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事》寒沉

22、二十

　　景公子酒后失言在先,自知今日斗不过妖孽太子, 虽是还摸不透这人强留自己的原由, 却也只能勉强笑笑, “我确是玩心未泯,只怕长留宫中落人口实.”

　　周陌辰也不去揭他方才的短, 只当顺水推舟的说, “你多虑了” 说罢淡淡瞥过范景的眼睛, “你是我的贵客,东宫上下当以大礼待之” 口气却还是淡漠的.

　　范景迷糊, 以太子千金之躯和不过相识一晚的交情, 这句话说得倒是重了些. 恍惚之中却见东若忽的快步走近, 周陌辰知道他的性子沉稳, 不得通传便急急闯入, 定是有事, 便收住了目光等他的回话

　　东若施了礼,语带轻缓道, “峻王爷在外久候多时”

　　周陌辰不动声色, “怎么不传”

　　东若答道, “王爷到了书房, 见殿下有客便耐心等了”

　　范景听到这里便了然于心, 名震天下的峻王此刻便站在书房门外静候太子, 想到自己和太子方才的对话可能尽数被他听去, 不由得一阵窘迫.

　　只见周陌辰淡淡一笑, 似嘲似讽, “去请进来罢”

　　范景正要起身告退, 便见峻王随东若步入内室, 范景先是看清了来人一袭朝服, 想也是才下了朝便径直过来的. 而后又看清了他的脸, 不由得一惊. 他不曾料想, 权倾朝野的峻王看似不过比周陌辰年长区区数年, 丝毫没有他猜测中权臣该有的年纪.

　　叔侄两个倒也算有相似的轮廓, 相较之下, 峻王更透着股肃杀之气, 想是毕竟年长, 又久居高位, 举手投足透着摄人的威仪.

　　峻王并无按律施礼, 径自坐了.

　　周陌辰先开口, “小叔叔”

　　峻王乃圣上异母亲弟,母妃位及贵妃, 娘家便是将门之后, 掌先帝御赐军令牌. 天下人只以为峻王有今时今日的高位靠的全是皇上的莫名宠幸, 殊不知掌管洛安皇城的御林之师尽听峻王一家号令,更不要算各地驻扎的泱泱大军, 个中骁勇善战的将军又有多少是峻王的表亲叔侄, 心腹手下.

　　当朝太子监国, 按律应是峻王行臣子之礼, 范景察言观色, 便想起身行礼, 可不等他动, 便见周陌辰便似笑非笑的扫过来, 范景即刻想起方才妖孽的命令, 自己的礼数尽免, 不要把妖孽的话当耳旁风是真.

　　免礼自然不难, 难的是对面的峻王还是不肯开口, 倒正色的看了过来. 范景心下尴尬, 面子上装得无辜无害, 微微一笑便幽幽的侧了头去. 周陌辰像是满意他的表现, 露了笑意说, “小叔叔可是有事?”

　　峻王的声色略低, 乍听上去与周陌辰竟也有些相似, “他是谁?”

　　范景一惊, 来者不善也就罢了, 却还撞了个覆手为雨的嚣张来者.

　　妖孽不退反进, 笑意更浓, “小叔叔可有要事?”

　　峻王淡淡的看过范景, 也收起了怀疑的神色, 看着周陌辰问道, “你昨夜带了宫外侍妾回来?”

　　范景听得明白, 连朝服都不脱便跟过来找妖孽兴师问罪的人, 与妖孽定是关系匪浅. 这会自己更显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尴尬的紧.

　　周陌辰大方承认, “她叫景儿, 指了西苑住着, 劳你挂心”

　　范景紧张, 妖孽被问的烦了.

　　峻王继续盯着周陌辰, 淡淡命令道, “你出去”

　　范景还未反映过来峻王是在请自己出去, 妖孽便跳出来叫嚣, “他是我的贵客, 峻王要论军国大事,另约时日罢.”

　　范景大大紧张, 妖孽搬出官腔在他这个无名小卒面前给峻王下逐客令.

　　峻王轻轻起身径直走到了范景面前, 面色不急不怒, 淡淡道, “叫你出去,是留你狗命.”说着又瞄过周陌辰, “你再不走, 就算我不杀你, 他也会杀了你.”

　　范景早就想走, 这会又受了妖孽叔叔赤裸裸的威胁, 性命堪忧, 他听了便想即刻乖乖起身, 打算媚笑着与妖孽告辞.

　　不成想这会却看清了周陌辰的眼睛, 那股高傲又不想动声色的急切和忍耐的神色竟让范景着魔一般吃力的维持他端坐的姿势, 大胆的用行动告诉峻王, 他不会走.

　　峻王竟是笑了, 身子微微前倾过范景身侧, 一字一句的小声说给他听, “你会后悔的”

　　范景对他的话很是笃信, 但还未等他做多余的反应, 峻王已然不顾他的存在, 径直走向周陌辰的位置.

　　他的背影挡住了范景的视线, 周陌辰的声音却还是听得清晰, “峻王有事改日再议.”

　　太子不怒自威的命令在没人回应的静默中显得有些古怪, 范景愣愣的追随着峻王的步子, 最终把目光停留在绕到案子后面的峻王和端坐如昔的太子脸上. 周陌辰目视前方, 没有看峻王也不看范景, 相比之下峻王倒是低头打量着周陌辰, 嘴角挂着股邪气的笑, 像是自信满溢,志在必得的猎人,温柔玩味的观察自己的猎物.

　　范景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周陌辰脸上收回, 他斟酌不好自己此时的情绪, 疑惑, 担忧, 抑或是一股自己形容不出的心情, 不似对弱女子的怜惜, 却仍是纠结面前这人苦苦支撑的样子. 峻王面前, 孰强孰弱一眼分明, 眼前骄傲的皇子目光凛冽, 口气如常的再次命令, “峻王退下罢, 要事改日再议.”

　　范景看向站定在太子身侧的峻王, 竟是眉头微皱的样子, 顿时莫名心安了不少. 殊不知那片刻温柔转瞬即逝, 他带着莫测的笑意, 一步上前狠狠的扳过太子的肩, 俯下身逼着周陌辰直视自己, “我早和你说过, 不要叫我峻王. 和我说话时, 不要看着别处” 说罢放开了双手,调笑道, “我教你的礼数, 为什么总是忘?”

　　范景被峻王若无旁人的逾越举动惊住了, 眼前二人的姿势透着不可被言说的暧昧, 范景心下不禁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抵触, 帝王之家的天之骄子, 竟会对自己的侄儿做出这等违背伦常的勾当. 心下一急便怒道, “殿下有令, 峻王还不快退下”

　　峻王不看范景, 盯着周陌辰命令道,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让他滚”

　　周陌辰坐正身子, 不苟言笑的朝着范景开口, “峻王退下”

　　范景不会想到, 城府深沉的峻王爷会如此轻易的被太子激怒, 他更不会想到, 峻王会选择丝毫不顾当朝太子的尊严,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对周陌辰动粗. 范景本能的冲上前去撕扯, 无奈被峻王一掌正中左肩, 猛地站立不稳, 后仰了几步, 半边身子竟霎的丝毫使不上力气.

　　范景情急之下,再顾不得皇家的体面, 一面大喊东若, 便又想挣扎着上前. 这会忽觉右臂猛地被人拉住, 一转头竟是东若来了. 范景大喜, 指着峻王道, “峻王以下犯上, 快叫侍卫把他绑了.”

　　不想东若面色古怪, 竟微微的摇了摇头, 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只想拉着范景出去.

　　范景心下恼怒, 重重甩开东若的手便欲再上前, 转身却见这会周陌辰已衣衫不整, 被峻王用袍带反绑了双手, 死死按在桌案上. 周陌辰挣扎却是徒劳, 一双眼睛随意看向处死角, 紧闭双唇不肯发出丁点声音.

　　范景竟没了反应, 只愣愣的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峻王手下动作不停. 范景应该感激东若, 在峻王褪去太子最后的抵抗前拉着浑浑噩噩的他夺门而去. 范景咬牙回想峻王势在必得的样子, 冷清的问东若, “这很寻常?”

　　东若微微摇头, 却不答话. 范景心下了然, 是今日自己无礼的存在让峻王动气了. 无来由的,范景脑子里通通是周陌辰的各种样子, 白衣的翩翩潇洒, 红袍的睿智凌人, 更多的是他眉宇间不放天地入眼的骄傲和最后那刻略显空洞的失神. 范景本可以走, 把今日之事挥之脑后, 趁势远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他却安安静静的和东若一样略显诡异的候在书房门外, 东宫静到了极致, 这会连往来的宫婢侍卫都不见一个. 范景明白, 峻王有胆子这般（凌辱）太子, 有本事在隔日便知东宫夜入女主之事, 他就理应有铁腕把东宫整治得妥当. 他和太子这等关系, 恐怕是被封锁的禁忌. 若是传到了朝堂市井, 怕是任峻王只手遮天也敌不了天下子民悠悠之口.

　　方义书不曾预见, 自己与范景第二次相遇会是在东宫. 他远远的便瞧见了他, 若有所思的站在太子侍从身旁. 带路的侍卫也不多话, 领到了书房门外便退下了, 东若见了自己, 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以示礼数, 而范景看清了来人, 竟也学着东若的样子, 微微颔首, 之后便不再多看自己一眼.

　　方义书对范景有满腹的疑虑, 自上次驿站偶遇得知他入了天斗庄主手下办事, 自己便三番五次想约他长谈, 好笑的生怕他因着峻王对自己有半点误解. 可之前不等自己邀约, 峻王便得知玄不情身边多了来历不明的书童, 当下还亲自差人过府去请范景. 不想范景不来不算, 之后还消失得无半点踪迹可循. 这会见他忽现太子东宫, 又是一副与自己毫不熟识的样子, 方义书只得按耐住不解, 一切待看清形势再议.

　　范景依稀记得玄不情说过, 方义书是峻王提携的户部侍郎, 今日在这里见到便不难猜测, 可以尾随峻王随意出入东宫的方大人, 想必是峻王爷的心腹亲信了. 范景心下苦笑, 当年自己惜才, 赠以重金助这人入京赶考. 今时今日却发觉自己看准了他的满腹经纶, 却看错了他的为人德行. 为着功名追随峻王之人, 范景不愿再见.

　　书房的门开得不轻不缓, 透着开门人略显急躁的情绪. 三人抬头, 是峻王. 东若头一个迎了上去, 如常殷勤的伺候着, “王爷是这就回府, 还是留着用膳, 小的打点了膳食, 是王爷爱吃的小菜”

　　峻王不置可否, 看向方义书问道, “有事?” 方义书快步上前, 小声同峻王说了什么, 范景听不真切. 只见峻王听了个大概便吩咐东若道, “皇兄找我有事, 就不留了.”

　　说罢便收了目光看过范景, 口中不停的吩咐道, “他若是不肯用膳, 便哄着喝些汤水, 人要是病了,东宫上下提头来见.”

　　东若恭恭敬敬的跪下去接旨, “王爷放心, 小的必当好生服侍殿下”

　　峻王又问跪着的东若, “他昨夜同他一道入宫?”

　　见东若称是, 峻王走到范景面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范景好笑方义书为自己担忧的神色, 坦荡答道, “范景”

　　峻王似是一时想不起自己曾经相邀之事, 不待思索的含笑道, “范景, 今日待你有不杀之恩的人不是我, 是为你求情的太子殿下.”

　　范景心头一紧, 却连一个字都再吐不出, 只能绷紧了神经似的直直站着. 峻王对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满意的, 只听他笑意更浓的压低声音道, “本王倒也应该感谢你, 才得以看清他在我身下求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