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沈碧河

8、第 8 章

　　我笑一笑：“妈。”
　　她看我：“你有话跟我说吗？”
　　“妈，我有男朋友了。叫章犀。”
　　“我去买菜，听到街坊说你的坏话我还不信，还是他们叫我去买这些杂志来看……”她指着那些杂志，“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不选，偏偏选个大你十多岁的——这还不要紧，可是你看看他是个什么人？脾气坏，怪里怪气，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连女朋友都没有，说不定精神还有问题，甚至他是个……”妈妈实在说不下去。
　　“妈，那些杂志都是乱说的，这你也信吗？”
　　“无风不起浪。捕风捉影也会有个来源。他跟他妈妈不和，这总是事实吧？一个连妈妈也不肯孝顺的人，会真心疼你吗？你自己想想！”
　　向来温良的母亲此刻气得脸也红了。我只好说：“妈，章犀其实你也认识。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走丢了吗？陪我在警察局过夜的人，就是他。”
　　妈妈一愣。
　　叔叔趁机圆场：“那真是缘分哪，十多年了，还能走到一起，这真的叫做前世修来的……”
　　妈妈的口气软了一点：“就算他当年是个好人，这么多年了，难保他不会变。”
　　我微笑：“不如，星期天我带他回来吃饭。”妈妈迟疑了一下。我说：“他是什么人。带回来给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叔叔也说：“陈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难道你真以为她是为了钱？她的眼光，我百分之百相信！”
　　君荣他们几个也跟着说：“我们相信大姐！”
　　妈妈终于点头。
　　我如释重负。只要过了妈妈这一关，世界上任何人对我和章犀的阻挠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章犀拒绝去我家。
　　章犀开着车，一边说：“你事先为什么不征求我的同意？”
　　我愣了一下：“因为当时我妈妈在发脾气，我也没有多想……我觉得只有你们见一面才能消除她对你的偏见。”
　　“你那么介意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么？”
　　“她不是别人，她是我妈！”
　　“对不起，我不能去你家。”章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压住心里的火：“是不能去还是不想去？”
　　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我：“不想去。”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我尽量使自己平静地问。
　　“陈于，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感情根本没有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你明白吗？”他看着我。
　　我沉默了好久，才说：“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很难受。他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实在很不甘心。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以你的性格，不是你的错你决不会道歉。你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来迁就我。”他淡然地说。
　　我压在心底的火一下子又冒了起来。他似乎是存心要逼我生气。
　　我看着他：“章犀，你说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你觉得我们感情并不是很深。可是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这份感情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他忽然一笑：“陈于你很自私。你只知道你自己的感受，却忘记了，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可能一点也不重要。”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平静。那是我活了二十二年，所看到过的最残忍的平静。
　　我没有再说话，下车离开。
　　章犀没有追来。
　　我告诉妈妈，章犀要到英国出差，暂时不能来见面。
　　星期天，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
　　偏偏遇见两个我在章犀乐器上班时的女同事。两个都是喜欢茶余饭后说人是非的人。
　　一个说：“咦，这不是陈于吗？怎么一个人逛街啊？”另一个答：“那些有钱人哪，吃完了就甩，你难道还想跟他一生一世啊。”
　　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
　　“看你黑着一张脸，用膝盖想都知道了……”
　　“我怎么样都是我的事，多谢你关心。”我转身要走。那其中一个还不肯完，看我走开，笑着说：“那么多小牛不选选只老牛，到头来人财两空——谁叫她口味那么特别……”
　　我猛地回身看着她：“我口味特别很正常，这证明我有眼光。不像你，男朋友一个月换一打，人尽可夫，在古时候你这种人要被拉去浸猪笼。”
　　她们都愣住了，可能没有想到我这素来温和的人骂起人来竟然不输泼妇。
　　那个被我点中了痛处的女孩子涨红了脸，骂骂咧咧地被另一个拉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心里并没有胜利的感觉，相反只觉得无比沮丧。
　　有人走到我身边。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冬阳。
　　“你骂起人来好凶。”他笑道。
　　“连你也要来笑我吗？”我看着他。
　　他微笑：“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才是我认识的陈于。”
　　我鼻子有一点酸：“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想都不想就说出那样的话。”
　　“你跟大哥怎么了？”
　　我摇摇头。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
　　“大哥这么说，你别怪他。他的本意并不是想伤你的心。”李冬阳买了两杯热可可，我们在街心公园里找了张长凳坐下来。
　　说出了闷在心里的话，我的心情也平复下来。老实说，从章犀的角度想，他的话并没有错。在他心里，我是与其他人有一点不一样，可是感情毕竟需要培养，我不可能强迫他对我与我对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