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10、第六章 言灵

　　到底是晚来一步。
　　白夕一行三人来到冥界轮回局，只见局内一片破败，硝烟袅袅之余，几个软弱的灵魂一边抽泣一边在地上飘来荡去。
　　堂堂轮回局的局长此刻坐在烧了只剩一半的皮椅上，闭着眼睛不知其所想。
　　上官非摇了摇门口的铃，他立即张开眼，见是几位熟人，收起了警惕的表情。
　　“我的老天，你们总算来了……”

　　经过局长一番痛心疾首的解说之后，上官非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二日内冥界、人界之间发生的事件。
　　原是轮回局上方的天空出现裂缝，使得魔界的妖孽纷纷逃窜而至。而冥界之人往日里贪图安逸惯了，也很多年没有经历战争，根本没有丝毫的提防，刹那间给魔界的妖怪洗劫一空。最倒霉的莫过于局长了。
　　因为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本着身为管理人员的尊严和责任，在穷凶极恶的妖怪追打下，别人是跑的跑，躲的躲，他只能顶着一口硬气，撑到最后。
　　局长夫人说，亲爱的，不是我不爱你，是他们太可怕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局长的两个千金得到消息，打电话说，爸爸，我们最近爱上了一个不回家的坏男人，所以——就不回来看望你了！
　　说完，不等局长回复，立即挂了电话。
　　人情之冷暖，世态之炎凉。
　　局长说着，热泪盈眶：“要不是……要不是白大鬼司赶到，恐怕，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命丧于此了！”
　　白夕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那些妖里妖气的怪物一看我，吓得屁滚尿流，跑得跟什么似的！”
　　黑羽敛眉，想了想，即道：“是魔界和冥界不常打交道，不知道你失去记忆和法力的事。”
　　上官非面无表情地补充道：“说起来，还是以前的白夕救了你。”
　　白夕哼哼了两声，转过身看向屋外的满目疮痍。血染的冥界黄昏格外的冷清与肃穆，望着残破的路砖与桥，烧焦了的树木与草地，她心底小小的埋怨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黑羽眼里的白夕是沉默异常的。她紧抿着唇，眼睛里不见一丝波光浮动。印象里，当初沙加告知白夕，好友玫兰已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一副神态。
　　家园被毁，怎能平静如斯。

　　三人走到冥界大殿的门口，守卫告诉白夕，冥王已守候他们多时。
　　上官非犹疑了一下，心想着还没完成任务，好像不适合那么老实地跟进去讨骂。
　　黑羽颇挑衅地望着他：“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
　　白夕则有些好奇，一向手段简单粗暴的上官非大鬼司，怎么会连带个小女孩回来的任务都失败？她心直口快至极：“我说上官非，你也知道你口才不好，干嘛不直接绑她回来？”
　　上官非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身。
　　“我去绑她回来。”
　　看着上官非隐忍着火气快步离去的背影，黑羽轻笑：“难得看到这家伙那么憋屈的样子。”
　　白夕耸耸肩，不以为然：“自从他家垮台以后，他不就一直这副模样？”
　　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黑羽笑了笑，没有接话。
　　守卫打开大门，示意冥王召唤。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并肩而入。

　　谁也不知道卡卡芬尼的家在哪里。
　　上官非在几百几千个城市里周游，寻找那袭夸张的黑色斗篷的身影。
　　卡卡芬尼的母亲死在白水之城，而她的父亲呢？不曾听人提过。冥界的资料库里也没有关于她的只字片语。除了冥王，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个死神。
　　想起死神的筛选工作，好像是由当地的死神执行官负责的。那么负责认命卡卡芬尼为死神的执行官，究竟是谁？上官非迷糊了。
　　这么个来路不明、行为乖戾的女孩，究竟是哪个不负责的家伙指派她做死神的？
　　冥王！
　　他一个激灵，想起了卡卡芬尼曾有的抱怨。
　　“我一生下来就被自以为是的冥王认命死神。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她那么渴望做一个普通人？
　　又为什么，哪怕只是公车外繁复的商店、马路、街道，甚至一小小的路灯，都可以让她望着出神，流连不已？
　　上官非努力思索着，而这时，充当冥王信使的鬼司沙加一脸玩笑不恭地走了过来。
　　“冥王说，你是找不到卡卡芬尼的。”
　　上官非挑挑眉，有啥就快说吧。
　　沙加和他同事了好多年，厚脸皮靠了过去，蹭蹭他，坏笑道：“哎，听说你和美女孤男寡女待了两天两夜啊？”
　　上官非点了点头，一脸你再不说正经话我就废了你的模样。
　　沙加有感于往日里，上官鬼司闷声不吭、却能瞬间杀死怨灵无数的精准剑法，赶忙收起了调侃的笑，正色道：“冥王说，她住恶魔森林。”
　　“哎哎，你别那么凶，我可不敢拿这个骗你。真的，我当初听到也很诧异，想不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是那里长大的……”
　　上官非不等他说完，人已经消失在了路口。
　　沙加扶着墙，有些个不敢置信，须臾，又勾起了低低的笑。
　　“这小子，刚才那个表情什么意思……”

　　上官非来到恶魔森林的入口。
　　迷雾浓稠的入口，玫瑰盛开在路旁，娇艳欲滴。
　　天空在森林的上空阴霾，乌黑乌黑的蝙蝠成群结队地自头顶上滑过。
　　空气中，有股腐蚀人意志力的味道。淡淡的，稀薄的，却让踏入禁地的人感到胸口心脏一顿，血液的流动逐步凝滞。
　　上官非记得刚读书的时候，上官家的老前辈就曾提起过恶魔森林。
　　这是个存在于冥界与魔界交接处的地方。
　　在这里，生活的都是被三界驱逐于外的人与魔。
　　他们是被自己所诞生的世界抛弃的。因为无处可去，所以被像垃圾一样，丢掷在了这个森林里。森林里暗不见天日，他们也不需要看见太阳。宿命将阳光与他们隔绝，在这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死亡。
　　上官非的脑海里浮现卡卡芬尼那张美丽的脸庞。
　　为什么？！
　　冥王既然认命了她做死神，却还要将她驱逐？！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抬起脚，正要走入森林，耳边倏地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远方的客人，不请自入，不好吧？”
　　上官非根本不理会，一脚踩上了森林里潮湿柔软的土地。
　　“你站住！”
　　女声尖锐了起来。
　　上官非怔了怔，寻找声音的出处，头一转，看到四周空空如也，除了森林里薄薄的那层瘴气，以他的眼力，方圆十米之内并没有生物。
　　他想要继续前行，却发觉脚底像生了根似的，重如千顷。
　　“你是谁？”他冷道。
　　很快，森林的深处传来了愉悦的回音。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走错了地方。恶魔森林不欢迎你，请滚出去。”
　　随即，上官非惊愕地发觉自己的脚不听使唤，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步又一步，缓缓地退出了森林。
　　路边的玫瑰妖冶地绽放，仿佛在嘲笑他。
　　他坐在大树边，郁闷地瞪着这片奇怪的森林。
　　瞪了半天，他气急，霍地起身，挥剑斩碎了门口的玫瑰。
　　红色的花瓣铺了一地，他踩着它们，再度走到恶魔森林的入口。
　　“去告诉卡卡芬尼，我要见她。”
　　过了很久，久到上官非以为没人搭理他的时候，又传来了那个女声。
　　“你为什么找她？”
　　上官非说：“她拿走了我的证件。”
　　“哈哈，证件去重办一下不就行了么。年轻人，你不知道恶魔森林是什么地方吗？贸贸然地闯了进来，灵魂可是会给妖怪吃掉的。”
　　上官非觉得这个人太聒噪，皱了皱眉，举起剑：“叫她出来，不然，我就烧了这个鬼地方！”
　　剑尖燃起一点火光，随之蔓延至整个剑身。刺目的光芒惊得森林内的女音连连尖叫。
　　“快！把火熄灭！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上官非发现如果站在恶魔森林的外面，他的身体就不会受到她的控制。
　　“我也已经警告过你了。再看不到卡卡芬尼，我就烧了这里！剑上的火是我祖辈存了几个世纪的怨灵的愤怒之火，普通的水可是扑灭不了的。我想，就算是恶魔森林，也应该不能幸免。”
　　他耐着性子等了会，心里想着如果破坏了恶魔森林，冥王肯定会怪罪下来。可，这样狼狈地被困在外面，好像更难以忍受。他靠近恶魔森林的入口，正打算用火把卡卡芬尼逼出来，那个女声又叫了起来。
　　“你等等！”

　　这次没有等多久，卡卡芬尼就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虽然她身着华贵的黑色小礼服，头顶着一截银色的天鹅皇冠。
　　上官非笑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卡卡芬尼眼睛眨也不眨地把他的身份证丢了过去。
　　上官非接过身份证，随手塞进了口袋。
　　“卡卡芬尼，我有事问你。”
　　“我没话和你说。”
　　说着，她转身要走。
　　上官非连忙上前，拉住了她。惊觉她掌心冰凉刺骨，他蹙眉：“你是怎么了？”
　　卡卡芬尼咬了咬唇，低下头。
　　“我要结婚了。言灵答应帮我的妮妮报仇，条件是我嫁给她的弟弟。”
　　“什么！”
　　卡卡芬尼被他突变的脸色吓到了，怔了怔，颇不在乎地道：“反正住在恶魔森林里的人只能嫁给森林里的人，祖母也说了，我就不该走出去。不然……妮妮也不会死……”
　　上官非总算理解了她这一身的打扮是作何，只是心思翻滚，无法平静下来。
　　“言灵是谁？”
　　“是这座森林的看护人。她是这里的女王。也就是刚才阻止你进入的那个女声。在恶魔森林里，她的语言就是我们的执行法规，谁也抗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