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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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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都很平静,没发生什么可歌可泣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小叔——龙浅同学的态度越发和善可亲,而与之相比,那位将军同志的神色却越来越莫测难辨。
终于,某天,将军同志脸黑得媲美钟馗之时,京城终于到了,接着,车马分行,在一个满脸大胡子、豪迈粗犷的男子热情的迎接下,她正式入住叔父梅天远家。
这个叔父很值得推敲,年过四旬,无儿无女,无妻无妾,一时心喜收的弟子又是如今朝堂上的最大敌人,给唯一的侄女求的赐婚却又是给别人做小妾,而且还是敌人。
若是评选年度最倒霉的人,绝对非他莫属。
长笑在路上根据梅卿书的相貌幻想了无数次他的形象,都是阴郁不得志的,可在见到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想的有多离谱。
梅叔父看来很阳光,爱笑,笑起来跟卿卿一样,颊上都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四十出头的男子看来却像三十一般,他穿布衣,做工精细,料子也很考究,怎么看都不像久经沙场的人,倒是府上那个大胡子总管,比较有挥师百万跃马千里的气势。
安顿好一切,便是正式去拜访梅叔父。
晚饭是在一起吃的,这是长笑重生后第一次正式跟长辈用餐,她不知道对于自己这种尴尬的身份对方究竟知道多少,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便没表现的太活络,而梅天远除了一个劲的让她“多吃点”更是没说其它的,一顿饭草草结束。
饭后,长笑正要告退,梅天远却留下了她。
“卿卿,你可是恨叔父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书房里,他先是拉了会儿家常,然后斟酌半天,才缓缓地问。
长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恨倒没有,不过,我不乐意,这龙卓然虽是叔父的弟子,可是,他不念旧情,在朝堂上跟叔父作对不说,私下里还曾派人去害我。”
“他只是去吓唬你,卿卿的本事叔父还会不知道,更别提他派去的几个人都只是京城里的小混混,呵呵。”梅天远轻笑着眯起了眼,“如果真有心害你,去的便不是那些人了,毕竟,那件事上,叔父也觉得你做的过份。”
听这话,似乎梅家父子并没有告诉梅天远她的身份了,长笑心里暗想,忽又觉得不对劲,于是问,“叔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你爹说,他找了四个人去教训你,怎么,难道不是?”梅天远诧异。
教训,教训的方式有很多呀!话到这份上,长笑猜测这梅天远八成不太了解整件事,所以才替龙卓然说话。
不过不光彩的事她也不欲多讲,于是便不再说话,只听梅天远又说,“卿卿,最早接到你爹书信的时候,叔父其实也犯愁,你爹的意思是为你找一门权贵之家,可是,这些年你虽不在叔父身边,我却也大约知道你的性子,那种地方去不得,现在还好,叔父和梅家尚在,可保你平安,如果梅家倒了,你的下场肯定凄惨,唉,我也不知你爹怎么想的,明明最疼你的,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放在身边不是更好?”
他顿了一下,想来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接着道,“不过,他既然决意这么做,想必也有他的考量,而后,我左思右想,考虑了好几天,才奏请皇上指婚你和卓然。”
放身边不时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最疼的女儿早死了?
长笑心里明白,其实这结果已经不错,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所爱的人灵魂不再,真正的疼爱不是光看外貌,皮相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心是否还是他爱的那颗。
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梅老爹的感情才真是纯粹的不含一点杂质,容不得半点虚假。
长笑默默地想,又仔细回味一下梅天远的话,愣了一下,忽然问,“听叔父话里的意思,梅家要出事了?还有,跟龙卓然结亲是叔父的意思?难道嫁他了梅家出事我就能避过了?而且我分明听大哥说,是皇上故意这么安排的。”
梅天远苦笑一下,道,“梅家的事我也是猜测,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停了片刻,他又说,“卓然这孩子我也算了解,你嫁过去,他看在叔父的面子上必不会虐待你,而且,假如叔父遭遇不测,皇上可以倚仗的带兵将令也只有卓然了,你待在龙府会比在别处安全。”
话已至此,长笑再傻也能听出梅天远语气中的无奈。
情况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虽说这婚是梅天远求的,但皇上顺水推舟又为什么呢?而龙卓然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关键是,她,李长笑,这个异世来的孤魂野鬼究竟该怎么做好?
沉默许久,她开口。“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把我嫁到其他国家不就好了,这样一旦出事,我也不会拖叔父跟爹的后腿。”
“没那么简单,卿卿。”梅天远含笑,“叔父知道你那个师父是清泽人氏,可是他身份复杂,并非良配。对了,我听说,你前些时日离家出走了?”
“是龙卓然的弟弟掳走我的。”长笑理直气壮。
梅天远微微一笑,和蔼的看着她。“虽是如此,可我听闻你在此之前就有离家的打算。”长笑正要辩解,他摇摇头说,“以后不可这么任性了,如今多事之秋,你一人在外,总会有咱们梅家的仇人找上的。”
长笑叹气,没吭声,心里想,如果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整日带着师父做的面具不就没问题了?
想到这儿,她又开始想起被迷晕丢在天裳庄园的斐满,满心的郁闷似乎消散不少。
他说,“虽然看起来遇到了点麻烦,但师父不会丢下你的……”
她扬起眉,双眼朦胧的望向前方。
有些话,无关真假,无论流逝多少时光,她还是想听有人这么说,因为,她总是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无论受过多少伤害,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期待着……童话的发生。
“卿卿,卿卿,你是不是困了?”见她半天不说话,梅天远微笑着问。
“有点。”长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还有,刚才叔父说的话,以前都没人跟我说,我要回头好好想想。”
“你爹是太疼爱你了,他老说啊,知道的越少越幸福,所以才什么都不告诉你。”梅天远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说,“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路途劳累,本来叔父不该这么急着跟你说这些的,不过,我过几日要给你准备嫁妆,会很忙,怕忘掉这事,所以就……”他笑笑,朝门外轻喊一声,一个五大三粗脸上有些灼伤的仆人进来领她回房。
而后几天,长笑一直老实本分的宅在家中,静待奇迹发生。可是,王子却迟迟未出现,她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虽说表面镇定,偶尔跟梅天远聊天,也是一副渐渐不排斥嫁给龙卓然的样子,可是她心里面,还是惶恐的很。
还有十几天就要嫁人了,听梅天远说,梅家父子因为生意上的事又远赴陇西——金闶的边境重镇,可能不会回来参加梅卿卿的婚事,她就更加惴惴不安。
有什么比嫁女儿还重要?这不是摆明了让她自生自灭吗?
梅天远好像也有些想不通这事,几次见她都是欲言又止,然后又扯些空泛的话安慰云云,接着,更加卖力的张罗这门婚事。
只是,梅将军府邸并不大,钱财也不丰裕。长笑偶尔听大胡子总管说起,当初梅叔父选择了为官时,同梅家家族断绝了关系,所以,这些年除了感情上的偶尔联系,财大气粗的梅家并未给予他任何的经济支援。她听在心里,就开始小心观察,果不其然,为了梅卿卿的陪嫁,梅天远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少,府里吃穿用度也开始紧张,前些天,大胡子总管好像还在偷偷在典当东西。
她看在眼里,心里微酸,忽然想起梅卿书给的陪嫁,遂心下一定,眉眼舒展开来。
次日,长笑起个大早,嘴里背诵着大哥给的商铺明细,仔细装扮一下,欲去逛街,就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她来此之后的第一次市集之行,所以很是慎重。
京城里很流行贴花钿,很是妖娆,长笑想了一会,在眉心勾出淡淡的梅花,涂上胭脂,青丝斜里用银簪固定,散下些须落于颊边,妩媚而清艳,再用手沾些金彩抹于眼睑,看铜镜中的人明媚的不似以往,才换了件艳丽夺目的亮绿裙衫出门了。
天子脚下的市集和其他地方的确实有所不同,她一路逛来,发现街上井然有序,店铺老板和蔼有礼,就连乞丐也穿着干净,只是蹲在角落,敲着碗等人施舍。
转过一条青石道,来到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吹拉弹唱的,杂耍的,说书的,批卦算命的应有尽有。
根据梅大哥的说法,要接手的六个铺子都在这条街,分别是初云布庄,同泰客栈,老唐铁铺,翠云舫,金梨书屋和青云茶庄。
长笑低垂着头站在路边寻思着先去哪家,忽然有人迎面走来,至跟前,便一动不动,大片的阴影笼罩之下,她后知后觉抬头,然后,笑着说,“好巧啊!龙赢然,你也来逛街?”
“梅,呃,梅……”他含糊了不响,不知如何称呼,清冷的眼里有丝困窘。
“叫我卿卿吧,你那日不是这么叫的?”长笑笑眯眯地说。
随着她的话,龙浅脸色一红,道,“我大哥说于理不合,我该叫你嫂子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你嫂子那么多,你叫得过来吗?”长笑嘀咕,听得龙浅扑哧一笑,她又无奈地说,“随你吧,你唤什么都行,反正是个称呼……”
“我还是叫你卿卿吧。”他快速打断她的话说,清冷的眉眼里闪烁着笑意。
长笑点点头,笑一下,侧身,她看到前方有个客栈,于是转过头对龙浅说,“我要到处瞎逛逛,你呢?”
“我去接大嫂。”他说,看向她的眼光里有点依依不舍。
“那就此别过,改日聊。”长笑看看前方,想想今天的打算,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听清龙浅的话也没注意他的神色。
俩人挥手到别后,她转个身往前走去,到了一家客栈门口,抬头看看招牌,愣了一会儿才向里走。龙浅站在原地了好一会儿,看到长笑进了那间客栈,他忽然脸色一变,急忙大步赶了过去。
这并不是同泰客栈,长笑走近了才发现,这间客栈叫落云客栈,看着客栈门口整理停放的马车,她忽然有了危机感,同行呢,这家生意如此好,在消费群体不变的情况下,那个她要接手的不是会差点?
长笑想了一会儿,决定进去看看,反正天色尚早,她去看那几家店铺也不急在一时。
等双脚踏入大堂,她这种感觉更强了。
一楼是通堂,位置颇大,环境整洁,布局雅致,分别在东南西北四面墙壁上开了四个大天窗,此时秋季,只开了东侧和南面的天窗,配上浅绿色的窗纱,使得光线朦胧透过,给大厅增加了一分淡然和静谧。
墙角和通向二楼的木梯下面种了几盆四季海棠和吊兰,淡香疏疏。
长笑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就听得楼上有丝竹弹唱和笑声。差了个小二询问,才知道,今日京都第一书社——疾云社的月会,所以,凡是京城稍微有点才气的青年才俊都在此吟诗作赋,品酒弹唱。
这种热闹不常见,她抱着见识一番的目的抬脚便向二楼走去,完全漏听小二在旁边说什么第一才女辛酥也在的消息。
“卿卿……”来慢一步的龙赢然看着纤细的背影转弯,迟疑了一下,也赶快跟了上去。
二楼是也是个畅通的大包厢,与一楼的大堂不同的就是,用竹木隔成了一些雅间,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都在听前方台上的胡琴弹唱。
长笑刚进来的时候,刚好一曲奏罢,而进门之后对的又是前台,所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或许这是私人聚会。她忽然想到,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掉头就走,于是强作镇定的笑笑,正想要不要自我介绍一翻时,就听一个柔美的女声说道,“李姑娘的胡琴越拉越好了,如清泉汩汩,使人听之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众人闻声,也一齐喝彩,仿佛又没看见长笑一般,她嘘口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刚转头去看那说话的女子,不期然却看到一张冷酷霸气的脸,但那眼神却很温和,像大哥,她含笑对那人点头,然后又继续搜寻着那道声音。
那个女子很年轻,约十八九岁,鹅蛋脸,柳叶眉,满头青丝绾成偏月髻,想是已嫁为人妇。一袭素白罗裙,襟上绣着淡淡粉荷,尤显素净。
此刻,她正低着头听身侧的人说话,姿态娴静而幽雅。半晌,忽然,抿着唇微微地笑,接着,长笑就听到“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看到美人莲步轻移往前台款款走去。
“承蒙各位推举,小妹辛酥就来主持本次的诗赛。”她顿了一下,美目一扫周围,眼神忽然落到长笑旁边就不动了。
长笑正在纳闷“辛酥”这个名字好似听过,回过神,就看到那女子奇怪的目光,顺着望过去——
“咦?赢然,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侧过脸,歪着头小声问。
“刚到。”他咧开嘴,笑的很是开心。
“你认识前面说话的女子?好像叫辛酥呢!”偷眼看台上已恢复正常,侃侃而谈散发出知性气质的美女,长笑疑惑地问身侧的人。
“认识。”龙浅看她的眼神更是奇怪,“难道你不认识?”
“怎么她很出名吗?我一定要认识?”长笑也奇了,完全扭过头,睁大眼睛问。
那双眼,黑若点漆,明亮而深邃,从那墨玉般的瞳孔里,刚好能看到他的影子,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怔,随即不知道想起什么,一丝红晕爬上狭边,清冷的眸子泛起淡淡的笑意,摇摇头轻轻说道,“她是很出名,不过,这不是你应该认识她的原因。”
“那是什么?”长笑越听越糊涂了。
“是……”龙浅迟疑了一下,忽然有些说不出来,微垂下眼睑,才静静地说,“辛酥,她是我大嫂,我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哦。长笑应了一声,好一会儿,忽然低叫一声,“什么?她就是龙卓然的大老婆?我将来要晨昏定省三拜九叩的人?”
她满眼懊恼,不禁抬头又向那女子看去,结果,辛酥也正向这边看来,四目相对,一个写满不解,一个净是沮丧。
“没那么夸张,大嫂她为人很是可亲。”不忍心看那精致的小脸布满忧愁,他出声安慰。
“不说了,唉。可亲都是表面上装出来的,感情这东西具有排他性,我就不信真有人能大度到愿意跟人分享丈夫!”长笑垮下小脸嘀咕。“嫁人真恐怖!尤其还是嫁这种有多个老婆的男人!”
“卿卿,说什么呢?”龙浅扯出一抹清笑问。
其实早听明白,但还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便觉得满心愉悦。
“没什么。”长笑小声叹息。
两个人在下面偷偷摸摸讲话时,已经有不少有心人看了过来,毕竟一个清俊冷傲,一个明艳动人,再加上辛酥有意无意的关注目光,越发引人注意。
长笑不在乎,龙浅更是没空搭理别人,只是含笑看着身侧的少女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懊恼。
“好端端的一天……”长笑感慨。“本来觉得这个社挺有意思,还想加入呢!”
“卿卿会做诗?”龙浅呆了一呆,问。
“不会。怎么加入这里还必须要会做诗?”长笑摇摇头,四双眼睛面面相觑。
忽然斜里就插进来一个低沉悦耳声音。“在下辛禺,刚才听闻小姑娘欲加入疾云社?”
说话的人是刚进来时长笑觉得眼神亲切的男子,只见他双目含笑,唇角也带着有趣的笑意望着她。
长笑连忙摇头,开玩笑!她开始是想凑热闹,不过这个打算再知道辛酥存在时就打消,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悦耳的女声横插进来。
“入社?妹妹原来也是个妙人,不过,咱这入社都需要当众做诗,若有半数人通过方可。”
一阵香风袭过,辛酥款款走来,看向长笑的眸子半是好奇,半是认真。
她这话音不高不低,但是满室人都可听到,顿时,刷刷的眼神落了过来,长笑开始后悔,怎么不早些表露本意,现在弄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有意入社。
怎么办?这个时候怎么拒绝才能让自己不丢脸?她笑着望向四周,脑子飞快转着。
与此同时,龙浅也觉得头大,他知道长笑不会做诗,不想她当众尴尬,便抢着说,“大嫂,她的专长不是做诗。”
“哦,那是什么?”辛禺感兴趣地问。
“是勘金。”龙浅抿抿唇,看众人眼神半是敬佩半是不信,又镇定地说,“她是个勘金师。”
聪明!长笑差点鼓掌了。这样就能转移话题了吧,长笑正想的开心,忽见辛酥微微一笑,道,“妹妹如此博学,却不知,是否对诗词也有涉猎?”
难道刚才龙浅说的还不够?非要她自己承认不行?这辛酥也未免太咄咄逼人了吧!
压下心里的不快,她刚想开口说,“喜欢但不擅长。”不想,却有人更快地再次打断她的话。
“酥儿,你认识梅小姐?”懒洋洋的声音从众人后方传出,迎着众人倾羡的眼神,龙卓然踏着大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