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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总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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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轰动东京的山崎智之买凶杀人案在东京地方法庭第一次开庭。因为明摆着会是一场漫长的诉讼,第一次庭审,控辩双方胜负并不明显,但舆论显然是向着控方一面倒的。
庭审结束,《每日新闻》社记者弥生和摄影师南烈从人群中走出。
“南,你觉不觉得,”弥生问,“这个案子可能会一波三折,甚至最终会有轰动性结果?”
“应该不会吧?证据确凿,各方面都对控方十分有利。”
“但我有种直觉,这会是司法史上最有戏剧性进展的大案。”
“直觉……”南烈笑了笑。
“你别忙着笑我。我这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的直觉。南,你说证据确凿,但最有利的证据都来自于暗黑公正。如果被告要求传证暗黑公正,解释证据的来源,对控方就非常不利了。他们是不可能请到暗黑公正来出庭作证的。”
“那就要看控方怎么把那些证据合法化了。应该是有办法的。这难不倒他们。”
弥生笑了笑:“说实话,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暗黑公正是怎样的人。不过,我又很矛盾,不希望他们暴露于人前。这个社会不尽完美,虽然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法律的准则,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继续以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
“他们也许和常人没有两样,说不定还是你认识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他们想得太神秘。”
“你不会想说,你就是暗黑公正吧?”弥生瞪着美丽的大眼看着南烈。她这个表情和彦一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像吗?”南烈笑着问。
弥生摇了摇头:“你不像。”
他是不像。
南烈心想,那个或那些自诩为暗黑公正的人,和他一样,不过是扎在东京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不会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有火眼金睛,站在你面前,你也许都不会相信,他们就是被人们传说和渲染得像救世主或超人一样的暗黑公正。
就好像,如果他自己不说,没有人相信他是个杀手一样。他一直都认为,这世上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侧面,有些侧面可以暴露在阳光下,有些必须背对着阳光,他自己也不例外。
在电视或电影里,每当看到某个大好青年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走上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的不归路,从此开始在阳光与黑暗间做痛苦挣扎的苦情戏时,他就会觉得好笑,当即关了电视或离开电影院。
现实的人生,不是这样的。没有人逼他做杀手,但杀手的确是他另一个收入更为可观的职业。
当然,即便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也同样会有亲友,受过教育(高等教育),甚至同时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所以,虽然他和暗黑公正的出发点不同,他却可以比任何人都确定:暗黑公正绝对不是超人或外星人,更不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孙悟空。他们就是相对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而言,较为出类拔萃的那类人。
就好像,他既是个摄影师也是个杀手,会拥有这样的双重身分,的确没有人逼过他,也不是愤世嫉俗,虽然他对这个世界实在是不太信任,但会成为怎样的人,总有机缘巧合在里头。一定要解释,那也许就是命运撒在某些人人生路上的天罗地网,怎么兜兜转转,仍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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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和晴子离开法院,回到办公室,晴子微笑着说:“泽北先生,虽然不能说棋开得胜,不过,这个开始已经算很不错了。”
“没错。晴子,我们继续努力吧。”
“嗯,我会努力的。”
赤木听说泽北接了这个案子后,很是反感,还曾和晴子争辩了好几次。结果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他是个警察,晴子对哥哥持这样的态度完全能够理解。但她同样有自己的见解。
从一个律师的角度来说,无意识的犯罪(在西方可以是激情杀人)是存在的;然而,就算是有意识的犯罪,表现出来的状态也会极为错踪复杂,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何况,律师工作的出发点就是,人人都有获得辩护、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权利。她就是基于这个立场支持和全力协助泽北打这场官司的。
晴子相信,她一定能从这场诉讼中学到许多终身受益的东西。不过,她也明白,身为警察的哥哥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决不会理解和支持她的想法。至少目前不会。
泽北一坐下,电话立刻响了,是仙道打来的:“泽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不过,只是第一次庭审,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想也是。那么再接再励吧。”
“你放心,我不会气馁的。”
仙道在电话里笑了:“你气馁?我就是相信自己会气馁,都不会去想,泽北荣治也会气馁的。”
“承蒙夸奖。对了,晚上我会回去吃饭,要记着多做几个菜。”
“当然没问题。”
接着是流川:“泽北,怎么样?”
“还行。流川,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
“不是。下一次,我可能会作为控方证人出庭。”
“你是警察,那是你的职责,我不会介意的。”
“我才不管你介不介意。是你自己自寻死路的。”
“流川你……难道你忘了,是仙道怂恿我打这场官司的?如果结果是输得一塌糊涂,我就和仙道同归于尽。”
“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吧?”
从小到大,仙道和泽北发生口角时,流川一般都是两不相助,这一次竟然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仙道那一边,泽北不由有些吃惊:“对对,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和仙道没有任何关系。对了,流川,晚上回去吃饭吧。仙道要大显身手呢。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晚饭了。”
“好啊。晚上我刚好没有工作。”
泽北微笑着放下电话,心想,他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身败名裂了,也不会一无所有的。当然,就算证据对他的当事人十分不利,对手藤真又是这么的厉害难缠,他仍然不相信自己就一定会输。
这时电话又响了,这一次又会是谁?
“泽北吗?我是洋平。我在纽约,现在正在网上看新闻。新闻上说,山崎智之案第一次庭审已经结束了,结果怎么样?”
“如果客观来说,已经算很好了。当然,还不如我的预计。”
“这样啊,我对你有信心。还有,我还是那句话,你未必会输。”
“我也这么想。如果还没结束就觉得自己会输,那真的是不用打下去了。我是相信自己会赢才接这个案子的。”
泽北说出这句话时,有种相当异样的感觉。对于这个案子,他其实一直持有这么高的底线,他就是在仙道和流川面前也不曾表露过,竟然对着洋平说了出来,的确有点不同寻常。
“很好,就是这样。对了,明天我就会回东京。”洋平微笑着坐在纽约一家酒店的豪华客房里,面对着手提电脑的屏幕,心想,太好了,不枉他半夜十二点起来打这个电话。
“是吗?祝你一路顺风。”
泽北放下电话,心想,现在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事业顺利,和家人(仙道他们)、主顾(洋平)以及同事(晴子)相处融洽。他一定可以乘胜追击,赢得那个世人瞩目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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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南烈到了一家酒吧。他走进去,看到岸本已经坐在吧台旁边喝酒。
“岸本,你来得好早。”南烈坐到了他身边。
岸本笑了笑:“我怕你等嘛。”
说话间,侍者推了一扎啤酒过来,南烈接住喝了一口:“又有工作了?”
岸本点了点头。岸本曾是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则是他另一个职业的中介人。
“干得漂亮点。”岸本把面前的一个纸袋递给他,“虽然这话是多余的,还是忍不住要说。”
南烈接过,问:“近来怎么样?”
“还好。南,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天我们再喝酒。”岸本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向他挥了挥手。
南烈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岸本可能真的有事,否则,每次他们在酒吧见面时,总是要不醉不归。他继续坐着喝那扎啤酒,偶尔会看一眼岸本给他的那个纸袋,他不知道,这一次他要杀的是什么人,当然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个人于他而言只是个符号。原因很简单,从某一刻开始,这个人和他一样,已经是个没有将来的人。
南烈喝完洒,付了钱,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眼角余光看到左侧的一桌,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面朝他坐着,正和背对他坐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说话。他的脸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俊美,双眸如星,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是藤真。另一个青年是他曾经的心理医生花形透。九月初的那天晚上,他和北野一起吃饭时,遇到过他们。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花形的心理诊所,这样的决定,仿佛是下意识做出的,很难说是出于什么原因。今天又遇到他们了,这个城市真的很小。
当然,其实下午在法院,南烈已经看到过藤真了。他的庭辩滴水不漏,暗藏锋机,几尽完美,和他淡漠无害的外表可以说是相形甚远。
藤真看到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向他颔首示意。南烈不由愣住了,他是没想到,对方还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他向藤真微微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他这时想到了下午曾和弥生讨论过的暗黑公正。和暗黑公正不同,还是有人可以活在阳光下,以正大光明的方式伸张正义。虽然,南烈对所谓的正义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对什么有兴趣呢?他自己的正义?不,没有什么是他感兴趣的。
南烈回到公寓,把纸袋扔在桌上。他洗完澡出来,从纸袋里取出了一支手枪。纸袋里还有个两个信封,里面分别装着钞票和照片。
看清了照片上的人,他不由呆住了。在桌面上,还有下午在法庭上拍的这个人的其他照片,而且,刚才他还在酒吧里遇到过他。
这个人名叫藤真健司,职业是检察官,和他同年,今年也是26岁。不仅这个城市很小,这个世界其实也是很小的,兜兜转转就会遇到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