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44、第二十五章 遗失之美好（下)

　　上官非决心带卡卡芬尼连夜潜逃。
　　一旦她的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就准备了整套的野营设备。沙加笑他脱裤子放屁，明明一面火镜就能做到的事，非要弄得跟拍惊险片似的，还问他借了大半年的存款买了这么一堆废品。上官非只是冷冷淡淡道，明年还你，外加20%的利息。沙加扮作鸣人的脸上立即展现了花猫般阳光灿烂的笑。
　　所有的鬼司之中，独独沙加与他关系最好，但偏偏沙加与冥王的关系又最最微妙，所以上官非有点信不过他，于是不做解释。
　　他一直都是这样，冥界的独行侠，虽然曾经想过与某女厮守到老。

　　橘色的灯光下，卡卡芬尼坐在床的一侧，不解地看着他。
　　他蹲在地上，整理着打火机、剪刀、匕首等等，然后连同睡袋和折叠帐篷一并卷入了他硕大的背包中。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上官非抬头，读出了她的迷惑。
　　“每个鬼司都有自己独特的施法手段，冥王如果要追踪我，对他而言，会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卡卡芬尼想了想，古怪地一笑：“我一定要逃吗？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为什么还要逃跑？”
　　上官非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卡卡芬尼，你害怕被另一个人附身的感觉吗？”
　　卡卡芬尼望着近在咫尺的上官非，褐色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动容：“就算灵魂被腐蚀，她也只是我的祖母。她曾经是我生命里最亲近的人，我并不害怕。”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神奇女人，听闻了她那些辉煌的故事，卡卡芬尼由衷得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上官非怔怔地凝视着她。
　　他有些紧张，嘴唇翕张了好几次，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卡卡芬尼乐了，指着他的鼻子逗他：“喂，喂，你不是吧？我祖母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吗？把你变成哑巴了！”
　　上官非拍掉她的爪子，似有不悦地瞪着她。
　　卡卡芬尼先是止不住地大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然，渐渐地，她笑得累了，勾着上官非的肩膀直喘气，伏在他耳边吹着他的脸庞：“上官非，我问你，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啊？”
　　上官非毫不迟疑：“算。”
　　卡卡芬尼被他的直快所吓到，不解地：“容我同你解释一下，私奔属于恋人之间的活动范畴。”
　　上官非猛然推开了她。
　　卡卡芬尼感到一瞬间坠入地狱般的失落。

　　上官非提起地上的大背包，检查了下他腰际的光剑和她挂在腿边的匕首。
　　“把睡衣换掉，我们出发。”
　　卡卡芬尼赌气地趴在床上，像条癞皮狗：“我不。”
　　上官非蹙眉：“你走不走？”
　　卡卡芬尼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我没记错的话，就算是在你家，我还是有人身自由的。”
　　上官非一把揪起她，正打算往背上一扛，手腕上却触及了某件冰凉的物什，霎时血流如注。
　　卡卡芬尼握着匕首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靠近我。”
　　上官非瞥了眼泊泊滴出血来的手腕，并没有松开手。
　　“卡卡芬尼，我只说一次。”
　　卡卡芬尼笑：“告白吗？”
　　上官非面无表情：“给你两个选择，是被我扛着走，还是被我打昏了扛着走。”

　　黑夜上空的月亮笑得有些狰狞。
　　冥界原本如镜子般明澈通透的夜景好似蒙上了几万英尺厚的浓灰，压抑的空气几乎让奔跑的人们感到窒息。
　　丁丁一个踉跄，跌倒在了迷雾森林的中央。
　　上官非立即设下结界，燃起火堆，以防深夜的猛兽突袭。
　　卡卡芬尼蹲下身，细致地为丁丁脚上的伤口包扎。
　　丁丁咬紧了唇，勇敢地没有流泪。卡卡芬尼笑了，嘴角牵着一抹温柔，把孩子拥入怀中。
　　上官非面色严肃地望着森林尽头，隐约地，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卡卡芬尼抬眸望向他：“有人追上来了吗？”
　　上官非摇头：“不像是。”
　　卡卡芬尼笑：“追上来了也不怕，我是最强的。”
　　上官非讥讽地：“你以为你身上的血是源源不断的吗？”
　　卡卡芬尼还是从容地笑：“没办法。弱小了一辈子，总算见到了光明，难免得意张扬。”
　　上官非沉默。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如果你想修行，我可以教你。你是帝缪的女儿，天赋不会低于任何一个鬼司。”
　　卡卡芬尼：“可是我只想做死神。把结束人生的人送向另一个开始，多么神圣的职业。”
　　上官非：“那也可以。”
　　卡卡芬尼黯然：“你又何必呢？把我这样带出来，跑不跑得掉还不一定。”
　　她抬头，仰望天空。
　　浓稠的迷雾笼罩了整片森林的上空，拼凑出一块一块诡异的图形，而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图形的右侧，赫然是一道刺目的白色缝隙。缝隙之下是冥界的轮回司，凝神去听，诸多鬼怪与凶神恶煞的嘶吼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绪。
　　卡卡芬尼站了起身。
　　“不行。我必须去补天。”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你不知道女人都是这样多变的吗？”说着，卡卡芬尼松开了丁丁的手，转身，上官非霍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卡卡芬尼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我已经说过我不怕了。我不想再看到下一个A国，下一对丁丁和当当。我必须去补天。”
　　上官非难耐地望着她：“可是我怕。”
　　卡卡芬尼张大了眼，瞬间停顿了呼吸，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鬼司。冥界的安危或许很重要，但是如果代价是让你失去灵魂，我情愿在这一刻让这个见鬼的地方彻底崩塌。”
　　卡卡芬尼低下头，眼泪浸湿了她的手背。
　　“我难得有职业操守一次，你不要来诱惑我。”
　　上官非无语。

　　而白夕拍着手，嚣张跋扈地闯入了他的结界。
　　“哈喽！”
　　她的手上，脚上，不约而同捆着层层叠叠的纱布，若不是那扎耳的笑声让他们刻骨铭心，上官非几乎以为是半夜遭遇了僵尸的偷袭。
　　“你这是怎么了？”
　　白夕指了指身后的黑羽，可怜兮兮：“他不肯跟我回来。所以我和紫烟大打出手了。”
　　卡卡芬尼破涕为笑：“你打得过紫烟吗？”
　　白夕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中了他的幻术，不断地往自己身上砍。紫烟骂我没有信用，出尔反尔，他被我气坏了，真的打算杀掉我。”
　　卡卡芬尼扫了她这一身的狼狈，笑得更加狂肆。
　　而白夕瞥见她眼角流下的红色的泪，方提起的戏弄他俩的兴致登时给灭了个彻底。
　　“卡卡芬尼，你们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上官非拉住了意欲靠近白夕的卡卡芬尼，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要带她走。”
　　白夕愣了：“那谁来补天啊？”
　　上官非：“反正不是她。”
　　白夕沉下脸，眼里阴云密布。

　　半晌。

　　“靠，上官非，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没这么浪漫过！”

　　正打算拔剑的黑羽听到这一句，绝望地叹了口气，收起了剑。
　　“上官非，你真的打算丢下冥界一走了之？”
　　上官非想了想，点头。
　　黑羽冷笑：“不惜和我们动手吗？”
　　上官非望着他手上的黑剑：“我不介意你先拔剑。”
　　白夕走到黑羽身侧，握住了他放在剑柄上的手，转向上官非：“补天的人选可以再议，你们不应该不打招呼就私奔。”
　　卡卡芬尼奇道：“打了招呼还叫私奔吗？”
　　白夕白了她一眼：“卡卡芬尼你想清楚了，你现在和上官非逃走，以后不幸被擒的话，上官非绝对会给冥王问斩的。”
　　“为什么？”卡卡芬尼问。
　　“因为他是冥王最信任的手下。他的背叛，无疑是冥王人生最大的耻辱。”
　　卡卡芬尼一僵，杵在原地不肯动弹。
　　上官非急道：“白夕，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关心！”
　　白夕冷道：“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复述事实。紫烟死了，我们如愿以偿得到了七块晶石，可是冥界天空的缝隙还是存在着，请你告诉我，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在人界定居吗？”
　　卡卡芬尼无力地问：“紫烟怎么死的？”
　　白夕讥诮一笑，看向身边的黑羽。
　　“有人从来不知卑鄙为何物，只管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羽不语。
　　白夕忍不住又道：“不管怎么说，背后捅人一剑都是很下流的做法。”
　　黑羽淡淡回道；“他是魔王，不算人类。”
　　“但他的情感来源于人类的情感。”
　　“他不也说了甘愿死在我的剑下么？”
　　“他说说而已，他其实更想和你躺在床上。”
　　“白夕你可不可以说话不要那么露骨下流？”
　　“我觉得我每个词都用得很正确，不存在个人的主观臆断。”
　　“紫烟已经死了，我想我们该结束这个话题。”
　　“不行，我怕我做噩梦。”
　　“白痴是不会做梦的。”
　　“我——黑羽，我要把你转送上官非！”
　　上官非正抱着丁丁，带着彻底晕菜了的卡卡芬尼悄悄逃走，听到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白夕，很遗憾，我养不起他。”
　　白夕气得：“上官非，我贴钱把他送给你！”
　　黑羽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地面凹凸处的水潭里倒映着的狰狞月色，神色一凛。
　　“再不补天的话，冥界的时空会渗入到缝隙中，一切都要错乱了。”
　　白夕惊愕：“会这样？”
　　黑羽再度绝望：“冥王不是天天让你多看看书吗？”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上官非不为所动的脸：“白夕这样我可以理解，你不会丝毫都没有察觉吧？”
　　卡卡芬尼迷惑地拉着上官非的袖子，小声地：“什么要错乱了？”
　　上官非沉默稍许。
　　“是！我察觉了。那又如何？冥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黑羽微微动怒：“时空一旦错乱，冥界的所有都会被卷入黑洞。你要带走的不仅仅是卡卡芬尼这一个人，而是冥界十几亿的生命，你觉得这样做，不违背你的良知和道德吗？”
　　上官非没有开口，而卡卡芬尼松开了他的袖子。
　　“我跟你们回去吧。”

　　贪食、色欲、贪婪、伤悲、暴怒、懒惰与骄傲，这七种极易膨胀的情绪所提炼出的七块晶石。卡卡芬尼低着头，思索着她将如何用它们来填补冥界天空上的缝隙。祖母不曾教过她，并且她也十分清楚，一旦再借用祖母的力量，她很可能遭到反嗤，被一个强大的灵魂所替代。
　　上官非并没有迟疑很久，因为丁丁突然倒在了他的怀里，嘴角蜿蜒下一行细细的黑血。
　　“瘴气！”白夕惯性的后知后觉，回过头，瞠目乍舌地发现是自己的闯入破坏了上官非的结界。
　　“必须赶在日出前找到彼得麦琪。”黑羽道。
　　迷雾森林的瘴气一旦接触了阳光，就会化学反应成立刻致命的毒素。
　　卡卡芬尼赶忙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丁丁。
　　“走！”
　　她拉着上官非，飞快地往回跑。

　　黑羽慢悠悠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而直到脚边的火堆燃尽，歉疚了半晌的白夕这才发现大家已经消失了。因为受了很重的皮肉伤，她跑不快，努力追了上去，看到了黑羽的背影。
　　“黑羽。”她叫道，“你是故意的吧？上官非失去冷静，但你不会犯类似的低级错误。你为什么执意要卡卡芬尼去补天？又为什么挑了这条路带我回冥界？”
　　黑羽转过身：“因为紫烟可以预知未来。他告诉我卡卡芬尼会同上官非离开冥界，并且永不踏足。而过不了多久，冥界就会因为时空紊乱而遭到天谴，到处生灵涂炭，万物萧条。”
　　白夕一愣，低着头沉思许久。
　　“这也是你千方百计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吧？”
　　黑羽否决：“我没有千方百计那么有空，是你自己把我推到他身边的。”
　　白夕皱眉，假装没有听到这句：“紫烟还说过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黑羽迟疑了一秒，断然道：“没有了。”
　　紫烟笑着说，你们每个人都会在这场浩劫中失去自己最美好的一件东西。
　　至于是什么，请在恐惧中等待谜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