台北一向是和熙的。
偷食夜。(作者:默,这个我没话说了……)
两小孩悄无声息地摸到厨房的位置,互相一点头,起手拉门。“吱”的一声,门竟是开着的!侧耳听听,并无动静。
噢耶!两只小鼠心花怒放,“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水池旁边的台子上躺着一个塑料袋,阵阵香气悠悠飘出。
说行动就不含糊,永竹哲柳立即锁定目标,上前打开。
玉米。好像是蒸黏玉米,还是热的。
就它了!永竹果断地拎起袋子,冲哲柳使个眼色:“回去吃!”
行动结束,人犯安全脱身。
送走北京来客,清卓特意从前院绕了一圈,检查门窗灯火,以及刚住进来的小孩们是否睡下。全无问题之后,他施施然向厨房行来。来客刚才送给他一袋黏玉米,还是他已年逾古稀的师母亲手做好装入保温筒内,托人送到机场,让这位来台公干的朋友捎给他的。食物尤温,这份情谊让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刚才接待来客,就把玉米暂放在厨房,准备晚上消夜。
清卓转过拐角,厨房在后院最东。
他自小家教甚严,随手关灯闭门,习惯良好。
厨房的灯火通明着,门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清卓苦笑,家贼,好像进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