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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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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小姐?”辛酥不解的重复。
“是呢!龙埕梅家的卿卿小姐。”龙卓然挑眉微笑,语调里有丝不怀好意。“再过十几天就是一家人了,认识下也好。”
一家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看向长笑的眼神有丝了然。
小妾对正妻?虽然集会的人大都出身书香门第,但也不乏好事之徒,闻此,忍不住也八卦起来,都屏息看起这场将军后院的明争暗斗。
故事于是这么开始。
龙卓然随口说,“听说卿卿在龙埕一代久负盛名,大街小巷之中,但凡你随手着人来问,大家都知道梅家小姐。”
久负盛名?那也分好坏。长笑暗暗皱眉,龙卓然明明知道梅卿卿出名的原因,可此时语焉不详的这么说,摆明了是让众人误以为她真是跟辛酥一样的才女,而他正好借机出点难题叫她难堪。
果然,龙卓然话音未落,辛酥就开始久仰她的大名和才气了。再后来,赶鸭子上架地被人推到台上,一个人递过来一名女子卷帘杜鹃啼血的画,要她题什么数字诗。
数字诗是近来才流行的,数字入诗表意,读起来朗朗上口,妙趣横生,别有韵味。
长笑冷眼望着底下众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轻视,远远地,一道担心的眼光射了过来,她微微笑,然后抬起头,迎向龙卓然挑衅却不屑的眼神,讽刺地弯弯嘴角,持着画轴,缓缓开口。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信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般想,千般念,万分无奈把你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耐十倚栏,九重登高望孤燕——”
说到这儿,长笑顿住,因为她忽然想到这首词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诗,而且后面的文风过于自然,不过看众人脸上震惊痴狂的神色,想是卓文君这首著名的回文诗过关了,她轻吁 一口气,正要把后面的背诵完,忽见左前方那个轻倚靠在屏风上的男人正眉头紧皱,满脸怀疑地看着她,不仅怒火中烧,她扬眉笑吟吟地道,“卿卿才疏学浅,绞尽脑汁,只得这些断章残句,听闻龙将军文武双全,可否不吝赐教,将此诗补全?”
指教?龙卓然懒懒地笑,没啥站姿地斜立一边,双手交叉环胸,不顾众人转移过来的关注眼神,只是饶有兴致的瞅着前面。
梅家这女娃,没人比他更为了解,五岁的时候就知道在刚出生的小鸡身上滴蜡,然后一股脑烧死它们,六岁学会了在自家后院狩猎,用特制的弹弓把小厮的眼射瞎,七岁开始用刑具,享受别人哀号求饶的哭泣,八岁就差人生生打死了一个孩子,而后,越发无天,直到十三岁,遇到一个师傅,才开始有所收敛,转为下药害人,吏部唐侍郎的远房侄儿就曾被她用药生生吓死。
这些事,不查便罢,轻轻一查,就一件接一件冒了出来。
梅家确实手眼通天,那些受害人,没钱的送钱,有钱的送权,再不济的,还有杀手组织解决掉不识抬举者。
有时候,他都奇怪,怎么梅家大家长一点也不在乎,难道不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除非——,他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可能,便沉沉地笑了。
见龙卓然不说话,长笑也不急,她很有耐心的看着他,璀璨的眸子亮如繁星,然后,轻轻说,“将军可是已想好?”
龙卓然仍是含笑不语,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千折百转的心思。
众人的眼神轮流在他们俩人身上打转,时间越来越长,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空气里忽然安静一片,人群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龙将军……”一个轻如蚊蚋的声音响起。
龙卓然抬起眼,微褐的眼眸懒懒地环视四周,明明没啥气势,却仍成功的让出声的人闭嘴,然后,他异常亲切地叫道,“卿卿。”
长笑的头皮开始发麻,她警惕地看着龙卓然,又听他说,“很高兴你对卓然的评价如此之高,不过,这首诗太过细腻女儿化了,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不仅数字从一到万,又用回文的方式从万至一,巧妙而形象的叙述了一个女子良人负心的悲。”
说罢,龙卓然又顿住不语。
长笑疑惑地挑眉,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仔细想想,似乎他也没说错,正烦恼接下来说什么,就听有人问道。“可是,大哥,这评论跟你接着续作有联系吗?”
问的好!她喜出望外,忍不住向发声处看去,呀!原来问话的是一直不做声龙浅,他看来有些紧张,话音很轻,但却坚定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真是大义凛然的少年!长笑大乐,恨不得扑过去亲一口。
相对于长笑的得意,龙卓然就有些懊恼了,不明白一向乖巧孤僻地弟弟怎么会帮她说话?凝重地皱住眉头,不是关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于又想到一个无法接受的假设——赢然他,是不是被这小妖女下药了?
几个月前的事情仿佛出现在眼前,失血昏倒地少年,满身尽是长长鞭痕,一道道惨不忍睹,他缩在地上,颤抖地蜷缩在一起,双目失去焦距,只是不停地骂,“贱人,你走开,走开。”
想到那时的情景,龙卓然的眉忍不住抽搐一下,握紧拳头,压住满腹突如其来欲杀人的冲动,单薄却漂亮的嘴唇微启,他含着笑低声道。
“怎会没关系?诗词用以抒情表志,故题者至少是感同身受的,卿卿姑娘这首女孩家千折百转的心思,我一介武夫又怎能续的上来,还别说描写春愁闺怨的。”他加重语气,无不讽刺地说,成功地让众人看向长笑的眼神充满了八卦地研究。
长笑很生气,纤纤素手绞着腰间所系的流苏,闷闷不乐。
龙卓然那小人公开暗示她不守妇道,恨的她牙痒痒的,偏偏一波未平,这个阴险小人又开始计划着借刀杀人。
“酥儿。”他温柔地叫。“你乃京城第一才女,依你看,梅小姐这首诗怎么续比较好?”含笑的眼,柔情万千,辛酥的脸微红一下,轻启朱唇。
“夫君都说了,要有感而发,妾身未遇过此等事情,所以……”她看向他,银铃般的笑声泻于唇边,眉目流转间,净是与之心有灵犀的暧昧。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龙浅急的脸有些发红,他担心的看着站在中央,神色有点尴尬的少女,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大哥也是,就算真是如此,他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让众人将来如何看她?
卿卿本性不坏,她只是爱捉弄人,任性,孩子气罢了!想着山林中相处的那两日,龙浅眼里泛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人就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是讨厌的,却在不经意的回首中,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心里胡思乱想着,眼睛却很紧张地盯着前方,正寻思着怎么给她解围,就看到那张宜喜宜嗔的脸上忽然泛起微笑。
“两位这话就失之偏颇了,有感而发,这句话是没错,但若只是抒发自己的感受,则受个人经历的局限,偏之一隅,诗词的艺术,在于抒情,在于表意,在于感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思他人所思,想他人所想,然后,俯仰之间,妙手偶得。卿卿对诗词接触不多,所以写的也全是无病呻吟之作,让各位见笑了!”
说罢,她浅浅一笑,曲身行礼,黑白分明底杏眼亮亮地扫视四周。
“说的好!”龙浅一时情难自禁,扬起手就开始啪啪鼓掌,直到有那两道锐利的目光瞪过来,他才像做错事般地缩了回去,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后退。
不过,这掌声倒是把正仔细消化这话的众人惊醒,一时间,赞誉之词纷纷扬扬飘来。
长笑见危机解除,悄悄吁了一口气,偷眼看向不住后退的龙家小弟,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不想,他在退后的过程中还不忘看过来,四目相对,某个龙姓少年不争气的别开了眼。呵呵,这下,她也忍不下去了,一朵,两朵,浅浅的花儿开在了脸颊两侧。
龙卓然的眼一直没离开过自家小弟,是以,这妖女的无耻行径亦落入他的眼中,两手撑着桌檐,将半个身子斜靠上面,慵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
碰,桌子的边角整整齐齐的断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兴奋的赞叹,齐刷刷的眼光看向这边,他优雅地起身,面不改色地道,“这桌子也忒不结实了,该修整一下。”
“是呀,呵呵……哈哈……”众人附和着大笑。
“我看不是如此吧!怕是这桌子也嫉妒龙兄不仅拥有京城第一才女辛小姐和第一美女田小姐,如今连这惊才绝世的梅小姐亦将入贵府,真是让这花梨木桌也羡慕呐!”辛禺曲指一弹,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
虚伪!长笑冷眼看着附和的众人,小声地吐出这两个字,不过,看众人议论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倒是轻松了很多,趁人不注意,她莲步轻移,后退,后退,再后退,打算继续寻访自家产业,然后,某个偷偷关注她的少年也向门口移动,再然后,一直冷眼旁观的龙卓然冷笑着出声拦截。
“卿卿,你要去哪?”他故作和蔼的问,直接忽略旁侧那个被妖女所害行为有点古怪的小弟。
被点名叫住,长笑只得无奈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说,“已近午,自是找地方吃饭了。”
找地方吃饭?!众人汗然,她,她当这家客栈摆着好玩吗?与此同时,客栈的掌柜也强压住不满,客气地问,“姑娘可是对本客栈有所不满?凡是您能叫说名的东西,本店应有尽有,更别说御厨掌勺,色鲜味美,可以说,方圆五百里,再没有其它客栈比得上本店。”
御厨?很容易聘请吗?长笑疑惑,但又不能询问,看着自己一个不小心惹的胡子白白的爷爷气的发抖,心里着实愧疚,于是,她笑笑,很是不好意思,“刚才说错了,是要回府吃饭,我叔父家教甚严,吃饭的时候必须回府,所以,不是您家客栈的问题!对不起,大叔,是我没说清楚。”
一番话一声大叔把那个胡子巍巍的爷爷说的心花怒放,“这样啊!丫头,那你赶快回家吧,下次记得有空过来玩儿。”
“一定,一定。”长笑笑眯眯的点头,继续转身往回走。
“等等。”又有声音打断她的脚步,即使没有回头,她也知道,再次出言留人依然是同一个阴险小人。“浅你留下来陪你大嫂,我送卿卿回府。”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几道不赞同的目光同时飘了过来,龙卓然视若无睹,越过众人向前走去。
妖女,今天若弄清你究竟对赢然做了什么,我就不姓龙!杀意在眼角一闪即逝,他模糊的笑着。
片片寒意罩上了长笑四周,她站在楼梯口,迟疑一下,未转身,连客气话都懒的说,拾阶而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走。转过一个弯,穿过一条巷子,到街角,长笑站定,忽然回头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会有什么危险,将军还是请回吧。”
“呵呵,梅小姐怕误会了吧,你自然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怕那些无辜的路人有危险呐!”龙卓然低低地笑,笑声里泛着无尽的寒意,慢慢地将身子向前顷,双手撑着墙,将长笑禁锢其中。
“京城可不比龙埕,你给我安分点。”
温热的气息吐到她细嫩的脸上,他懒洋洋地威胁,仿佛聊天般的轻松,只是那眼神又透漏出嗜血的认真。
“将军此话怎讲?”她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问,故意忽略心里的紧张。
李长笑,你不要怕,横竖大家都知道是他送你回家,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也逃不了责任,所以,他不敢对你怎样。
长笑自我安慰一下,心里笃定不少。
龙卓然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的少女,良久,才淡淡地说,“梅卿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这场婚事是怎么来的,如果我愿意,你在龙府的日子……定会精彩异常。”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缓缓道出,犀利的眸子慢慢扫过那张看起来很是无辜的俏脸,然后落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那,你待怎么样?”长笑靠在墙上,仰着脸,眼神像是认真的看着上方的男子,又像是透过了他看着遥远的天际。
“龙卓然,就算我开始做错了事,你不是也报过仇了?还是,你觉得毁了一个女孩的清白并不够?”
“够不够要看你接下来做的事了。”龙卓然散漫的笑,意有所指。
长笑怔了一下,有些弄不清他话语里的含义,想了想,问,“你是指我嫁过去会对你家人不利?”顿了一下,看他紧抿着唇,没说话的意思,她叹口气,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可放心,诚如你所说的,京城不比龙埕,龙府也不是梅家,别说我无意做什么,就算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将军大人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梅卿卿,你故意装傻是不?”龙卓然眯起眼,撑在墙上的右手攸地捏住长笑的下巴,“别再东拉西扯了,一句话,你放过赢然,我放过——你。”
这话……?长笑彻底茫然了,饶是她再会联想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靠的很近,近的可以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云诡波谲,变换闪烁,近的可以看到那张薄薄的嘴唇上泛出无情而认真的冷笑。
她蹙起眉,过了好久才慢慢说,“好,我答应你。”
“那,解药给我。”龙卓然吁一口气,捏着她下巴的手松开,垂在身侧,他看着她,异常认真。“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只要你给了我解药,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即便你嫁到龙府,我也不会刻意为难你。”
“什么解药?”长笑也很认真的反问。“我根本没对你弟弟下药,你要我给你什么解药?”
龙卓然的俊脸黑了下来,他一拳重重地捶到墙上,恶狠狠的说,“梅卿卿,你少给我装傻,好,你告诉我,如果你没对浅下药,他这今日为何反常的替你说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为龙浅刚才对她太过友善,这个爱弟心切又心思复杂的男人想多了,所以就过来逼她承认——是她下了药迷惑了他弟弟的心智,所以才会对她好。
长笑想笑,可是心里又有一股怒气涌上来,她抿紧了唇,半晌才硬邦邦地说,“再高明的迷药,再厉害的迷心术,大夫也能看出来,与其有时间再这胡乱猜测冤枉无辜,大人还是赶快回府请个大夫替令弟看过之后再下结论,至于——”
“至于令弟今天为何替我说话,我想可能是路见不平吧!”闲闲地,她吐出一句让人吐血的话。
龙卓然的脸黑的更很,如乌云压顶。
路见不平?她还真敢扯!
阴婺的眸子锁住下方的少女,他只觉得满心的恼怒直冲头顶,然而,张张嘴,却愣是接不上话。
老实说,经她这么一说,他的确觉得今天有点小题大做了,浅在家的这些时日还算正常,而今天的表现虽然奇怪但是却也不像被惑了心智一般的茫然,他只所以咄咄逼人的以为是她的原因,一是她前科不良,二是他关心则乱,没有仔细判断清楚就下了结论。
可是,如果浅的所作所为都是发自肺腑的话……那,事情就更大了。
他心里突地一紧,右手不自觉的攥成拳,满脸凝重地愣在当场。
长笑不理会愕然怔在那里,头顶上明明白白写着“恼羞成怒”四个大字的男人,她镇定自若地伸手推开挡在左边的手臂,闪身离去。
远远地,飘来一句淡淡的嘲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龙卓然,并非人人都如你一样,死死的盯着别人的一个过错,不肯放过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
像是一道惊雷,硬生生的将他刚刚抬起的脚步又订在了原处。
良久,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望向前方早已看不到人影的道路,看了片刻,他忽然朗声大笑,只是,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却莫测依然,喜怒不辨。
长笑走到街上,忽然没了开始出门的好心情,走了两步,觉得有点饿,就张望一番,到街边的一个糕点摊前,要了两块桂花糕一碗米粥坐下。
桂花糕很甜,清清甜甜的那种味道,并不腻人,她一边慢慢地吃一边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烧饼香,还有鼎沸的人声,长笑细细看着,看着,忽然场景突换,恍惚中,有个青涩的少年一手拎着大包小包,一手拉着她,慢慢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偶尔站住,她弯下腰,在路边买些小东西,然后走到他身边,讨好的笑笑,他熟练地接过袋子,微垂着眉眼斜睨她,装作愠怒的样子,“李长笑,腿短就安分点走直线,你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图书馆?”
“不急嘛,就当散步,中午前赶到就好。”她细声细气地说,掂起脚,装作帮他整理衣领的时候嘴唇偷偷刷过他的下巴。
他脸色微红,铁臂一伸,将她搂在怀中,低下头,柔情万千,“今晚的补习你可别再不来,离高考没多久了,要是你考不上C大,暑假就嫁我。”
……
她闭上眼,再睁开,一切如旧。
心里有些钝钝的疼,她茫然地看向周围,忽然有掉泪的冲动。
“李长笑——”朦胧中,有人恨恨地叫。
“阿斐?”她傻傻的呢喃,转过头,映入一张俊美且气急败坏的脸,“你敢对师父下药,活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