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不相离》落尘晨月

2、定式

　　转眼三年，草长鹰飞。
　　一棵千年古树上，一抹红色的娇小身影，坐在枝丫上，上下晃动，不惧反悦。
　　树下一个男童，两颊通红，哭着叫道：“下来！下来！”
　　“呆头鹅，我才不下去呢，呆头鹅，呆头鹅。”小女娃扯着稚嫩清脆的嗓子叫嚣道。

　　后院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一身粉色长裙，黑发飘逸的女子。
　　女子眉目半开，却端得是倾国倾城之姿。
　　三分倦怠，三分慵懒，三分妩媚，还有一份孤傲之态。
　　树上的女娃一见，就高声叫道：“美人师姐。”
　　然后毫不顾及就从树上，直直飞扑过去。
　　之间那长袖轻挥，翩飞间，已然接过女娃。
　　小女娃搂着美人的脖子，笑咯咯地蹭在怀里。
　　过了一会又哭起鼻子，嚷道：“美人师姐，七师兄欺负我！”
　　说罢，小女娃狠狠瞪着一边的小男童。
　　这么一说，那边的小男童更是哭天喊地。

　　美人轻轻一笑道：“可是又调皮了？”
　　纤细的手指刮了一下嫩嫩的鼻子。
　　小女娃闪着眼睛道：“才不是。”转过脑袋，高声问道：“那糖可是我的？”
　　“是”小男童一时被吓住，愣愣道。
　　“可是你吃了那糖？”
　　“是，但是……”
　　“这不就得了，为什么我的糖会到你嘴里，难不成我还把我的糖送于你吃吗？”
　　“就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美人师姐，七师兄仗着比我大三个月就欺负我！”

　　一边的走廊里，两个老道士正立而观。
　　白发苍苍的自是那观主白风道长，身侧的便是其师弟白泉道长。
　　白风道长，锊着长长的白须，眯着眼睛道：“年轻啊，年轻啊。”
　　一边的白泉道长，一脸无奈地说道：“可是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三岁幼童会爬树，还说出呆头鹅这种字眼？未免太惊世骸俗了吧。”
　　“无妨无妨，缺的就是惊世骸俗。”
　　“那些话哪里像是三岁小孩说得出的？”
　　“无妨无妨，阿离天资聪颖。”
　　“是聪颖在这种地方的吗？”白泉道长侧过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说道：“这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

　　走廊尽头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长发及腰，不是女子胜似女子，俊美之颜似乎让孤芳都折腰。
　　“师叔对我的教导方式有何指教吗？”男子微笑着说道。
　　“没有没有。”白泉道长嘴角抽搐，笑着回到“轩辕师侄教导有方，教导有方。”

　　“阿离，阿桓，早课时间了。”三师兄轩辕含，也就是那俊美男子对着院里吵闹的两个娃娃叫道。
　　“是！”听罢，那女娃在美人脸颊亲了一口，又跳出美人师姐的怀抱，屁颠屁颠就跑了过去。
　　小男童红着脸也跟了上去。

　　“师兄啊，阿离阿桓都已过三岁，是不是该定式了。”
　　“无妨无妨，不急不急。”
　　白泉道长又是一副无奈的脸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师兄又拿那些书垫桌角了。”

　　四窗洞开，微风习习。
　　轩辕含随意地坐在塌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书卷。
　　“三师兄，定式是什么？”那女娃自然是那三年前上观的步相离。
　　一边委屈的男童，便是当初被大师姐抱在手中的男婴，莫天桓。

　　塌上的人，唇齿开合，声音宛如仙乐。
　　“你们看大师姐擅长什么？”

　　“带孩子”男声。
　　“武功”女声。
　　步相离粉嫩的小拳头直直落在莫天桓脑袋上，可怜的娃娃，泪水又在眼里打圈。
　　男童鼓起嘴巴，委屈地喊了句“干嘛又打我。”
　　“呆头鹅，大师姐把我们带大就算最擅长带孩子了？那你天天吃那么多饭是不是擅长当饭桶啊!”

　　“那你们二师兄呢？”
　　“跑腿”男声。
　　“管帐”女声。

　　步相离有些无奈地侧过头，眯起眼睛。
　　那眼神着实不像一个三岁女童。

　　“我又如何？”
　　“教书！”男声。
　　“无所不能！”女声。

　　轩辕含轻笑了起来，声音如铃如磬，婉转不停。
　　“咦，为什么不问四师兄呢？”
　　“嘭”一声，粉嫩的小拳头又落在了那委屈的脑袋上。
　　稚嫩的女声叫道：“呆头鹅你怎么那么呆，你长到现在见过四师兄吗？”
　　男童被这么一呵斥，捂着脑袋，眼神呆呆地回答道：“好像没有。”

　　步相离嘘了一口气，继续侧过头，眯着眼睛看窗外。
　　枝头两只翠鸟正在交欢。

　　“那你们五师兄和六师姐呢？”
　　“吃喝玩乐，涂粉抹脂。”男声。
　　“品食，医术。呆头鹅，是涂脂抹粉，不是涂粉抹脂。”女声。

　　“其实都对，这便是定式，大师姐的式是武功，二师兄是文治，我是皇玄之术，五师弟是逍遥，六师妹是医毒，虽然如此，没有出观之前，所行倒是有些不符，阿桓你入观的时候已由你父母和师父决定了，你将要学习的式是商贾，至于小师妹。”轩辕含故意顿了顿，那清秀可人的小脑袋果然转了过来，眨巴着闪闪的眼睛，只听道“还待师父定夺。”
　　小脸立刻跨了下去，又转过头去。

　　“皇玄之术是什么？逍遥又是什么？
　　“我慢慢说与你们听……”

　　便是如此又过了一月
　　“师兄，你当真要这样做？”
　　“无妨无妨。”
　　“师兄，莫不是除了这本其他都被垫桌角了吧。”
　　“哪里哪里。”
　　“师兄！”
　　“哎，师弟阿，就这么决定了。”
　　“师兄，其实这几年我都想，您压根就没想过要再振兴白云观吧。”
　　“哎，何必呢。”
　　“我也知道，可是……”
　　“这样便好，那辉煌是在太平盛世，如今，谁都知道，天下要乱了，我只图个安稳。”
　　“可是，这样，总是不妥帖阿！”白泉老道看着手里一本不厚不薄的书，无奈地皱着眉头。
　　白风老道眯起眼睛笑了笑不语。
　　书上赫然印着烫金的两个字。
　　兵略。

　　步相离和莫天桓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定式之日。
　　他们四师兄向他们描述的定式很隆重。
　　与眼前的景色没有一点符合。
　　依旧是那个大厅。
　　众人齐聚，有说有笑，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然后白泉道长推出一排书。
　　半人高，四叠。
　　莫天桓的下巴几乎落到了地上。
　　步相离眯起眼睛笑了笑。

　　“不多不多，我当年也有这么一叠。”二师兄笑呵呵地叫道，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
　　“真受罪。我当年只有六册书罢了。”六师姐附和道。

　　“阿桓，过来。”白风老道锊着胡子，招了招手。
　　“呆头鹅，叫你呢。”步相离推了推正在发呆的莫天桓。
　　“哦哦。”莫天桓踉跄了一下跑了过去。
　　然后一边白泉老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里满是同情。

　　“你的定式，就是商贾之术了。”轻咳了一声，然后眯起眼睛说道“那个，这些书，一会让你二师兄帮忙搬回房吧。”
　　“这，这些书？”
　　白风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弟子，别开眼睛，咳了一声“恩”
　　白泉道长，推了推四叠书。
　　跟着说道“是的，这些”

　　然后喝茶的聊天的涂脂抹粉的都停了下来，目光汇集到那无辜的四叠书上。
　　“全部？”
　　“全部。”
　　咽口水的声音已经四下响起了。

　　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大师姐已经捧着肚子笑个不停了。

　　步相离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最后她感叹似的说道：“呆头鹅，我决定三日之内一定不会再欺负你。”
　　莫天桓，有些委屈地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一种名为幸灾乐祸的笑声和言词充满了整个大厅。
　　反而觉得，有些充实的幸福感。

　　“好了，阿离，过来。”
　　“是，师父。”
　　步相离跑了过去，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着她的师父。
　　老道长手伸进衣里。
　　一时间众人屏息。
　　然后顺理成章掏出了一本书。
　　是的，薄薄一本。
　　老道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看着书很久，然后将书交到小女孩手里。
　　小女孩很慎重地接过书。
　　书上写着“兵略”
　　“你的定式，就是兵略之术。”

　　诡异的气氛再次降临，夹杂着一些不安。
　　沉默几乎成了唯一的步调。
　　最后二师兄低沉的声音响起：“师父，女子习此术，怕有不妥。”
　　“阿离本是将门出生，理所应当。”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决绝。
　　几个师兄姐面面相觑，最后也默不作声。

　　“师父，阿离会好好学习的。”
　　“嗯，乖。”
　　白风道长只想，此书落入女子之手似乎已经注定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想必不会锋芒毕露，树大招风。
　　他却不知道，这句“好好学习”的分量，很重。
　　他忘记了，白云观成立至今，得此书两人，皆天下闻名。
　　他只道她是女子，却忘了这将是乱世。

　　“你们从此以后日常课照旧，此外要潜心学习各自的定式，不可再贪玩闹事。有不懂之处可向你师父师叔和几位师兄师姐请教。”
　　“是，师父。”两个童声齐声回答道。

　　然后步相离，潇洒地带着一本书离开了，苦命的莫天桓只能跟着二师兄后面，一路将四叠书推回房间。
　　他甚至想干脆晕倒算了。
　　那些满腹经纶的，有没有读那么多？
　　可他读完这么多，也不过精通一门。
　　咬了咬牙不再多想。

　　与此相反，步相离今天意外地安分。
　　坐在床边，脚丫子悬空荡着来回摇摆。
　　她在多想，而且想很多。
　　最后她跳下床，想了想，将书放在枕下，然后推门而出。
　　犹豫了片刻，踱步到二师兄的房间。
　　轻扣房门，唤了一声。
　　轩辕含打开门，似乎并不意外，笑着让小女孩进屋。

　　“四师兄，我……”
　　“你可是在想，为何师父要给你兵略这种男子才有用的定式？”
　　“嗯，虽然我是将门之后没错，但是即使我精通此书，我……”
　　“阿离，你可记得，这几日我与你们说的天下之事。”
　　“记得。”
　　“虽然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琐碎小事也有，民生大事也有，你听了那么多，可曾想过什么？”
　　“……”
　　“你那么聪明，心里应该有个大概了。”
　　“是的，二师兄，好像，天下……天下……要乱了。”
　　二师兄沉默很久，然后笑了。
　　“乱世之下，有何不可？”

　　步相离有些怔怔，出神地看着地上，似乎能看出一个洞似的。
　　然后她轻轻笑着道别。
　　一路稳当地走回屋子。
　　点上灯，从枕下拿出此书，小心翻开第一页，读了起来。