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沈碧河

4、第 4 章

　　我却又忍不住张开双手抱住母亲：“妈。”
　　母亲回过头来：“你今天怎么了？”
　　我紧紧抱着母亲，怕仿佛一松手便是天人永隔。过了一会儿，我微笑着说：“好久没抱你了。”
　　母亲笑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
　　我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宽慰。如果我有事，母亲的身边还有叔叔和弟弟妹妹。

　　星期天上午，我从公寓里出来，去医院拿报告。
　　章犀已经驾车在楼下等我。
　　看到他，我有些惊讶。
　　“上车，我陪你去。”他打开车门。
　　到了医院门口，我下车时跟他说：“谢谢你，我想一个人进去。”
　　他看着我：“我看过你的档案了。”
　　我看他。
　　“如果我没有猜错，十七年前我们见过。”
　　我笑起来。此时我的心情犹如赴法场，不是生就是死。现在他突然告诉我他记得我，这对我就好像临刑永诀。
　　“我们也算老朋友。我想陪我的朋友去看体检报告，这不是什么非分之想吧？”他看我。
　　我鼻子有些酸。说不想有人陪是假的，我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现在有他陪在身边，医生就是立刻宣布我死刑，也无所谓。
　　医生将报告递给我，我接过便递给章犀。
　　他看着我。
　　我笑笑：“你帮我看。”
　　要生要死，由他说出来我便心甘情愿。
　　他看着报告。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我：“你没事。”
　　我看着他。
　　“你没事。”他微笑，将报告递过来。
　　我猛地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
　　章犀站着不动，任由我抱着。
　　他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熟悉，仿佛十七年来我们从未分开过。
　　我松开手，有些尴尬。
　　他笑笑：“傻丫头。”
　　我们一齐走出医院，一直到他开车送我到楼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下车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
　　“不用了。我没帮你什么。”他笑笑。
　　我踌躇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却开口了：“你会跳华尔兹吗？”
　　我一愣：“啊？”
　　“下个月，我要参加一个慈善舞会，没有舞伴。”
　　“我会跳，我会跳！”我忙说。
　　“那到时候我来接你。”他微笑。
　　“好啊。”我点头。
　　第二天，我便报名学跳华尔兹。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运动细胞，别说跳舞了，连跳绳都不会。
　　但我下定决心，要在一个月之内学会跳华尔兹。
　　在公司里，章犀又恢复了他冷冰冰的样子，看到我和看到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只点点头。
　　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留意我。
　　慈善舞会终于到了。我连晚饭也不想吃，精心打扮了一番，坐也不敢坐，生怕弄皱新买的丝绸晚装。
　　他看到我的时候，只淡淡地笑笑：“你今天很漂亮。”这句话平静如清水，令我不免有些沮丧。
　　进了会场，我才发现本城的名媛淑女一个个竟都是貌美端庄、气质绝佳。难怪，原来章犀早已经习以为常。
　　我真的气馁到谷底，挽着章犀的手也不知不觉滑落。
　　一个女人走过来：“章犀。”
　　我抬头。这女人看来年过半百，但打扮得雍容华贵，一张脸妆容精致，那双丹凤眼却射出愤怒的眼神。
　　她冷冷地打量我一番，看着章犀压低声音说：“三十多岁的人了，挽着个小姑娘，成何体统！”
　　章犀忽然牵起我的手对她微笑：“你觉得丢脸么？可是我喜欢。”
　　那女人眼睛瞪得大大地，然后鄙夷地剜我一眼：“小姐，祝你们今晚玩得开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我便跟着章犀在场内与各种各样的达官贵人绅士淑女微笑点头寒暄。当然，那些身份高贵的人注意的并不是我，我只是个陪衬品。
　　舞会总算开始了。有许多女子主动前来邀章犀跳舞，我便一个人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去。
　　夜深了，外面很静，与里边热闹的场景完全不同。天上的月牙儿静悄悄地望着我。
　　十七年了，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我心里犹如五味杂陈。可是他……又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至少，当年那种纯净的眼神，已经远去。我心里有些酸。这不能怪他，在人世间沉浮，有谁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何况，他是个做大事的人，要挣扎，要生存，比一般人更难。
　　我感觉到有人走到我身后。
　　回过身来，我有些失望。我以为是他。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看着我。浓眉大眼，英气勃勃。
　　他微笑：“你好。”
　　我也微笑：“你好。”
　　“我叫李冬阳，是世峰集团的总经理。”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世峰集团，听过，很大的房地产公司。
　　“我叫陈于。章犀乐器的职员。对不起，我没有名片。”
　　“没关系——章犀乐器在业内是很有名气的公司啊。”
　　“是啊。我们公司是靠实力说话。”我骄傲地说。
　　他笑起来：“陈小姐，你很直爽啊。”
　　我笑一下。他们上流社会那套虚与委蛇我实在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