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事》寒沉

24、二十二

　　西苑先前鲜有人出入, 后头的园子却经人打理的好, 景儿白天一见便喜欢, 忍不住伫足多看了几眼. 内室更是应有尽有, 红木雕花的床透着皇家工匠卓尔不群的技艺, 床榻上放了叠放整齐的华服, 身旁伺候的侍女悉心提醒她, 待穿戴得体了才方能得见太子.

　　景儿幽幽的看过侍女年轻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雯”

　　景儿点头记下了方道, “这里当真是东宫?”

　　玉雯好笑的应承, “是东宫, 姑娘大福”

　　景儿又问, “东宫之中除却殿下, 尚有我需拜见之人?”

　　玉雯打量着景儿, 心下冷笑, 怎么? 一个宫外的女人便奢望做太子正妃? 当真天真. 可面子上装的不动半点声色, “姑娘多虑了, 东宫上下统共殿下一个主子.” 说罢又瞧着景儿的脸色奉承道, “今日过后, 姑娘自然便也是主子了.”

　　景儿笑笑, 从随身的锦盒中取了张不菲的银票, “玉雯, 日后我在宫中, 还需你多多提点.”

　　玉雯大喜过望般的接了银票, 景儿安静的看着她施礼表忠心后便打发她退下了.

　　景儿独自一个人轻依床栏, 试图仔细回想昨夜的点滴, 她彻夜未眠, 此刻却是当真乏得很了. 她入宫的时候没有醉, 也更没有受到范景那样的礼遇. 昨夜最先等待她的, 是掌管宫中清律的女官. 景儿被要求□□的让人仔细查验, 最后她们眼中的一丝异样叫景儿觉得难堪, 峻王也是在当夜便得知, 太子带了民间女子入宫不算, 那人却还是残花败柳之身.

　　之后便来了太医细细诊治她的手, 最后来人要用白纱为她包扎却被她婉拒, 她不变的缠了太子赏的方帕. 素色的帕子是绵绵软软的料子, 边角用黑线仔细的勾勒了个辰字, 异常打眼.

　　她本想着搅了竞价的局子, 日后便方便自己亲自挑选良人赎身, 便是给洛安城中显贵做妾室, 也要寻个能许她舒畅日子的才是, 若家有悍妻严母, 纵是有万贯家财也不答应. 她早早决定, 若是从良, 便再不要日日对谁强颜欢笑, 哪怕过的是静如止水的日子. 她是没有料到, 自己会被当朝太子重金买下, 并连跟着夜入了宫. 景儿还不敢睡, 她斜眼望了望宫人备好的衣物, 又低头看了包裹在右手上的方帕, 竭力想着, 即是来了便只得好好过活.

　　景儿算喜欢玉雯, 也可以说她一向喜欢一些认定自己无害的人, 这样总是会让她觉得安全. 以她的身份,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不会有资格去在乎太子有过多少个女人. 她只知道, 东宫至尊从来都只会是太子一人, 而她最应该做的, 不过是想方设法的成为他宠信的妃子.

　　周陌辰到西苑的时候, 景儿还不知道他要来. 因为东若没有跟着, 未得通传的侍女们见了太子便都难免露了些慌张, 走走停停得显得手忙脚乱. 太子的性子总叫下人琢磨不透, 一些领着峻王之命进来的却还是免不了怕他. 东宫静, 恐怕也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个. 太子迟迟不娶, 整个东宫的下人能常近太子身的不过东若一人, 更何况除了些峻王特别交代的事情, 下人们都是有刻意躲着太子的意思的.

　　玉雯急匆匆的进了内室, 又惊又喜的通报, “姑娘, 殿下到了” 却见立于窗边的景儿缓缓回身, 还是昨夜来时的一袭白衣, 并没有换上备好的华服. 玉雯看了不禁微微蹙眉, 心上掂量了会便装出了副故作不知的样子, 温顺的上前扶了景儿出去.

　　景儿赌的,不过是素未谋面的太子的另眼相看, 身着素衣, 手裹锦帕, 便更易凸显她与世家大族的女儿本不相同. 她只想着, 太子既然会带她入宫, 总是多少折服于自己的容貌的. 她只想着, 这会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引得这位久居深宫的殿下对自己好奇. 她从来不是大门不出的贵族千金, 她有的筹码不过是一身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本领罢了.

　　待见了周陌辰, 景儿方知她所想的通通错了.

　　她温文的对他行礼, 尔后缓缓起身便顺势看清了他的样子. 太子一身朱红, 衬得他脸色更白, 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景儿心下竟刹的涌起股从未有过的拘谨, 说不出是澎湃抑或是庆幸, 景儿不禁想, 上天总算待自己不薄. 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子, 正厅之上他坐北朝南, 周身透着入主天下的不让威仪与贵气. 见他此刻目不斜视, 一张清冷的面孔上不带多余的表情, 刻意收了锋芒的眸子平和的看过自己, 像是寻常的问候, 虽不是大恩, 却叫人有想要感激的冲动.

　　景儿从来不知道, 情场逍遥的自己有朝一日会为着这个男人心甘情愿的折服. 他有着卓尔不群的凌人气质, 和一张足以让人过目难忘的冷峻潇洒的脸.

　　越是这样, 景儿竟越是显得窘迫, 原来只把一见钟情当做笑话的自己竟会在初见太子之时生生的乱了阵脚, 她只得竭力装出副怡然的神态, 心底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过长的静默.

　　周陌辰淡淡的看着立于不远处的女人, 她正低头盯着右手, 上面缠裹的, 是自己昨夜赏下去的方帕. 他不难发现她的紧张, 心下不免诧异这花魁的本事, 竟露了一副少女怀春似的娇羞, 与之身世不符.

　　他没有在关心她, 却开口问道, “太医诊治过了么?”

　　景儿轻轻答话, “一到便有太医看了, 说是并无大碍.” 她的声音却算好听的, 少了昨夜的冷冽, 倒显得如水温柔.

　　“以后若是你不愿意, 便不会再有人逼迫你抚琴” 周陌辰话音未落, 便清楚瞧见了景儿殷切动容的神色, 微微一愣后又道, “若是西苑住的不适, 招呼东若就是.”

　　见景儿谢恩, 周陌辰又开口道, “我是东宫太子一日, 你便是太子侧妃, 你可愿意”

　　景儿一时间只觉自己眼眸湿润, 万人之上的殿下当着西苑众人的面, 许了她侧室的位置, 若玉雯讲的是真话, 自己便是这东宫第一位殿下亲封的侧妃, 他不计较自己过往便已是最大的恩慈, 又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够拒绝这样的翩翩皇子, 拒绝此刻的他?

　　见她含泪点头, 周陌辰便淡淡的道, “西苑众人听封.” 他声音一向不大, 却透了不容回绝的气势, 一屋子的下人顷刻便跪了一地. “景良娣为西苑之主, 自今日起东宫下人当敬之重之.”

　　说罢便又免了景儿的跪谢之礼, 却刻意留了还原地跪着的一众下人, 起身往西苑外去了.

　　景儿眼波流转, 按耐住不舍的心思静静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许久才回转了身子, 一派柔和的吩咐众人道, “都起来罢.”

　　一干下人虽是跪得久了, 却也都断断不敢在这新晋良娣面前露了半点不快, 个个争先恐后的堆着奉承迎合的嘴脸, 恨不得把这个前一刻他们还嗤之以鼻的宫外民女追捧到天上去.

　　景儿还是挂着柔柔的笑, 丝毫不见一朝得志后, 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样子.这样的良娣, 乍眼看来也却是叫人喜欢. 她缓步走到玉雯面前, 笑着道, “往后你便做我的贴身女侍罢, 西苑的大小事物, 总归得有个精明的人操劳.”

　　众人无不眼红玉雯的好运气,不过一日的功夫, 便轻而易举的被封了西苑管事, 好不风光. 玉雯还未来得及谢恩, 便又听景儿柔声道, “差人予我更衣罢, 怕是殿下总归不喜我常穿白色.”

　　任凭景良娣天资聪颖, 她此刻也绝不会料到,表面上不善言辞却显体贴的太子从来不好女色, 他从未想过要准一个青楼里的蒲柳之姿入宫, 一切的因缘际会, 不过为着一个范景. 周陌辰此刻为她所做的, 不过是为了圆满宫中按律册封的规矩, 他不会爱她, 也从来未要求过她要爱上自己.

　　周陌辰对西苑的心情, 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后理应妥当的善后. 他册封了一个良娣在那里, 更似举手置的一件华美的摆设, 不过既然封了, 便也多少可以有些用处, 想到明日早朝朝臣争相进言的样子, 周陌辰嘴角不禁挂了股玩味莫测的笑, 看来大婚之事总是要有人为他挂心的.

　　这会见着东若远远走近, 原是在范景住处摆了午膳, 只等他过去.

　　范景细细观察妖孽用膳的样子, 他哪有那么脆弱, 还需像峻王所说的要人强灌汤水. 眼前的妖孽太子看起来倒是泰然的很, 斯斯文文的品着精致的菜肴, 举手投足间更足以见得帝王之家自幼悉心的调教, 食之不语, 礼数周全.

　　周陌辰似与他报备一般的知会, “封了她为良娣, 已是我能做的最稳妥的安排.”

　　言下之意似在暗示, 那个景儿有今日, 全然是因为他卖了范景人情.

　　范景不免还是替那景儿高兴的, 却碍着想到了先前峻王的事, 自己虽不确定太子究竟好不好男风, 心中仍不免疑惑太子纳妃的用意.

　　周陌辰见他此刻只是笑而不语的点头, 便也不再深究下去, 微微的看过了庭外温温洒洒的西晒, 脱口道, “暑气甚重, 倒是吃梅子冰的好时候”

　　范景猛的想到了玄不情钟爱的梅子冰, 忍不住追问道, “玄庄主与你相熟?”

　　周陌辰不置可否, “怎么, 他同梅子冰倒有渊源?”

　　范景如实点头, “他钟情御来客栈的梅子冰, 先前是他生辰, 便在客栈里叫了梅子冰吃.”

　　周陌辰未有接话, 脑内不禁浮现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认识他这么久, 竟然还不知他也喜欢吃梅子冰….. 忽的抬眼方才发现, 对面的人竟是在肆意的揣摩自己的神情, 一脸不加掩饰的好奇之色.

　　周陌辰竟有些忍俊不禁, 竟是刻意低沉了声音道, “你口中的诺阳教主, 却真是与我相熟.”

　　范景大惊, “皇族竟也会招惹些江湖异士?”

　　“不是招惹, 却是招安.” 周陌辰诧异自己难得的耐心, “皇权要稳, 少不了武林安宁.若任凭武功高强者肆意生事, 滥杀无辜, 便是离民怨沸腾不远了”

　　范景先是点头认同, 方才开口道, “我心心念念想见这传奇教主…..” 不等说完竟瞥见周陌辰嘴角微扬, 好似在等着自己同他求事.

　　范景急忙硬生生吞回了自己下面的话, 微笑的看了看太子, 恶狠狠的在心里叫骂, 狡猾的妖孽.

　　周陌辰正要答话, 却扫见了远远走近的东若, 见他步履神色便猜是有事. 只得收住了话头同范景道, “你若想见他倒也不算难事, 怕只怕我朝务繁重, 少了出宫的闲情逸致.”

　　范景明白, 妖孽的意思大概是, 待大爷心情尚佳之时, 便是你得见诺阳教主之日.

　　范景心下懊恼, 这妖孽是只变幻莫测的妖, 更是只霸道的大爷妖, 为了尽快的夙愿得偿, 范景顷刻满脑子的诡计, 实是想尽早亲眼得见那诺阳教主的绝代风华.

　　不一会便闻东若求见, 范景在旁听了个大概, 说是皇上通传, 请太子即刻携朝奏入他寝宫议事.

　　周陌辰只说知道了, 临走还兴致勃勃的同范景相约, “若是今晚回得早, 我们倒可小酌几杯”

　　范景虽怕自己酒醉, 却也耐不住无聊, 满口答应道,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