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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绣红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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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离开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比三百年还难熬,听姑姑的吧!去看看三生石。
三百年了,虽然一直生活在这石头周围,却不曾仔细端详过三生石,今天方算看了个究竟。原来这三生石并非像看上去一样是一块圆柱状的大石,而是分了许多面的棱柱,我细细看过去,大篆体的字闪着光:神族、仙族、精族、人族、妖族、怪族、魔族、鬼族。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不同的族群!神族和仙族都分在“天界”这一面,魔族与鬼族则都在“冥界”一面上,其他的四个族则顶着“地界”两个大字。各界分野清楚,那些瞬间即逝的文字都在每个面的中间,交界的地方一片空白。这是不是意味着,绝对不会有越界的错误发生呢?缘分,一厘一毫的距离都足以让它破灭,又何况是大片的空白呢!原来天、地、冥三界之间距离是这么远。
先看那一界呢?既然妖妖是妖族,那还是看看地界上的故事吧!
目光在三生石上逡巡,忽地,为这样一个名字吸引:禹红裳,三个小字焕出不一样的色彩。忍不住,手指轻轻地触摸上去,凹凸不平的石面清凉入心。我轻轻闭上眼,眼前化出一片纯白,似烟,似雾,似在云中穿梭。烟散,雾移,云飘。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禹红裳,就是那个小小的孩童么?那个抱在奶娘手中,粉雕玉琢的女娃儿?难道她的缘分从这么小就开始了么?
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偶然一次去定心庵,住持静慈师太仔细端详了她许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孩子眉间黑气重重,将来命运坎坷,累及家人。改变命盘的方法只有一个,每个月来庵中斋戒一日,诚心向佛,佛祖会助她一生的。”
于是每月初五,小红裳便被奶娘抱着送到定心庵。从只能被抱在怀里哇哇啼哭,到扎着两个小辫儿从定心庵的这头跑到那一头。
红裳不喜欢这里,穿着灰袍子的尼姑荡来荡去,见她快活便要训斥几句,时而聚集起来念念有词,唱着令她昏昏欲睡的歌。每次这个时候,她总是从庵堂里逃出来,四处闲逛。
庵里很静,这日来进香的人并不多。参天古树静静地撑着冠盖,把阳光完全挡在庵堂之外。小红裳抬着头,家里后院的树上不都是有鸟儿的吗?为什么这里从来听不到鸟儿鸣叫的声音?
游游荡荡,小红裳走到后院。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手中握着一块石头,似是正要投出。看上去,这男孩子跟她年龄相差不远。
“你,在做什么?”红裳好奇地问。打鸟?这里从来没见过有鸟啊。
“嘘——”男孩子瞅了她一眼,左手食指轻轻靠在唇边,右手中的石头倏的投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咚”!落在墙那边,打出一声闷响。
还没等红裳反应过来,那男孩一把拉过她:“快跑!”只听见静慈师太老态的声音破口大骂:“哪个王八羔子扔石头?给姑奶奶滚出来!”那声音在身后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红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那男孩子爽朗的笑。就这样一直奔到山门,两个孩子才停下来。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红裳一面喘气一面看着那男孩子,他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意:“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打那个臭尼姑?”“嗯……”红裳不确定的应着,臭尼姑?父亲母亲让我叫她静慈师太啊……
男孩子眉飞色舞地向红裳解释:“这臭尼姑整天装神弄鬼,一会儿说谁这里不吉利,一会儿说谁那里有凶险,其实还不就是想骗人捐钱到这破庙里来!我爹说这尼姑不是好人!不是好人的人,我何飞就一定要好好教训!方才,我趁她上茅房,扔了块石头进去……哈哈!”
红裳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但是想到这师太——呀!不是,是臭尼姑——向她父母说她眉间有晦气,害她要来这里受罪,顿生同伐此尼姑之情,也跟着何飞一道数落起这师太的不是来。两个孩子坐在山门槛上,你一言我一语愉快地聊着,直到夕阳西下。
红裳从此开始盼望每月去庵堂的那一天,每到这一天,便可以抛掉家中针黹女红,跟何飞一起想方设法惩罚那“丧尽天良”的师太。有时在斋饭里下几颗巴豆,有时往床铺上放几只癞蛤蟆,吓得几个年轻的小尼哇哇乱叫。其实,红裳对静慈师太本来没有一丝憎恨,只是不知道为何,只要看到何飞的满足笑容,便乐于一遍又一遍做着这些会让父母大发雷霆的事情。
静慈师太终于戒备起来,纠集了一伙壮汉守在庵门口,一见了何飞便将他架出去。何飞仍是“死性不改”,无论爬墙还是钻洞,静慈师太总是发现这个令她头疼的小子出现在庵里。被壮汉们抓到之后,师太总是和颜悦色地把红裳送到一间暗房里关起来,而何飞则少不了饱尝一顿老拳,饶是如此,他仍是不屈不挠地充硬气:“别动她,臭尼姑!要报仇,找我!”每次一个月以后,红裳问起何飞他是怎样受罚,他总是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别提了,一点小事,她能把我怎么样?”
不能在庵中见面,红裳无论如何都要偷跑出庵,何飞在庵外接应。也算是因祸得福,两个孩子由此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红裳你瞧!那边有顶花轿!必是谁家女儿要出嫁了!咱们过去瞧瞧。”
到了这家门前,何飞自言自语起来:“奇怪了,村里有要出嫁的姑娘,乡亲们不是早都围上来了么?怎么这次除了一顶花轿,什么人都没有呢?”
红裳深居闺中,并不懂得各种乡俗,只看着何飞一脸迷茫。
何飞皱了皱眉,目光投向红裳:“怕不怕?我们去好好查查,怎么样?”
在红裳眼中,何飞早已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有英雄在侧,她有什么可怕的?她微微一笑,坚定的点点头。何飞拉着她进了后院:“走。”
摸进了后院,只听见一片静谧之中有抽泣声从房中传来。红裳与何飞轻轻地把窗户抬起来,向里偷窥,只见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姑娘伏在桌上痛哭。
红裳不懂了:“这是要出嫁了吗?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啊?人家不是说出嫁是喜事吗?”何飞看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明白,人家哭是因为要离别父母,可是这个鸢儿姐姐我认识的,她从小无父无母,现下找到婆家应当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她为何如此伤心呢?进去问问。”
何飞不经主人同意便飞身从窗户跳进了屋里,红裳没那么大本事,只好绕道走门。近来之后发现何飞已经和那鸢儿聊开了。
却原来是因为他们这村子边的那条河原先平静无事,不知为何,近几年来每年的泛滥成灾。村民们大好田地被淹,一年辛勤耕耘到头来颗粒无收不说,每年的水灾里都会冲走好多人。村民叫苦不迭,烧香拜佛求神祭天都无济于事。某日,定心庵的静慈师太突然对村民们说这是因为河伯寂寞,只要每年为他娶一个新娘子,河水泛滥之事便不会发生。所谓娶新娘,其实不过是把大好的姑娘往水里推,让她沉没于水底。
村民们对静慈师太向来奉若神明,言听计从,果然,为河伯娶了新娘之后,一年之内,河水与村民相安无事。可是一年一过,没有投新的女子进去,河水又开始泛滥起来。村民们连忙四处找合适的人选。鸢儿无父无母,又没有人为她撑腰,她也经不起村长和数百村民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做此牺牲品。
“啪!”何飞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荒谬!那个臭尼姑的话没一句信得!我瞧,多半是河底有个无底洞,在兴风作浪,一旦扔个什么稍大的物事下去便可以堵住了。鸢儿姐姐你别做这个牺牲品了!我有办法!”
何飞的办法说来好笑,他见反正抬轿子的人并不看轿中所做何人,只是把轿子抬到河边往水里一扔了事,便自作主张,把一头母猪五花大绑,塞进轿子里面。而他自己则与红裳一起在轿外分散轿夫的注意,不让他们掀开轿帘。
鸢儿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能成么?”“包在我身上!”何飞拍了拍胸脯。“鸢儿姐姐,你快把这嫁衣脱下来,逃吧!别让任何人看见,否则计划就泡汤了!”鸢儿感激地看了何飞一眼,把衣裳脱了下来,收拾了一些衣物远远的逃走了。
红裳摸着嫁衣上精美的绣纹,惋惜的说:“真可惜,本来多美的一件衣裳啊!竟然是去填河用的!”何飞看着她笑:“是啊,红裳,很配你的名字呢!不知道你穿上是什么样子。”红裳也笑起来:“那我穿给你看。”何飞一摆手:“日后吧!现在我先要把后院的母猪绑起来塞到轿子里去。”红裳向着她的英雄笑着:“好,那六年后,我十六岁出嫁的时候穿给你看。”英雄点点头,算是立下了一个盟誓。
事情并没有英雄想象得那么简单。母猪是顺利的填到河里去了,但是似乎是假的新娘激怒了河伯,河水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村里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河水淹没到了房顶,一切家具物品全部经水泡过,霉烂的霉烂,酥软的酥软。村民们彻查下来,把何飞狠狠地揍了一顿,又迅速找了个女孩顶了鸢儿的位置,河水这才安宁了下来。
当红裳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庵堂里的尼姑们叽叽喳喳的谈论告诉了她这一切。而她的英雄,这一次已经不能满不在乎的说是小事了。
“我,明日就要走了。”英雄的神色有些落寞。“村子里的人赶我走,只有我走了,我爹才不会受到牵连。”
红裳听到这句话,心里充满了她不懂的酸涩滋味。“你……去哪里?”
“去蓬山学仙术!”她的英雄仍然是那样气概非凡,昂起头看向遥远的天边,似乎那里才是他应该翱翔的地方。“这河里的东西只懂得兴风作浪,决计不是神仙!一定是个妖怪!我学了仙术回来一定会制服他!”
红裳并不知道蓬山有多远,只知道去蓬山的路一定很长很长。“你,可别忘了六年后回来,看我穿嫁衣!”只愿他记住这个约定,回来找她。
“好!”
“不许食言。”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