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2、第一章 梦魇（下）

　　在往返人界的地狱列车上，卡卡芬尼推了推坐在身边的上官非，饶有兴致地问他：“你说，我漂亮吗？”
　　上官非不懂得欣赏美女，心思还盘绕在方才殿上卡卡芬尼与冥王简短的谈话中，含糊地点了点头。
　　卡卡芬尼满足地笑了笑，转过身，继续欣赏路边的风景。
　　紫色天空的冥界啊，多么富饶和奇幻的世界，可知，我曾如此向往。
　　上官非却还在回味殿上的一幕。

　　冥王抱着儿子西西，没有追问西西受伤的事，反而急迫地指派卡卡芬尼前往冥界西侧执行任务。
　　卡卡芬尼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想去。”
　　令所有人大惊失色，冥王一扫往日的威严：“我拜托你。”
　　卡卡芬尼低头想了想，待抬眼时，已是满眼泪光：“凭什么？”
　　美女泪眼婆娑的样子甚是楚楚可怜，周围的众人禁不住微微同情起她，心道：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冥王难堪地低声道：“只有你能办到，不是吗，卡卡芬尼？我要感谢你照顾我的儿子西西，可这不是我召唤你来的目的。你该知道，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卡卡芬尼流下眼泪，咬着唇：“责任？我从没有享受过任何福利，却要履行责任？”
　　冥王无奈地、真挚地：“我发誓，我会补偿你！”
　　卡卡芬尼嗤笑道：“得了，得了，我拒绝，没的谈。”
　　她扬起手，西西立即从爹地妈咪的怀里跳了出来。他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自己的父母，又再度钻回了卡卡芬尼的口袋中。似乎，比起父母，卡卡芬尼更像他的亲人一般，值得信任。
　　“我会消除西西的怨气，助他转世成人。至于其他的，很抱歉，我没有义务去做，更没有必要承担这些责任所带来的风险。”
　　当着满殿的鬼司和大臣们，卡卡芬尼潇洒地扬长而去。而上官非，则是事后冥王叮嘱，一定要跟上卡卡芬尼，劝服她接受那个他也不知道的任务。

　　上官非与卡卡芬尼来到西西作乱的那个小镇。
　　酒馆老板的女儿正在火化。他们在丧礼上，看到许多人痛哭流涕，跪在亲人的遗像前，难以自抑地流泪。卡卡芬尼揪着怨灵西西的耳朵，把他放在火上烤，火苗乱窜，噼啪噼啪作响，西西烫得哇哇大哭：“我要告诉爹地！我要告诉妈咪！我把钱都给你了，你还欺负我！”
　　卡卡芬尼满不在乎地道：“臭小子，既然知道自己没钱了，就不要和我谈条件！”
　　西西嚎啕大哭：“你欺负小孩！你欺负小孩！”
　　卡卡芬尼怒，猛捶他的脑袋：“去你妈的破小孩，害死了那么多人，还好意思扮可怜！臭小鬼，老实点，不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做，我今天就把你烤成冥界温度最高的怨灵王子！”
　　西西被吓到了，哭声竭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边的上官非。
　　上官非忍了半天，开口劝说道：“他毕竟是冥王的儿子。”
　　卡卡芬尼把烤成焦炭的西西拎到了地上，蹲下身，耐心细致地问他：“告诉我，你在那个姐姐的梦里，对她做了什么？”
　　西西痛得满地打滚，正要开骂，但对上卡卡芬尼认真的眼神，立即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道：“卡卡芬尼，你答应过我，给了你钱，你就不会来逼我的。”
　　卡卡芬尼很无耻地反问：“我没逼你啊？我有吗？我很温柔很可爱地在询问你我不了解的事务啊。难道说，发扬探索未知的科学精神也是威胁你吗？”
　　西西绝望了。沉默了半晌，迎着卡卡芬尼难得温和却不见得友好的表情，不快地坦白道：“我在她梦里，咬死了她，一块一块的，把她的肉啃了下来。我告诉她，只要她还活着，我每天都会来咬她，让她感受到真实的疼痛。”
　　卡卡芬尼问：“真的很痛吗？”
　　西西点点头。
　　很痛。
　　好像身体被人一丝一丝抽离，反复咀嚼，被人操之于鼓掌，不能动弹，不能逃离。这就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
　　上官非起初是不能理解这种变态行为的，虽然说，从事鬼司行业那么久，遇到的变态的怨灵也够多的了，可像这种皇室贵族般的变态怨灵，还是比较罕见的。尤其，对方是个小孩。
　　卡卡芬尼揉了揉西西的头，眼神里竟流露出一抹痛惜。
　　她好像从西西的论述中一刹那读懂了所有的变故。
　　而这样哀伤的卡卡芬尼，同最初的形象反差太大，上官非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她再度把西西放回了口袋，站起身，转向上官非：“能不能，借你的剑用一下？”
　　上官非不由自主递过了剑。而卡卡芬尼接过他的剑，立即举起，冲出人群，在大家的惊呼声中，一把砍断了装载少女的棺木。

　　上官非见状，赶忙在警察抵达之前，把卡卡芬尼拉出了人群，穿过火镜，跑到了酒店几公里外的铁路边。
　　“你疯了吗？！”上官非质问。
　　卡卡芬尼蜷缩着身子，在铁轨边坐了起来。她抱着膝盖，低下头，轻轻地道：“他们竟然……竟然这样杀了西西……”
　　上官非愣了：“你是说，西西是这里死的？”
　　卡卡芬尼红着眼睛，抬起头：“你没听懂西西的话吗？他们把西西当菜一样的，吃掉了……他死的时候，才三岁……这里的人，吃小孩……据说婴儿的肉很营养，可是婴儿毕竟太少，很多夫妻把刚出生的小孩都藏得很好，所以年幼的小孩也会被搬上餐桌。西西因为没有父母看管，一直是保姆照顾的，可能是冥王夫妻遗忘按时交付托管费的缘故，在他三岁的时候，突然间失踪了。我也是追寻了很久，才在酒店的厨房里，找到了西西的怨灵。当时。他抱着一朵胡萝卜削的玫瑰花在发呆，看上去，真不像一个小恶魔，而是一个被上帝遗忘的小天使。”
　　上官非震惊。
　　许久，“不可能啊，他是冥王的儿子……”
　　卡卡芬尼苦笑：“冥后是人类，所以，他们的小孩只能诞生于人界。更何况，冥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关心自己的小孩是怎么死的？西西死了两年以后，他才发现，可这时，西西已经变作了怨灵，就是一不小心，给你们这些冷酷的鬼司烧成灰炭的那种怨灵。”
　　火车哀鸣着飞驰过他们面前。
　　上官非站在卡卡芬尼的身后，第一次感受到，她有的作为少女敏感脆弱的哀伤。深紫色的发飞扬在风中，有着一双精灵眼睛的卡卡芬尼觉得前所未有的冷。这个世界，总是冷酷大于温暖，欲望引领着人们变得残忍、血腥。越来越少，人们去思考生命的真谛。越来越多，人们不择手段达成自己所谓的理想。
　　生活，从来都只是一场噩梦。而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是人的欲望。
　　她站了起来，把剑还给了上官非。
　　“陪我去。”
　　上官非不解：“哪里？”
　　卡卡芬尼将唇抿成一道线：“镇上所有的酒店。”

　　卡卡芬尼用了最蛮横的方式。她拖来了十几桶汽油，放了一把把大火，彻底烧毁了镇上所有的酒店。上官非屡次想要制止她，可望着西西泪水朦胧的小脸，他最终选择放弃。
　　火光冲天。
　　卡卡芬尼带着西西坐上镇上最高的缆车，将西西捧在掌心，对他说：“臭小子，哭毛啊！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从来不哭的！”
　　西西呜咽着：“呜，你把酒店都烧光了，我找不到仇家了！”
　　卡卡芬尼捏了捏他哭肿的脸，终于露出笑：“去，小孩玩办家家去，报什么仇。”
　　两个人对视许久，四只眼睛满含泪光，终于，西西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卡卡芬尼掌心渐渐形成一道光束，四散的光芒逐步凝成一团光球。这是她收集灵魂的水晶球。西西擦干了眼泪，和卡卡芬尼招了招手，告别后，迅速地钻入了光球。
　　上官非在他们身后问道：“需要告诉冥王吗，这些？”
　　卡卡芬尼收起水晶球，耸肩：“随便。”
　　上官非问：“烧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怕冥王治你的罪？”
　　卡卡芬尼冷道：“他们该死。”
　　上官非沉默。
　　卡卡芬尼冷笑：“他们不会死。”
　　上官非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方望去，那些火光撩人的酒店外，不断有人将烧伤的人救出。
　　最狼狈的莫过于充当消防队员的鬼司沙加，他站在酒店外，握着水管对着上官非猛竖中指，大吼道：“妈的，还不来帮忙！”
　　卡卡芬尼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她推搡着上官非，居高临下地观赏着此刻忙碌万分的众鬼司：“说真的，上官非，我发觉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可爱。”
　　“我不需要可爱。”
　　“不过呢，”卡卡芬尼侧过头，浅浅笑出了两个酒窝，“你的钱还是很可爱的。”
　　上官非哭笑不得：“我不会骗你的。现在就带你回上官家，我找金子给你铸剑，OK？”
　　卡卡芬尼想了想，笑着摇摇头：“虽然很诱人，可是算了。我不想再和冥界的人扯上关系，我还是回老家吧。”
　　上官非不解：“死神就是冥界的人。你既然做了死神，为什么和冥界划清关系？”
　　卡卡芬尼收起笑。
　　“我一生下来就被自以为是的冥王认命死神。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家乡很贫穷，我是个孤儿，可能这辈子再也坐不上这样的缆车，也吃不到丰盛的大餐，每次走在大街上，我总是匆匆忙忙，因为我害怕看到那些漂亮的衣裳和美丽的小姐们。既便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做个普通的活在家乡的贫苦的人。”
　　这话说的，放到白夕沙加这类人的耳里，想必是怎么听怎么假。
　　可是上官非不同，他经历的人情世故和古墓里清心寡欲的小龙女有的比。
　　上官非沉默，片刻，低声劝说问：“做死神可以享受远于平常人的寿命，可以长驻青春，你也不想要吗？”
　　卡卡芬尼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愿意去经历自然的生老病死。这并不可怕，总比你这样一千年一万年都冰封不动的木头表情好吧？”
　　上官非被木头两个字分外敏感，立即纠正道：“我不是木头。”
　　卡卡芬尼露出狡黠的笑：“我知道，你有感情，你喜欢白夕。”
　　上官非翻脸：“你别提她！”
　　卡卡芬尼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可惜，你只喜欢白夕，所以，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你还是一座冰山。你摸摸自己的脸看看，是没有温度的。你的面具太厚了。作冥王的走狗很有意思吗？以他人的意志去奔波劳碌，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救人的阵营中，白夕刚把一个老太救出来，迎面，撞上了黑羽。他正举目凝眸半空中的缆车，竟然没有所觉。
　　白夕摸摸受创的鼻子，气呼呼地捶打他的胸膛：“喂！回神了！”
　　黑羽忙低头，拦下了白夕的拳头。
　　“白夕，你有没有觉得卡卡芬尼很像一个人？”
　　白夕想起这场火灾的罪魁祸首，气得不打一处来：“我现在只想把她分尸！”
　　黑羽沉吟些许，复问：“我总觉得，我似乎见过她。”
　　白夕警惕了起来，一把抓过黑羽的胳膊，恶狠狠地逼问：“是不是你什么旧情人啊！你不是以前暗恋我的嘛，怎么还有旧情人！她是很漂亮没错，可是你也该有点品味啊！”
　　黑羽瞪了眼远处偷笑的沙加，轻而易举地甩开了白夕的爪子。
　　“受不了你。没见过办事能力那么差又爱嚼嘴皮子的女人。”
　　白夕见他走远，在他背后发怒跳脚：“靠！你说我……！你走啊，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的！”
　　黑羽淡淡道：“走就走。”
　　白夕正不争气地打算追上去，看到一边看好戏的几位同事，以及笑得前俯后仰的沙加，咬咬牙，站在原地猛跺脚。
　　“你等着，黑大鬼司，我一定要做出点成绩给你看看！”

　　沙加赶忙着急众在场同仁：“来来来，同志们，机不可失，我赌白夕三天内灰溜溜去找黑羽，买一赔十，不，买一赔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