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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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比北方好过了许多，从老家的小村回到市里他就住进了上级分的房子里，一室一厅60多平米的房间对他来说有点大了，他还是挺怀念30多平米的两人间小宿舍的。
人家送他过来的领导客气地笑了，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您可是带着军功分到我们局里的，哪能让您住集体宿舍呢。那领导笑得比袁朗A吴哲时候还灿烂，过几年您有了对象这房子不就有用处了么。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每一句都正中乡下小村里父母的下怀。转业之后他先回了自己家的小山村，春节一过县长就亲自开着车把他接到了市里，说是转业的手续需要完善。
他想也没多想就跟着来了，拿到市局的正式聘书后他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是神圣的中国人民警察一员了，虽然是档案科的，但用成才老爸的话说那也算是和国家挂钩了。
然后他站在已经是自己在市里新家的房子里发愣，等送他来的人都回去了他才昏昏噩噩的想到自己回来不是来探亲的，而是永远的可以在这里了，再也不用回那个繁华城市角落的军营了。
父母对他转业回来很是高兴，过年那几天家里热闹得快要掀了房顶，光是说亲的就有一个加强排，又一听说他被分配到市里的公安局，还有一套楼房住，顿时整个村子像是炸开了锅。
母亲没有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只是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小学大门前，里面的女人梳个简单利落的马尾，清秀白净的脸温和地微笑着。
“这是你姑姑他们村的女秀才，叫杜嘉。现在县里的小学当老师，这姑娘我见过，脾气相貌都不错，家里的活也都拿的起来。我跟你爸商量等你探亲回来就和人家见一面，正好你转业回来了，也省得让人家等了，你们就见见面，跟人家好好接触接触。”母亲絮叨着，但是眼睛却始终看着他的右手：“你回来之前我把情况和人家姑娘说了说，我看得出来人家姑娘挺中意你的，也不在乎……”
看母亲转过头揉着眼角，他笑笑：“我这样就怕耽误了人家，过几年再说吧，等我挣钱给咱家盖了新房之后再说吧。”
他不想让母亲失望，但是更不想因为自己而去拖累个其他什么人，在他离开的时候那个人明显的态度已经让他觉出自己是个累赘了，所以他怎么敢怎么能再去成为另外一个需要别人呵护的人的累赘。
想到这他苦笑地摸着自己的右手，感觉上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刚出院回部队的时候他看着从右手滑落掉地东西，他想到躺在医院里的这些天大家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了，他的右手也许是废了。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像往常一样和大家一起进行日常训练，在进行到实弹射击的时候所有人都用一种类似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没办法握紧枪更不能扣动扳机的右手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右手确实不灵活了。
不管换那一只手扣扳机另外一只手都要稳稳地握住枪才可以，但是他的右手只要稍微一用力就颤抖的不听使唤，他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力气都上哪去了？
很快事情传到了大队那里，他被勒令停止日常训练，并且在上级给出结果之前不能离开基地半步。于是他只能在大家都离开的白天慢慢锻炼自己的左手，吃饭、写字、用右手辅助着整理内务，逐渐掌握住了规律后左手也能运用自如了。
他还笑着和自己那个国字脸的硬汉室友说，咱可是天才狙击手，不比三多家那位差，没了门我走窗户总是可以的。
结果对方语重心长地点点头，队长一定很愿意看见有人天天在3层从窗户往下跳。
他灵活地从床上翻到地下，站在对方面前，有气势地瞪着眼睛，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又说，队长和大队让你去会议室。
他看那人表情沉重，忽然觉得刚才的兴奋好象都跑得光光的，心又一下没了底。他一直都知道一个不能参加训练不能参加任务的人，在这里就是废物，而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废物。
“你别这样C3。”国字脸的石丽海终于忍不住狠狠砸了下桌子：“队长他不会让你……不会的！你得相信我们这些兄弟。”对方激动到红了眼的表情让他也有些哽咽，他继续维持刚才轻松的语气：
“齐桓去哪了？之前说出任务也不来看我，现在我可能都要……都要离开了，他怎么也不露面！”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娃娃脸上流露出不舍：“好歹也该来慰问一下残疾人吧！”
“C3……”石丽海紧紧皱着眉头，半天才别开眼睛：“齐桓在你出院那天就调离了……”
其实在哪混都是一个样，他在市局已经一年多了，从一开始大家带着有色眼镜看他这个空投到这的人到现在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并不像许三多第一次外放回来后形容的那样。
只要你有心融入进去，那么不管什么样的地方都回接纳你。他有心但是却习惯地和其他人保持一些距离，他比以前温和了，比以前谦虚了，他不想踏进任何一个人的感情里，也不允许别人进入自己的感情世界里。
温和是他为自己铸造的防御，在被那样地丢开后他觉得再没办法去对别人敞开心怀了。他曾安慰地告诉自己，放不下只是因为我是个小气的人，很小气，锱铢必较！除了这些根本没有什么能作为解释的，他承认自己就是个小气鬼，不能原谅别人的小气鬼！
常年当兵的B市一到冬天就冷得要命，全副武装后还是觉得好象有风能从哪层衣服的缝隙里透进来，外面一层皮肤的汗毛一根根都在立正。每次这时候他都无限怀念自己老家C市的冬天，带些水气的冰冷只要在有热气的屋子里很快就消散了。
可是回到这里他竟然觉得自己如此的不适应，那种阴冷的感觉仿佛渗进骨头里一般，从里往外的透心凉，不管他怎么把空调温度开到最高，不管他怎么抱着手炉都还是觉得骨头在打颤。
早上起床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边刷牙边算算那几个喷嚏能给自己增加几百岁，算完他自己都乐的不成了，大概500岁吧！那简直是老妖怪了。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以前在部队大家并没有过洋节的习惯，第一次还是吴哲收到信息大队的女孩子送的礼物开始的，那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有这么多节日都被荒废了。
于是他们开始自发地过节，一到有节日的时候大家都拿出自己平时的私藏，比如袁朗的藏酒，许三多的玉溪，吴哲收到的诸多巧克力及其他。包饺子也是过节的要素之一，一堆大男人围着桌子嘻嘻哈哈折腾那一盆倒霉的面粉，有的时候大家正经点还能吃上象样的饺子，有的时候就只能看着一锅片汤互相嘲笑。
位于南方的C市很少有人家会在乱七八糟节的时候包饺子，有时候他还格外怀念那包得奇形怪状的饺子，还会到超市去买速冻饺子煮来吃，但是味道怎么都不如当时吃起来的香。
他靠在沙发里看着那一个个包的很完美的饺子，忽然没了什么食欲，脑子里闪过的是吵杂的餐桌，乱哄哄的人伸过筷子抢着饺子吃。电视里播音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发现自己还是在客厅里，除了电视再没有别的声响。
他并不觉得自己孤独，相反他喜欢一个人生活，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除了父母他现在什么都不敢去想了，他这样的人也不能再拥有什么了。
下午他要去医院例行检查，从他刚到单位的第一天领导就指示他每礼拜必须到市医院检查一次，而每次他都会拎一大堆中成药回家，说是调理筋骨输活血脉的，可是他除了当任务一样地喝进去就没觉得有什么大用处，也许自己真的没救了，他站在医院门口苦笑着。
挂号的护士小姐早就已经认识他了，温和地打了个招呼很快帮他约好了那个很有名的医生，他不知道是哪个大官给带的话，那位一天只看10个病人的权威老中医竟然破格允许自己感觉不好时直接找他，想必那人和把自己调进市局的是同一个人。
走廊上还站着几个人，大概都是没挂上号想等医生出来的病人。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叫自己，然后听见一个男人温和却带怒气的声音：
“你叫我咋说你吧！”那男人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我大清早就把号挂上了，没想到你谱还挺大，非要我请你去啊！”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男人震了一下然后肩膀微微地抖着。半天他才听到那人的声音：“现在咱都不愁了，说什么也得好好给你看看腿！”男人的声音像是哄小朋友一样柔和好听：“我知道你有骨气，铁骨铮铮的伍六一最不喜欢到医院看病了，可是你想没想过你腿那样别人好不好受？”
他在听到那名字后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背对自己的男人，对方口中的伍六一他好象听许三多提起过几次，袁朗也在他那秘密的小本子里记上了这个人的名字。
伍六一？他眯起眼睛努力回想着，他记得在那一年的选拔中有个兵，个子高高瘦瘦的，一笑起来爽朗的很，最后在担架上笑的如释重负，那人就是伍六一吧。
“我还告诉你伍六一！今儿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那人激动地大力扣上电话，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之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径直向楼梯走去。
他一直注视着那人的背影，觉得那人清瘦得可怜却又强大得让人觉得靠得住。因为背光他再次眯起眼睛，看到那人停下脚步和另外一个人说着什么。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只是忽然很羡慕起伍六一来，有这么关系他的人在身边，想必他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孤独。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身，那个后来的人也看了过来。他依旧眯着眼睛，但却清晰地看到那人方正的国字脸，坚定的眼神。
“C3！”在他开口前，那人已经喊了出来：“C3！是你吧！”
刚想点头，身后的护士也出来了：“刘波，到你了。”冲那人点点头，他弯起嘴角跟在护士身后，只觉得背后有千万焦耳的热量逼得他不敢回头。
他忘记了，以为自己忘记了。接到了转业通知后，他被告知因为在任务中立功了，国家会安排给他最好最瓷实的工作，什么他都不用担心。
收拾好行李，他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听着下面吼声震天的训练口号，觉得自己好象在一点一点下沉，离别人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被甩到好远好远只能离开。
不让别人送，是他对大队的最后一点要求，他不想在自己走的时候看着别人怜悯的眼神，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可怜，他不可怜，更不需要怜悯，做了自己心里最想做的决定，即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可是他忽然发现这一切都很不值得，很傻。为了那人能顺利带消息回去，他让人毁了右手，睁开眼睛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等了好多天却才知道那人很早就走了，一切像是个玩笑，天大的玩笑。
明明之前还是好到快要掉渣的关系，明明说绝对不抛弃任何，但那人却抛弃了自己，连话也没有，连安慰的眼神也没有，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有什么比被把生命交给对方的兄弟背叛更难受的了，对于他们这种脑袋永远在裤腰带上别着的人来说，这种背叛是致命的。曾经有一度他都怀疑那人也许在那次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他并不曾回来救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信任了，他们之间一旦有猜忌，那也是致命的。
“C3！”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几乎是靠墙才能站稳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好了你还没走！”
“你这是被猪追啊？赶命似的！”习惯地玩笑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说起来格外别扭。
“等我复员了！我去找你！”
“不。”他坚定地看着对方：“离开这我也不知道会给我派哪去，我可是功臣呢。没准直接进中央了，不过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有一条废手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拒绝伤了石丽海，那个把情谊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东北汉子，可是他没办法，他不敢再去奢望什么，不敢了！
被对方抱住的时候他只是怔了一下，然后友好地拍拍对方，像是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弄得跟遗体告别似的，别告诉我你哭了啊。”
“C3我喜欢你。”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之后很快就释然地笑了：“谢谢啊，石头！”感觉对方越来越紧的拥抱，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
“就在一个宿舍住一辈子多好，一辈子都这样和你一起。”那种温热带着气息的感觉移到了脸颊。
“石丽海！”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的他技巧地挣脱开那双手：“我没那种兴趣！你找错人了！”
他一直认为那两个和自己关系相当亲密的哥们都是可以交命的，但是一个抛弃了他，另一个却在他只能灵活用一只手的时候这样对他。
自己不是小姑娘，被人胡乱亲了会哭会闹，他只会更失望，对那两个人更加更加的失望。
“如果换了齐桓呢！”石丽海生硬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某间宿舍的大门：“是齐桓的话就可以吧。”
“滚！别让我恶心！”有可能的话他永远也不想听到那人的名字，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不然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那人只是一句等我，他竟然就那么忍气吞声地屈辱活着，等着那灵活身手的人冲过来。被人挑了手筋他可以忍受，被扔在沼泽里他也可以活下来，被背叛了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告诉自己活下去。
只有恨吧！只能恨着那个人，恨他随便就说出口的话，恨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找自己。爬出沼泽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着，活着见到他，活着听他解释。不管什么，不管他说出什么理由我都接受。
只是他活了下来，却听不到那人的解释了。打电话过去那边也礼貌地告诉他因为涉及军队机密，所以无权告诉他对方现在的所属部队。
只是区区一个调离哪有那么多机密！他放下电话，顿时明白对方根本是不想见自己，干吗还要自找烦恼地跑去热脸贴冷屁股呢。最多以后见到当作陌生人好了，最多不再相信谁就好了，不相信就不会上当，不会上当就不会受伤了。
这样，多好。
走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到石丽海站在大门边上，车慢慢离开，他伸出右手敬礼。再见，兄弟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